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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在地。 泥浆“哗啦”地爆溅,帕子松开了,还有知觉的三指没能握紧仰山雪,仰山雪跌到了一旁。沈泽川猛呛出血,想起身,却一下没起来。 哈森灵敏地挺身而起,看沈泽川要握刀,就拖着沈泽川的脚踝,把人拽向后方。沈泽川在泥浆里抓了个空,他果断放弃仰山雪,单手摁住腰间受伤的地方,靠着腰力翻了起来。 这几下要命了! 沈泽川粗喘着,肘部痛击向哈森的门面,纪家拳刚力猛挫,打得哈森松开手。但是哈森反应很快,右手的棱刺脱手,接着就落在了左手,出其不意地插向沈泽川的喉间。 沈泽川单臂挡不住,他双臂霍然夹住哈森的左手,半身微仰,那棱刺就停咫尺。沈泽川齿间溢血,他含着那股咸腥,扭过哈森的左手,在哈森倾向自己的时候抬膝撞在哈森胸口。 哈森当即摔地。 沈泽川偏头啐掉血,在哈森抬头时一拳把哈森脑袋砸歪了。哈森别开脸,空手握住沈泽川的小臂,在沈泽川收力的同时翻别过去,带着沈泽川全身再度摔在泥浆里。 沈泽川右臂错位,他摔地的时候扯住了哈森的侧领口,道:“澹台虎!” 澹台虎吼道:“放箭!” 床子弩周围的火星乱蹦,在长箭猛然蹿出的那一刻,带起凌厉的强风,接着直冲哈森而去!哈森一把拽起沈泽川,他向后滚身,顿时扑进了濠沟。床子弩的长箭砸进濠沟,激起浪层。 沈泽川吃了几口脏水,呛得头昏眼花。哈森始终没松开他,拖着他攀到了濠沟对面。 “你的头,”哈森重新拔出腰侧的弯刀,“我要送给萧驰野。” 沈泽川仰着脖颈,在喘息里吐掉泥沙,笑出声来。他含情眼半敛,显得格外邪性,说:“风来了。” 哈森钩出弯刀,沈泽川却当即抬起条腿,狠力地跺在哈森的前胸,在踩住哈森的瞬间,用左手夹出腿侧的匕首,绞住哈森的弯刀。 弯刀卡顿,哈森随即吃力向后。 沈泽川已经落地,他挂着弯刀,在哈森退后的时候照着哈森的面部又是一击。哈森斜身踉跄,学着沈泽川先前的动作,蹲身猛地扫腿。 沈泽川没倒! 哈森撑地要起来,就在这一刻,空中再次爆出撕裂般风声,锐箭伴随着炸开的闷雷,随着暴雨钉在哈森身旁。 霸王弓淋着雨。 那不是天上的闷雷,而是地面的雷群。重骑踏地轰鸣,冲锋时连雨水都能撞飞,就像是蛮横的凶兽扑出漆黑的夜。浪淘雪襟冲破雨帘,浑身是血的萧驰野犹如道乌黑的闪电,从天际杀到战场。 严霜过境。 狼来了。 第251章 大捷 哈森在震动中站了起来, 他回过身, 看雷云奔腾向这里。 暴雨冲刷着铁骑,随着泥浆迸溅在马蹄间。狼群呼啸狂奔, 久违的压迫感横扫战场, 这是属于离北铁骑的锋芒。 当萧驰野出现在中博战场, 哈森的疾袭就失败了。他没能攻入端州城,反而在这里折掉了悍将和精锐, 再留下来就是消耗, 他此刻应该撤兵。 城门前锋已经掉马回头,濠沟后方的传讯兵在飞驰间舞动着虹鹰旗。压成长龙的离北铁骑截断了东南方, 蝎子们推动攻城器械, 开始向东方的茶石河撤退。 城门随即打开, 澹台虎带着憋了两日的守备军提刀冲出来,扯足劲儿喊:“二爷来了!” 哈森带着弯刀翻身上了空马,用边沙话让精锐出列,分为两道殿后的屏障, 在西面和东南面阻挡住锦衣骑和离北铁骑, 给中间撤退的辎重队争取时间。 “府君!”霍凌云单手策马, 带着风踏霜衣赶到沈泽川身边。 沈泽川用左手捡回仰山雪,他没上马,而是看着哈森率领精锐驰向南方,去迎战萧驰野。 府君说:“预备。” 霍凌云反应迅速,他在马上抬起手臂,朝着城墙高声说:“预备——!” 哈森的背影即将隐入大雨, 但是他的红发过于耀眼,就像是在雨中点亮的活靶子。沈泽川注视着他,仿佛是盯着正在活动的兔子。哈森在雨点里似乎感知到什么,他霎时间回头,隔着暴雨看见沈泽川说了句什么。 墙头的床子弩顿时射出,巨箭在高空好似横冲直撞的牛车,眨眼就突射到了哈森后方。哈森在疾雨四溅的危急时刻被迫下马,就在他滚身的那一瞬间,巨箭已经撞入了精锐骑队,骑兵们被撞翻落地,战马根本躲闪不及,只要被砸中,就会当场毙命。 战马惊鸣,歪身翻跌在泥浆里,血花当即喷现,这支队伍被打散了。床子弩让骑兵们闻风丧胆,它超强的杀伤力绝非单人能够抵挡,每次出现在战场,都会造成死伤无数。 哈森爬起身,弯刀猛地挥向前方,架住了萧驰野的狼戾刀!然而萧驰野不是沈泽川,哈森的弯刀仅仅停顿了刹那,就被萧驰野直接砸向地面,差点脱手。 这个力道太恐怖了! 哈森整个身体都跟着沉下去,他双手稳住弯刀,在暴喝里竟然试图抬起来。 萧驰野没戴头盔,雨水沿着他的鬓角下淌,没冲干净的污血滑过眉眼,他缓慢地拖着狼戾刀,在这一刻的俯瞰里冲哈森露出了笑容,令人毛发森然。 “我、在、找、你。” 雨声激荡,阴沉的乌云遮天蔽地,几乎要压到战场,雷鸣贴着头皮阵爆,哈森在阴暝间看到了狼的獠牙。 弯刀“砰”地斜过去,让狼戾刀滑开了。 哈森退身的瞬间,浪淘雪襟的前蹄就踏在了他留下的脚印里,溅起肮脏的污浊。周围的骑兵跟离北铁骑混杂在一起,铁骑簇新的刀在边郡饮饱了鲜血,锋利得像是正在张口咆哮。哈森在疾退里再度上马,狼戾刀突袭到了门面,他的马跟着连退几步。萧驰野仿佛养足了精神,步步紧逼。 澹台虎跃起来,纵身跳进意图撤退的骑兵里,抡刀先砍马腿,再带人疾步追向转移器械的蝎子。他挤出狞笑,道:“去你妈的!秃子偿命来!” 端州终于开始反扑,锦衣骑奔袭过濠沟,推着骑兵潮涌向东方。铁骑靠近茶石河畔的队伍沿河北截,就在河畔断掉了骑兵回奔的道路,跟守备军和锦衣骑形成三面包围,逼着骑兵们聚集到中央空地。 如今还剩下的豁口只有北方,但是哈森迟迟不下令向北撤退,因为北方紧靠沙三营,他担心这是萧驰野刻意留出的陷阱,更担心陆广白埋伏在北方,他已经殆于四面楚歌的绝地了。 狼戾刀削向喉结,哈森敏捷地俯身躲闪,格刀的同时用边沙话说着:“前锋替换!” 迎击离北铁骑的精锐立即后撤,蝎子见缝插针,在东南方组成斜面墙,策马疾驰时抡高了铁锤。 狼戾刀猛抬,刀面承接着急促的雨打,横在半空中,像是拴住铁骑的最后一条锁链。萧驰野没动,背后的离北铁骑也没有动。 哈森说:“冲锋!” 蝎子们的马蹄奔袭进泥浆,在泥水和雨水掺杂扑面的同时高喊着边沙话。萧驰野垂下手臂,墙头观望的守备军还没看清,就听铁骑传出整齐的归鞘声,铁骑竟然在此刻收起了刀。 萧驰野立在前方猛地转出新长刀,铁骑就好似掀开了遮挡的铁皮盖,只听“哗”地一声齐响,马腹侧旁露出清一色的长刀。长刀在边郡没有见血,它们只在茶石天坑露过锋芒,现下淋着雨,雪亮的刀尖淌的还是雨水。 蝎子的铁锤抡到面前,离北铁骑霍然打开了,他们把前锋队伍断开,迅速向两侧挪动,让蝎子畅通无阻地奔了进来。蝎子进到一半,哈森就觉得不妙,但是他的回撤命令根本传不到这里,因为铁骑两侧的前锋队开始回奔。 萧驰野奔在最前方,迎着蝎子擦身而过。天雷怒滚,雨声加剧,蝎子的铁锤还没有挨到重甲,就先被长刀削掉了脑袋。 东南方的离北铁骑就像是加固的铁笼,他们把蝎子“吃掉”了,让蝎子陷入更加深的包围,随后就像萧驰野那样,把蝎子用长刀就地绞杀。 铁骑齐刷刷的亮刀,紧接着就是脑袋滚落的声音。 哈森当即下命:“东突!” 不能再打了,骑兵的优势在这里消失殆尽,蝎子冲入铁骑包围只有被屠杀的份。哈森冒险突袭端州,他已经在这里丢掉了太多,必须即刻止损,尽快突围渡河。 后方的蝎子放弃再战,他们上马催促着拉器械的步兵,全部向东冲去。 哈森在雨中疾行,冰凉的雨水打在他的面颊,他盯着前方,在极速中杀出条血路。可是侧旁忽然响起马蹄声,浪淘雪襟分毫不让。哈森的弯刀在格挡里被撞出豁口,萧驰野的速度更快,两个人都在奋力疾驰,他们像炮弹般的冲在暴雨里! 哈森突到了最边缘,茶石河畔的戈壁就在前方,下水的骑兵跟埋伏在这里的禁军打得难分难舍,浅滩里红成一片。 哈森奔进河水里,浪淘雪襟照着战马的侧颈一撞,把哈森的战马撞得歪斜,他必须勒住缰绳来控马。萧驰野挥刀削断了哈森的缰绳,战马无力掉转身体,带着哈森翻进浅滩里。 哈森落地就滚,他的棱刺在跟沈泽川对打时丢在了濠沟边,此刻只有把弯刀和匕首。周围杀声震耳欲聋,他用空出的手舀起把河水,擦净被污血遮挡的双眼。 萧驰野也落了地,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哈森东望的目光,成为哈森和大漠间的山。哈森把卷刃的弯刀提到胸前,调整着呼吸,在萧驰野猛蹿而来的同时扑了过去。 刀锋碰撞时声音刺耳。 萧驰野抵住哈森,推着哈森向后。哈森勉强稳住身体,雨水打在刀刃,溅开那个刹那,他陡然撤刀,在狼戾刀前扫的空隙里闪身回避。 河水随着两个人的脚步“哗啦”四溅。 萧驰野面颊上残存着血,他只进不退的打法像是亡命徒,透露出强烈的进攻欲望。每次劈砍都让哈森手臂发麻,弯刀在狼戾刀密集的攻势里几乎要变作了废铁。 哈森在萧驰野的劈砍里猛然翻倒,他在快要落水的时候硬是撑臂把身体抬了起来,随即蹲身抬刀,再次格挡。 萧驰野没换姿势,就这样全力下压。哈森格挡的弯刀被压得缓缓下移,贴近他的肩膀,他甚至能感受到狼戾刀的锋利。哈森喉间逸出粗重的喘息,他被萧驰野压得腿部生疼,已经向下屈了。 哈森不会向萧驰野跪下。 十二部跪在大周面前,饿死了数不清的人。他走到今天,就是为了找到那条出路。哈森钟爱赤缇湖,却数年都睡在刀剑里,他从不向铁骑低头,他是翱翔苍穹的雄鹰。 哈森拼尽全力,扛着萧驰野的力道,在大吼里奋然架起了狼戾刀。他悍然前突,险些削到萧驰野的脖颈。 萧驰野猛地后退一步,接着屈肘撞掉了哈森的弯刀。身侧的马匹嘶鸣着摔倒,哈森翻转出匕首,在萧驰野进攻前再度前突。狼戾刀掉转不及,萧驰野松开刀柄,靠着右臂的臂缚格挡匕首,左手握拳把哈森砸翻进水中。 哈森摔起浪花,他咳着水,在萧驰野下一次到来前猛地扑身,抱住萧驰野的腰部,脚下钩绊,把萧驰野放倒落水。水花迸溅,萧驰野反拧住哈森的后领,从后卡住了哈森的脖颈。 哈森喘不上息,匕首捅出去的时候撞到了重甲,他立刻放弃,用匕首试探向萧驰野的双眼。萧驰野只能放手后避,哈森改为抱住萧驰野的手臂,跟着侧身,把萧驰野过肩摔了过去。 哈森摁住萧驰野的面部,让萧驰野在湍急的河流里无法呼吸。他夹住匕首,要割掉萧驰野的头颅。萧驰野反手握住了匕首,在锋刃陷进皮肉时蛮横挺身,撞到了哈森的下巴。 哈森双眼酸涩,就是这么一瞬间的破绽,胸口已经挨了萧驰野的肘击,他齿间没咬住血。萧驰野松开匕首,握血再度砸翻了哈森。 这一下太狠了。 哈森口鼻都在流血,他甚至有些头晕。厮杀声忽近忽远,大雨模糊了一切景物,他在撑臂时发觉自己的皮袖裂了,袖袋里的赤缇花随水漂出去。哈森没抓住花,花转眼就被马蹄踏烂了。 萧驰野重新拔起了狼戾刀,他双眸潮湿。哈森见过这样的狼,在那场大雪里,萧驰野就用这种眼神追了他几十里。 离北铁骑冲散了骑兵,他们沿着茶石河畔,让骑兵无路可逃。浅滩的河水通红,漂浮的尸体堆积在拐角,大雨泡白了所有人的面容,哈森没有等来他留在格达勒的援兵。 哈森在喘息里仰头淋雨,他越不过萧驰野的肩膀,看不到茶石河的对岸,他颓然地默念着:“天神庇佑——” 狼戾刀猛地插在浅滩里,血顺着刀刃散在河水中,哈森的身躯“扑通”地跪在湍急里,然后栽了进去。 暴雨喧嚣,萧驰野胸口起伏。背后的马蹄声都停了,苍茫的天地间,铁骑都望着他。萧驰野面朝茶石河,抬起提着红发的手臂。 漫长的寂静,只有激流的声音, 澹台虎蹚水走了两步,他扔掉刀,朝着前方哭道:“赢了!” “我们……”铁骑们喉间发出压抑的哽咽,接着爆发震天的吼声:“我们是狼!” 长达半年的阴霾终于退却,贯穿南北的茶石河流淌着无数人的热血,离北在暴雨里要回了自己的尊严。 萧驰野攥紧拳,沉默地红了眼眶。 第252章 边蛇 雨势转小, 萧驰野撤向端州城门。守备军马不停蹄地开始清扫战场, 濠里的水都溢了出来,把门前这段路泡得稀烂, 马蹄踩在里边全是泥浆, 所有人都脏透了。 沈泽川站在城门前, 看着浪淘雪襟驰近。萧驰野从马背上俯过身,沈泽川抬起右臂, 跟他轻轻碰了一下。萧驰野望着沈泽川, 没有就此收回手臂。他翻手抬近沈泽川的下巴,在雨里, 垂着眸, 和沈泽川额头相抵。 两个人深陷雨中。 沈泽川敛起眼眸, 雨水沿着他的睫毛滴在萧驰野的鼻梁,他缓缓笑起来,逐渐笑出声。 乔天涯策马而来,到半途就勒马停下了, 歪身瞧着纪纲, 说:“师父哪儿去?” 纪纲在通道门口站了半晌, 把手里的氅衣扔给乔天涯,看着雨幕。 乔天涯把氅衣罩到自个儿身上,道:“师父,纪家拳经此一战再度名扬,纪老爹泉下有知,也当瞑目了。” 纪纲仰头望天, 雨水溅到眼睛里。良久后,他说:“端州今年要丰收了。” 乔天涯笑了笑。 纪纲背过双手,转身长叹,不再看沈泽川,说:“你赶紧去叫大夫吧!” * * * 雨停到翌日卯时才停,庭院里的竹筒“叮咚”地敲打着青苔岩。丁桃裹着小袄,跟历熊守在廊下,看大夫进进出出。 历熊说:“我口渴。” 丁桃攥着本子,小声说:“那你自个儿去倒水喝,我要守在这儿。” 历熊面露难色,他堵着廊子,使劲摇头,不肯单独去。 里边的孔岭掀帘,把大夫引出来,神色凝重。费盛才睡醒,前来轮值,看人出来,马上来接,让属下把大夫往偏厅带,问孔岭:“先生,主子如何?” 孔岭摇头,跟他再往屋里走,低声说:“一会儿进去,别吵着府君。二爷正吊着心,待在里边一宿没睡。” 费盛不敢再多话,跟着孔岭进了屋,看里间垂着竹帘,卸了甲的萧驰野正在看药方子,还没走的大夫拘谨地站在二爷对面,躬身轻声说着:“……日后就不便再握刀了……那双指……” 费盛听了这么两句,就觉得不好。他沉下心,看萧驰野神色冷峻,压得屋里服侍的人都噤若寒蝉。 “腰间……小腿……” 还有差点被哈森卸掉的右臂。 沈泽川昨天刚回来,人看着还是好的,等把脸洗干净,才能看出面色煞白。右手双指原本是肿的,在跟哈森对打时掉进了濠里,抓烂了,又泡脏水,最后的仰山雪都靠左手提,右手根本动不了。他没上马回城,装得风轻云淡,实际上是腰间的伤口在挺身时撕裂了,上马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太难了,只能强撑无事,让霍凌云牵马。 沈泽川紧绷的神经一放松,淋过的雨也要发作。他以为自己是睡着了,其实是半昏迷。昨夜的烧来势汹汹,到现在都没退下去,吃什么吐什么,胃里塞的都是硬馒头,吐干净以后就吐酸水。 垂帷不透光,萧驰野待大夫走后,掀条缝看兰舟。 兰舟的发铺在被褥间,整个人蜷不起来,压着没伤的那面半躺着。侧脸露出些许,上挑的眼角也没有平时的诱惑,仿佛寻常地在睡觉。萧驰野摸摸他的眼角,他没动,只要萧驰野在身边,他就敢这样不设防。他看着很小很小,被萧驰野的身影完全笼罩。 萧驰野呼吸困难,胸腔里哪儿都疼。他俯身过来,吻兰舟的鬓,指尖的动作轻得像是在抚摸还带着绒毛的幼兽。 庭院里的大夫来来去去,给府君的药喂了一盅,巳时的时候沈泽川又吐了。纪纲看着不行,拎着大夫继续瞧。偏厅里挤满了人。劫后余生的欣喜劲没过,府上就被阴云笼罩了。 申时交战地的军报到了,跟边郡的军报堆积在一起,都催着萧驰野看。萧驰野没敢离开沈泽川,全部让送到偏厅去,趁着喝口水的功夫站在偏厅,一边听大夫们七嘴八舌的讲方子,一边看军报。 丁桃不敢在这会儿闹,牵着历熊的衣袖,说:“廊子底下有水壶,我给你倒一杯。” 历熊脚没动,他揉着鼻子,烦闷地点头。 丁桃拉不动历熊,纳闷道:“你怎么不走啊?” 历熊没吭声,他看洞门那边来了人,费盛正带着新到的大夫往里走,眨眼过了廊子,掀了帘子就进屋了,屋里还有孔岭等先生在外间守着。 这新来的大夫长得周正,是樊州口音,说:“府君这身体,淋不得雨,吐成这样,药定然是用不进去,”他颠起袖子,让随行的药童把药箱打开,拿出针囊,给站在一边的高仲雄看,“我给扎几针。” 孔岭站起身,说:“先不忙,等二爷过来再做决定。” 大夫摊开手,接着道:“救人如救火,时间耽误不得。要不这样,你们赶紧派人催二爷过来,我把东西都备好。” 高仲雄连声应着,往外走,走到门口发现历熊堵着门。 大夫背过身,掀起些帘子,往里间走,嘴里还在叮嘱药童:“把箱子提进——” 费盛在药童收针囊的瞬间觉察到什么,他猛地握住刀柄,喝道:“留步!” 然而那药童当即甩手,针囊里寒光暴现。费盛能躲,但先生们躲不掉,他只能拔刀格挡,在一阵“叮叮当当”的暗器碰撞声撞开孔岭。 外间的桌椅“哐当”翻倒,孔岭没站稳,跌在氍毹上时还伸着手,急喊道:“来人、快来人!” 大夫已经蹿进了里间,竹帘“唰”地坠下来,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费盛惊得冷汗直冒,才跨出去,就被药童抡着椅子拦住了。 糟了! 费盛失声道:“保护府君!” 廊下的近卫破窗而入都来不及,高仲雄陡然被撞翻在地,只见历熊健步如飞,大叫着冲进里间,一个猛子把大夫扑到在地。两个人撞到床前脚踏,垂帷惊动。大夫夹在指尖的钢针直取历熊双眼,历熊探手拧住,一头把大夫的脑袋磕回地面。 大夫磕得头晕眼花,反手抱住历熊脖颈,拧身把历熊翻到地上,卡住了历熊的脖子。两个人翻滚间撞塌了里间的矮桌,茶壶跌下来,滚烫的茶“砰”地溅了历熊满脸。历熊粗喘着,朝着对方面部挥拳,结果扑了空。 大夫摁着历熊,历熊侧脸蹭在碎掉的瓷片里,扎得满是血痕,他喊道:“蛇!蛇!” 大夫举起钢针,岂料背部骤然一沉,整个人直接被砸翻了出去,滚在地上。他捂着半面,用边沙话高声说着什么,迅速去摸摔掉的钢针。萧驰野猛地拖起四脚蛇的衣领,对着地面就撞。 外间只听“咚”地几声闷响,再没音了。 近卫们摁住了药童,费盛气还没喘匀,竹帘就被撞得乱晃,满头是血的大夫滚在外间的氍毹上,已经没气了。 萧驰野面色冷厉,强压着怒火,寒声说:“从庭院到大门,十步一人给我堵死。谁筛的人?自己滚出去!” 庭院内外顿时跪倒一片。 满府的近卫,竟然就让对方堂而皇之地进了内屋。费盛冷汗就没停过,一头磕在地上,一声都不敢吭。 第253章 病寒 辰时一到, 端州城内的气氛骤变。街巷间布满了士兵, 守备军跟禁军交替巡防,四门紧闭, 随处是军靴和佩刀的铿锵声。府内氛围沉重, 近卫们枕戈待旦, 不敢再有丝毫松懈。 萧驰野蹲在历熊跟前,问:“你认得?” 历熊面部受伤, 敷着药, 回答:“认得,是四脚蛇, 他们喝格达勒的奶, 很臭。” 萧驰野皱起眉, 道:“不是蝎子?” “以前,以前是蝎子,”历熊讲得急,有点磕巴, “后来就变成蛇了。” 丁桃听得一头雾水, 说:“什么以前是后来不是?” “他们是四脚蛇, ”历熊拍着自己的胳膊,“我大哥跟他们讲过话,他们跟海,海……”他不记得海日古的名字,“跟海不一样,不是牛羊。” 蝎子在十二部眼中是格达勒的牛羊, 地位低贱。 萧驰野想起了卓力,卓力也是四脚蛇,但是卓力有明显的边沙特征,如此看来,四脚蛇还是蝎子,只是换了种称呼。 “四脚蛇,”萧驰野抬眸看着历熊,猜测道,“四脚蛇是阿木尔的蝎子,所以他们比阿赤、海日古地位更高。” 历熊竖起拇指,高兴地说:“对,他们有地,可以跑马,”他说着又闷闷不乐,“他们都坏得很,爱打人,不跟蝎子玩,比蝎子贵。” 萧驰野抵着骨扳指,轻轻转动。 哈森死了不到三日,阿木尔的四脚蛇就出现在庭院里。他们到底是跟着卓力那支队伍来的,还是原本就在这里? “你做得好,”萧驰野抬手,拍了拍历熊的脑袋,“在这里守着府君,二爷给糖。” * * * “你在这种事情上素来严谨,”乔天涯发都没干透,就到了狱内,“今日怎么会有如此疏忽?” 费盛端详着尸体,闻言摇头,说:“刺客长着大周脸,把地方话讲得比你我还顺溜,”他侧过头,“他们还有户籍凭证。” 乔天涯翻看着尸体。 沈泽川建立中博黄册,每家每户都籍可查,如果这些刺客连户籍都有,说明他们很可能比沈泽川更早埋伏在中博。 “这就难办了,”乔天涯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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