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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驰野俯身替他捡起来,顺便看了,说:“图册啊,你家梅宅书房里也有一套。” “二爷花了大价钱,那宅子留在阒都可惜了。”姚温玉的声音如玉琤琤,他已收拾掉了疲态,转动着四轮椅,示意萧驰野坐。 沈泽川解掉了氅衣,看着姚温玉的脸色,说:“长途奔波,今日不该唤你到堂上去的。” “最近雪化,早晚要受这么一遭。”没有旁人,姚温玉又跟萧驰野算是老交情,自然比平素放松些。他替沈泽川倒茶,举手投足间看不出沉疴,说:“府君此刻定然还在想阒都的事情。” “春耕在即,”沈泽川用食指贴着茶盏,耳边的玛瑙珠子晃在昏光里,“丹城案若是查了下去,其余七城也要受到波及,此事关系着大周境内的粮仓。” “弃卒保车是世家惯用的手段,薛修卓要是真的把他们逼急了,丢掉一个潘蔺,”萧驰野把边上小案上的残棋重新摆了,“也不是不行。” “薛修卓此次一石三鸟,用金子把梁漼山拉入阵营,又把丹城田税推上了日程,还为日后查遄城关税做好了准备,”姚温玉说,“此事高明在督粮道跟赫连侯确有其事,太后有苦难言。但是孔湫肯助他一臂之力,肯定不止这一个原因。” 沈泽川看虎奴跑到了自己脚边,悄悄挪开些许,看着猫说:“……戚竹音出兵青鼠部的事情火烧眉毛,太后压着兵部不肯应允,怕的就是又追究户部的账。这个关头薛修卓若是肯给内阁几百万两银子,孔湫自然不会拒绝。” 虎奴伸着懒腰,把爪子搭在沈泽川靴子上,撅着屁股把自己拉长。它“喵喵”地叫了几声,贴着沈泽川的小腿来回蹭,正要扒沈泽川的袍子时被萧驰野捏着后颈拎了起来。 萧驰野睨着它,说:“是了,差点忘了,薛延清手里还捏着笔银子。” 虎奴在空中转了一圈,看见萧驰野,耳朵一缩,搭着前爪不敢再动。萧驰野把它丢回去,它轻巧地落地,竖着尾巴转到四轮车边,爬回姚温玉的膝头要抚摸。 姚温玉摸了摸虎奴,说:“薛修卓此次补上了启东军饷,大帅也要承他这份情。太后再隔岸观火,就要失去先机了。” “这事儿也好解决,”沈泽川抬眸看着他们俩人,“太后只要给大帅指个婚,启东兵权就能两分了。” “娶大帅……”萧驰野说,“那得有爵位在身,如今阒都带爵的几个老头都不合适,也压不住。” “赫连侯既然已经受到遄城牵扯,干脆把他也踢掉,”沈泽川拿了萧驰野的掌心的棋子,下在盘上,“小侯爷费适不是还没职位在身吗?让他娶大帅,到启东做个‘花瓶’,分掉的兵权就由太后掌管。费适跟潘蔺还是至交好友,有这层关系在,潘蔺只要没死,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花氏嫁了近百年的女儿,到了今天,终于轮到太后“嫁”男儿了。正如萧驰野所说,弃卒保车是太后惯用的手段,只不过她要丢掉的不仅仅是潘逸,还有赫连侯。遄城已经被薛修卓抓住了把柄,梁漼山手里拿着遄城账。既然是遄城账,那就让遄城承担。 太后前半生受人摆布,被动对于她而言未必就是绝境,倒不如说,她早已习惯了被动出击。天下至尊只有一个,既然储君李剑霆可以,那她花鹤娓怎么不可以? “迄今为止,李氏在太后手中先后损失了光诚帝、咸徳帝、天琛帝,以及永宜东宫太子,”萧驰野看着掌心的白子,“这次如果再输,大周就真的易主了。” 雨雪间,李剑霆披氅而立。她隔着雪帘,跟太后遥遥相对。 太后看着年轻的储君,从李剑霆的眉眼里看见了光诚帝的影子,那是牵制她半生的丈夫,也是曾经把她困在后宫的枷锁。如今她站在九重巅峰,不再畏惧这双眼睛。 太后对李剑霆露出仁慈的笑容,无声地想着。 乱伦的孽种。 第218章 绸缪 转眼二月底, 丹城案成了阒都人尽皆知的大案, 潘蔺在会审堂内待了半个月,没有任何进展。坊间的学生们对此议论纷纷, 他们把希望寄托于薛修卓, 朝中弹劾潘祥杰的折子也日益增多。 雪停时, 一列厥西商队也抵达阒都。 小吴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偏偏灵巧得很, 从马车上蹬腿跳下来, 站在关卡上跟收税的小吏有说有笑。后头的车帘掀开,蓄起短胡的葛青青走了下来。 葛青青用拇指弹起铜板, 又稳稳地接住, 对小吏笑道:“咱们货来货往早就熟悉了, 晚上还请老爷赏个脸,咱们到东龙大街上坐一坐。去年我弟弟得了您的照顾,这事我得好好谢谢您。” 那夹着税册的胥吏知道这人是厥西的商贾,去年小吴押货往来, 在这里交过的银子海了去, 如今终于见到了葛青青, 虽然是头一回,却熟得像亲兄弟。 胥吏“哎哟”着跳下货车,连连对葛青青拱手,嬉笑道:“我就是个滚泥巴的笔杆子,哪担得起葛爷一声‘爷’?您是爷,您才是咱们的爷!” 葛青青时隔一年再回阒都, 看城门口都是盘查,把过往商队的路引、册籍详细过目。他不动声色,对胥吏说:“这么冷的天,兄弟得在这里站多久?我瞧着后边队伍还长着呢。” 胥吏站在边上接过葛青青递来的烟草,他得过葛青青不少“冰敬”,自然愿意跟葛青青打交道,当即半真半假地抱怨起来:“站到闭城哪!要不是没别的长处,谁情愿杵这里站着?您可不知道,这一日内来来往往的商队百十来个,偷奸耍滑的也多得很,想着法子要偷税。” “那真不是个东西,”葛青青顺势说,“这不是诚心妨碍兄弟们办公务吗?” “您是明白人!”胥吏在跟葛青青的对视里搭上桥,“我在这儿收这么久税银,看来看去,就葛爷您最仗义。” 葛青青拍了拍胥吏的肩膀,又宽慰几句。 胥吏问:“葛爷这会儿亲自过来,是挨着大买卖了吧?” 葛青青正吸着烟枪,他以前待在锦衣卫里是不抽的,但在厥西酬酢时少不了这些,此刻“嗯”一声,转头呼出烟雾,对胥吏道:“现在生意不好做,各地盘查得严,我们不走遄城就得走荻城,大货过境税太高了,早歇了发财的念头。”他说完,又感慨道,“还是兄弟们好,跟着朝廷准没错,我看着也威风。” “葛爷是来得少,”胥吏嘬着烟枪,说,“有些龟儿子,仗着几个臭钱,眼睛长到头顶上,根本不把我们当个人看,过卡呼来喝去的,糟蹋我们的事多着呢。” 胥吏说的话真假掺半,收税银是个肥差,成日打交道的都是各地商贾,又占着天子城都的尊贵,闹事的人少,稍微懂点事的都会主动孝敬他们,所以能站到关卡这里来办差的胥吏,一般是上边有人照应。但也确实,偶尔遇上像奚氏这种,那是肯定招惹不起的。 “兄弟都辛苦,”葛青青冲小吴招了下手,示意他把货带进去,“那就这么着,我在东龙烟雨楼设宴等着,兄弟几个摘了腰牌就径直过去,咱们到时候好好喝一顿。” 胥吏说:“葛爷也忒客气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葛青青笑了笑,跟着商队进城了。小吴牵马绕过来,问:“青哥,请他们干什么呀?都是些小硕鼠,还贪得很!” “主子说钓鱼,”葛青青把指间捏着的铜板扔给小吴,“不下饵怎么钓的着?” 城门关税是户部直辖的阒都税赋司管理,胥吏不入流,全凭后边的官员作保。他们在这里吃银子,也要斟酌轻重,像葛青青去年走的大批货物,动辄几千两的私税,胥吏哪有胆子独吞?都只敢贪掉零头,大头还是得给上边的“老爹”。 葛青青此次回都,就是奉沈泽川的命令,来钓这些老爹的。 “走,”葛青青看着碧瓦覆新雪,拍了把小吴的后背,“先去把咱们的‘老宅’拿回来。” * * * 姚温玉的病不见好转,药吃了几碗也没用。这日趁着锦衣卫试马的机会,才到外头来吹吹风。费盛心细,在沈泽川吩咐前就备好了屏风,又在棚子底下供上了炭盆,务必让先生不受冻。 沈泽川看萧驰野站在最前头,跟海日古说着什么。他目光没挪开,只是稍稍偏了些头,跟姚温玉说:“葛青青在厥西待久了,还是想家的,他是阒都出身,家里边还有亲眷呢。” 府君的耳垂澄莹皎洁,玛瑙随着动作微晃,蹭在毛领间,显得惊心动魄。他适合红色,那些白裘淡掉了眉眼的秾丽,在必要时候显得太过亲和,只有红色才逼得出锐利的芒。这是个“磨锋”的过程,他坐得越高,那些藏掖在深处的锋利就越明显。 “阒都税赋司里主职的都是世家官员,”姚温玉不肯在外人面前流露半分羸弱,因此盖着毛毯,看着精神尚足,“府君要葛青青从这里下手,可以借用奚鸿轩的旧故。” “那可不成。”沈泽川看着海日古上马,另一端的锦衣卫也上了马,费盛正越身跟乔天涯说话。他继续说:“奚鸿轩的旧故多半都跟薛修卓有牵扯,咸德年奚鸿轩能入都,薛修卓费了大力气,这些人鱼龙混杂,用前还要细细筛选。” “潘蔺革职,”姚温玉说,“梁漼山就是最有前途的棋子,要葛青青从他手底下开辟新路,只怕会赶不上丹城案。” “丹城案我们插不上手,”沈泽川觉得腰间有什么在动,他垂眸,看见虎奴在伸爪子够他的折扇穗子,“但是丹城案这场博弈,不论谁输谁赢,于我而言都没有好处。我让葛青青回阒都,不是想让他在丹城案里掀什么风浪,而是等一个胜出者。” 姚温玉没看到虎奴,他的目光被跑马场上的乔天涯带走了。 中博锦衣卫的招募标准就是按照乔天涯来设置的,他今日一身劲装,俯身垂臂把乱跑的丁桃拎起来,扔给后边的骨津,又用马鞭勾住了历熊的衣领,也扔给了骨津。 “……五月农忙结束,”姚温玉说着,“离北还在打仗,府君这是未雨绸缪。” 农忙结束,意味着耕耘等农事就此结束,内阁的压力骤减,有足够的精力开始跟中博及离北对峙,沈泽川要确保自己的线不会断。他今年得担着三方军粮供应,却在厥西失去了奚家的铜矿,跟颜何如谋划的柳州港口今年只有雏形,如果再受阒都牵制,那交战地就变得危险起来。 “若是薛延清赢了,”姚温玉看向沈泽川,“府君从哪里找他的弱点?” “我找不到啊,”沈泽川晃着穗子,“早在阒都的时候,我就找不到薛延清的弱点,这人没什么不能舍弃的。他从我手上截掉了奚鸿轩的银库,却还肯穿着陈旧的官袍,在地方跑外勤,我佩服他。” 浪淘雪襟飞驰过场,爆出一片喝彩。萧驰野勒着缰绳,隔着老远,冲沈泽川笑起来。 沈泽川眼眸里的寒意没了,他把折扇转了过来。 “泉城丝也做得相当干净,我抓不到他……但是他不是孤家寡人。” * * * 薛修易摁着帕子擤鼻涕,他自诩是高洁文士,动作却相当粗鲁。他把官袍穿得邋遢,袍角又黑又皱。如今薛修卓如日中天,薛修易却只混了个闲差。他早年把家产败得干净,现在吃碗铜板面都要斟酌再三。 边上的同僚心里腻烦薛修易,却不敢明面表露,只说:“你病着呢,就在府里歇两日也不打紧,何至于强撑呢?待会儿我给你找个大夫瞧瞧。” 薛修易闻声觉得面上无光,他堂堂一个世家嫡子,搞得像是连诊金都付不起似的,于是揉了帕子,高声说:“我府上有大夫候着!家里头何时缺过大夫?就是最近公务繁忙,忘了这茬儿,今日回去就唤过来给我瞧瞧。” 同僚都知道他强装阔绰,穷得跟婆娘在家里成日厮打,丫头什么的都变卖了。他们含糊其辞地敷衍过去,不再管薛修易了。 这会儿天都暗了,办差大院陆续走着人。薛修易坐在冷板凳上,面朝着炉子,想把湿掉的靴子烘干,结果蜡烛还被吹灭了。他幼时锦衣玉食惯了,入寝都有丫头婆子陪着,怕黑,见蜡烛没了,赶紧站起来,急着往外走。 院子里头站着几个同僚,围在一块抽烟枪,盘算着一会儿吃酒。薛修易急急忙忙地走到门边上,听着他们说。 “这事还瞧不出来吗?早听闻薛家待庶子极其苛刻,尤其是这位薛大。”同僚低声说,“永宜年那会儿,薛家老太爷肯让延清大人跟学,就是因为薛大着实不是块材料,被昌宗先生说是朽木,教不了!” 薛修易心凉了半截,他极好面子,当下瑟缩到门后边,忍着羞,听他们继续说。 “所以如今薛延清不肯提拔他,”有人说,“搁在衙门里头混个闲差,月俸还不如外边要饭的多。他家要是像费氏那般承着爵位,倒也罢了,可就是没有嘛。” “我看薛延清保举都是翰林院清流,这些人大多是前些年春闱里的进士,经过殿试,全是贤才。这薛大怎么提拔?他懂个屁。上回叫他整理旧案,一张纸还抄错八个字。” 他们聚首闷笑起来。 薛修易双手颤抖,他攥着湿袍子,想奔出去怒骂这些背地里讥讽他的卑鄙小人,可是他早已不比当年,没了薛氏那份尊荣,靠着这点俸禄吃饭,再也不敢像当初羞辱潘蔺那般口无遮拦。 薛延清算个什么东西。 薛修易伸着脖颈,轻啐一口。 鄙薄庶子! 作者有话要说:李剑霆的身世指路120章,哈森说的秋雨围捕指路151章。 第219章 重彩 浪淘雪襟在马场上所向披靡, 它是鸿雁山下的无冕之王, 遇见边沙战马也难逢敌手。萧驰野玩了两圈就作罢,下来吃沈泽川剩在桌上的茶, 那杯沿还残存着府君的温度。 “今日难得, ”萧驰野喝完茶, 拿热帕子擦手,“设个赏让他们玩玩吧。” “现成的赏有的是, ”沈泽川转过头, 对跟前的侍女说,“告诉他们几个, 跑赢了我有大赏。” 萧驰野坐下来, 长腿挤得沈泽川快没处放了, 他问:“什么赏?” 沈泽川笑而不答。 场上跑马的几个人都停了下来,澹台虎听着有赏,就乐了起来,说:“这是占咱们中博的便宜。” 离北诸将都精于马术, 中博近卫却都不善此道。骨津和邬子余就能搏掉彩头, 这场赛马根本没什么悬念。 费盛坐在马背上, 跟乔天涯说:“要不你上?” 乔天涯勒着缰绳,跟后边的骨津打招呼,说:“你是府君的脸面,不战而降像话么?桃子,上来,陪你老十哥跑这一场。” 丁桃攥着缰绳过来, 对费盛说:“你别怕,在离北的时候,津哥就没跑过我,一会儿我给你堵着他,你专心赛邬子余。” “我不怕,”费盛看乔天涯退后,连忙说,“那你也不能退,咱们哥俩齐心协力啊。” 乔天涯用马鞭指了指后边,费盛一看,霍凌云也在。乔天涯说:“最后的马道窄,你不要跟邬子余纠缠,只管闭着眼策马,后边有的是人给你挡着。” 他这是要和霍凌云给费盛抬架子,把风头都让给了费盛。费盛一时间也不知什么滋味,冲乔天涯抱了拳,说:“你是我亲兄弟!” 姚温玉虽然听不见他们的话,但看着乔天涯退后,就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 萧驰野捏着茶杯,看着马场,玩味地说:“这乔天涯也忒谦让了。” 跑马是兴起,大家玩玩罢了,但是不意味着锦衣卫能输得太难看。离北铁骑和中博守备军都在场,乔天涯却还是要把机会让给费盛。 二爷这话是在说乔天涯没锐气。 姚温玉揽着虎奴,看着乔天涯没作声。 沈泽川把折扇抹开些许,又合上了。他看着像是胸有成竹,既不出声,也不着急。 “小盛!”尹昌踩到围栏,跨坐上去,冲费盛撕心裂肺地喊,“你快点跑,快点!赢了老头子带你吃酒——” 尹昌的话音没落,骨津的马就飙风般的赛了出去。老头吃了满嘴的灰,急得都快站起来了。 骨津和邬子余辅车相依,堵住了费盛的前路。费盛慢了半步,越不过去。后边的丁桃“驾”了几声,从费盛身边经过,从外侧挡着骨津的马屁股,压得骨津不得不缓下速度,把马道让给邬子余。 “津哥!你有一两银子是不是藏旧靴子里了?都泡潮啦!我临行前咱们宅子门口的六婶还在问,你赊的酒钱几时还人家?我觉得可臊了!”丁桃越说越来劲,“我就做主把你靴子里的钱拿出来了,还了一半。一半!你到底赊了几两啊?我的账都记混了……” 骨津忍无可忍,偏头说:“闭嘴!” 他一分神,内侧的位置就被费盛给顶掉了。骨津爱惜马,不肯硬挤,两人并驾齐驱,冲了半晌,撵得邬子余屁股凉嗖嗖的。 马道宽窄不一,冲过这段距离,前方就是稍宽的弯道。骨津想在这里把费盛压掉,费盛也想在这里超过骨津,两个人都闭紧了嘴,在灰尘里疾驰。眼看弯道已经到了跟前,骨津夹紧马腹,后方的丁桃早已撤了,顶上的是霍凌云。 霍凌云一挨近,骨津就察觉这人骑术不差,比费盛更具压迫感。弯道骤转,骨津马头偏过,岂料侧边追上来的霍凌云突然加速,矮种马的粗壮的前颈跟着偏过方向,把骨津压向了内侧。 骨津急勒缰绳,马却刹不住前冲,被压得斜撞向最内侧的费盛。费盛的位置遽然变窄,他为了避开相撞,下意识地勒紧右手,马当即偏头,蹭到围栏,在飞奔间“砰”地刮断了木栏。战马受惊,马蹄在仓促间被栏杆绊住,刹那间栽了出去。 “操!”澹台虎站了起来。 马在栽过去时扭到了前膝,费盛在尘土飞扬间动作迅速,即刻抱头护住头部,翻滚在地,惊出一身的冷汗。 骨津已经停了,他率先下马,拉起费盛。 费盛蹬着腿站起来,袍子间满是泥土,他擦了把脸上的汗,偏头吐出颗牙,对后边的乔天涯说:“没事!” 霍凌云抽响马鞭,在逐渐趋于狭窄的马道上隐约有越过邬子余的势头。 邬子余听见动静,在霍凌云逼近时说:“这就不地道了吧兄弟?” 霍凌云半俯着身,犹如破风的锐箭。他那前冲的气势太猛了,根本不顾马道两侧的围栏,任由小腿被木栏擦出血痕,也要超过邬子余。 邬子余的马镫在围栏上蹭出零星的木屑,他糙声骂道:“这他妈的……” 围栏受费盛那段路的波及,这半边摇摇欲坠。邬子余听得“哐当”一声,围栏已经被撞断了。他不敢再向前跟霍凌云死磕,当即掉头,把马带出了马道。 邬子余轻啐一口,俯身抱着马颈,沙哑地安慰道:“老子的苍微受委屈了!” 霍凌云锐不可当,奔驰在最后这段路。他呼吸微促,在风里把所有喧杂都抛之脑后,眼里只能看见终点。 他的前程要靠搏! 这里没有人是他的兄弟,也没有人是他的旧故。他知道自己被放在锦衣卫意味着什么,但是这远远不够,他的抱负都在战场,他必须在沈泽川面前搏出条路才能得到重用。 尹昌急得直拍大腿,恨不得自己撒开腿去追这小子。他嚷道:“不能使诈嘛!自己人咋能……” 电光石火间,只见马蹄陡然踏溅飞泥,犹如道闪电破开灰尘,紧随霍凌云之后。 “乔天涯!”澹台虎激动地探出围栏,吼道,“乔天涯!” 姚温玉的喉间干涩,看见乔天涯在疾风间肆意张扬的发,和他眉间的昂然气概,仿佛听到了坚冰迸裂的声响。 霍凌云眉头微皱,他侧眸看见乔天涯紧逼而上。 乔天涯压着舌尖的土腥味,冲霍凌云短促地笑了一声。两个人同时压低了前身,在那被撞得东倒西歪的围栏间挤占着一个马道。 乔天涯似乎很少有“赢”的冲动,但今天,在这沸腾的吵闹声音里,他就是十年前纵马阒都的乔家郎。 马场间的喧闹沸反盈天,喊声激烈。挂着重彩的绸子就在前方,围栏像乍断的绳索,在急促的马蹄声被陆续带翻。 霍凌云咬紧牙关,劲风乱舞着漫天灰尘,他要赢的念头几乎溢出了胸腔。就在此刻,前方突然横出道铁杆,正面撞上去的力道足以把人刮翻在地。 霍凌云当机立断,撒手翻身,在飞马间摔滚在地,避开了铁杆。但是他落马后听见乔天涯还在往前,不禁愕然道:“乔……” 枣红色的战马冲过铁杆,背上没有人。 姚温玉攥着四轮车的把手,呼吸停滞。 短短几瞬,乔天涯从马侧倏地翻了回去,场间顿时鼎沸,萧驰野说了声“漂亮”。 乔天涯在锦衣卫扑来时摘掉重彩,接着大笑起来。他那些落拓失意都被晴日融化,在此刻成为了熠熠生辉的汗水,坐在马背上英姿飒爽。 姚温玉平静的脸上几乎看不出端倪,他松开手,却发现乔天涯正看向这里。 乔天涯收回目光,下马跟费盛撞了下肩膀,挡住了费盛瞟向霍凌云的视线,费盛什么都没说。他们赛完了,就得到沈泽川跟前拿赏。 沈泽川拎着折扇,长身玉立,道:“既然说了大赏,自然不能拿银钱俗物来敷衍你们。端州锦衣骑指挥使的位置一直空悬无人,”他停顿须臾,“今日就交给乔天涯了。” 果然如此! 费盛跪着身,埋首泄气。可这里都是人,他不能给主子脸子瞧,但失意是真的,只能勉强振奋精神,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费盛调任锦衣骑同知,霍凌云同职。中博锦衣卫就此更名为‘锦衣骑’,仍然有急报直禀的权力,你们不隶属于端州守备军,”沈泽川扇穗随风晃了晃,他说,“你们直属于我沈兰舟。” 私骑! 澹台虎跟骨津对视一眼,有点惊愕。筹建锦衣骑的事情大家都知情,但是他们以为这支轻骑会并到端州守备军内,受端州州府衙门的兼管。 私骑就意味着锦衣卫实际上原职不动,仍旧是沈泽川麾下的直属队伍。他们不受中博六州的督查,甚至还有督查中博六州的权力,跟守备军这种层层递进的队伍不同,他们只效命于沈泽川。 萧驰野架着茶壶,又喝了杯热茶,看着天色晚了,只说:“先把马匹统理清楚再送回马厩,好好看顾。” 费盛立刻起身招呼人收拾屏风和炭盆,沈泽川和萧驰野先行。姚温玉俯身去抱虎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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