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就被它隔绝在外,”高文说着,语气带上了慨叹,“符文与魔法是有规律的,而总结规律……要的是智慧,而非力量。” 是的,凡人也可以接触超凡领域,哪怕他们自身永远也放不出一个法术,他们也可以通过数学与逻辑这个“杠杆”,来和超凡力量建立非直接的接触,而只要有了接触,那庞大到可怕的“凡人数量”几乎可以摧枯拉朽般地夷平旧秩序——高文对此深信不疑。 赫蒂在惊愕中思索着,最后犹豫着问了个问题:“大多数人……真的具备这种智慧么?” “你的语气很犹豫,就已经说明你有答案了,”高文似笑非笑地看向赫蒂,“在这些日子的接触中,你还不确定他们都是跟你我一样的人么?” “我明白了,”赫蒂深吸口气,“我会去做准备,首先从来自王都的那一百人中挑选出具备读写能力的人来担任最基础的教师,另外召集各监工,安排大家的劳动和学习时间。” “记住,最基础的读写能力,”高文满意地点头,并强调道,“而且我们不能耽误领地的建设,不管老师还是学生,现阶段都不能脱产——教导读写的教师在下课之后也得参与劳动才行。” “请放心,我会做好的。” 瑞贝卡看了看赫蒂,又看看高文,有点糊涂地挠了挠头发:“你们最后说的什么啊?符文理论?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是正常的,因为今天上午你没跟我们一起去,”高文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子上,笑眯眯地看着铁头火球娃,“瑞贝卡,我给你找了个朋友,她跟你擅长的领域一样……” 不等高文说完,瑞贝卡就眼睛一亮:“她也会三连发大火球?!” 高文:“……额,我不是说发射大火球的能力。” 瑞贝卡眼睛咕噜噜转了半圈,想问问既然不会大火球,那是不是会爬树掏鸟窝烤蚂蚱,但因为怕挨揍就没敢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而高文则在看到这姑娘表情的时候就深刻认识到了眼前这孩子再怎么有天赋也改不了跳脱性子(而且脑袋还被门夹过)的事实,只好直说:“我说的朋友不是陪你瞎胡闹的,是跟你一起研究的——她叫詹妮·佩罗,是百人援建团的成员,四级的符文师,她在数理计算方面有着和你一样高的天赋,而且她研究魔法的方式也和你有很多互补和共通的地方……” 为了避免这姑娘再次头脑失控,高文一口气把詹妮·佩罗的情况全都说了出来。 而瑞贝卡则一愣一愣地听着,末了突然一拍巴掌:“您说她研究出了依靠计算,而非法术来构架符文蓝图的技术?” 虽然其中过程曲折,但高文此时并没有过多解释:“差不多一个意思。” “噫!我要见见那个人!”瑞贝卡果然露出相当高兴的神色,“感觉她好厉害!” 高文很高兴看到瑞贝卡对此事有十足的兴趣,但还是在傻狍子脱缰之前提醒了一句:“不要耽误了魔能引擎和‘水泥’的研制。” “放心吧!我知道的!” “那么这件事就讨论到这里,”高文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看向琥珀,“琥珀,你再跑一趟,去把拜伦骑士叫来。” 琥珀一脸不情愿,但身影还是渐渐在空气中变淡:“唉,真是劳碌命啊。” 很快,正在营房休息的拜伦骑士便被带到营帐中,这位佣兵出身的中年骑士向高文行礼:“公爵大人,您找我?” “你对农奴市场和流民熟悉么?” 拜伦骑士愣了一下,紧跟着点点头:“对农奴很熟,之前我曾代瑞贝卡小姐的父亲去别的贵族领中购买奴隶,流民的话……谈不上熟与不熟,那都是些四处流动,和野人差不多的人,坦桑镇更北边的旧矿山和废弃的戈林磨坊那里……” 高文打断了他:“我不是要那些已经落草为寇的,而是要暂且还身家清白的。” “流民没有身家清白的,但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是要那些还徘徊在城镇村落周边,还没放弃在文明世界里讨一份生计的人?” 不愧是曾经做过佣兵,跟各种贫苦人打过交道,在灰色地带摸爬滚打的人,拜伦立刻便明白了高文的要求,并紧跟着提出个建议:“大人,如果您真的准备招收流民了,那我倒有个建议:不如试试去坦桑镇发布佣兵委托,就说要大量购买奴隶——以不到市价三成的价格购买奴隶。这样并不会比派出宣告员到处张贴告示、和各地贵族领主沟通交涉多花钱,而且效率会特别高。” 第0113章 高文的道德 拜伦提出的这个建议让在场所有人都有点疑惑,尤其是赫蒂,她直接就问了出来:“以市价三成的价格购买奴隶?而且还是以发布佣兵委托的形式?这样怎么可能有人愿意接受?别说这低到不正常的价格了,佣兵们的酬金恐怕还得从这三成里面抽吧……这对于那些佣兵而言完全是赔本买卖。” 面对这个疑问,拜伦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所以我们要额外加上一条:不要求奴籍和契约。” 赫蒂与瑞贝卡面面相觑,而琥珀则已经明白过来,这位半精灵盗贼刚想说些什么,却没想到是高文在她之前开口:“这样的话,佣兵们就会掳掠流民充当奴隶卖钱。” 琥珀有些惊讶地看了高文一眼,似乎是没想到这位公爵竟然会了解这种事情,而拜伦骑士则在惊讶之余点了点头:“一个健壮、有完备奴籍契约手续、有明确出身的农奴或奴工通常需要二十到三十个镶花小银币,或者十六七个银盾币,而其中最大的成本其实就是他们的奴籍,因为是有身份造册的,所以必须从正规的渠道购买,除了购买奴隶本身的钱之外,奴隶主、领主的税务官、地方教会、奴隶市场甚至地痞无赖们组成的‘奴工协会’还会在这中间层层抽成,那是数倍甚至十几倍的价钱,但流民……流民是不需要成本的,没有任何人会保护他们,他们也没有任何身份信息,失踪或是死亡都不会引起任何关注。” 说到这儿,拜伦停顿了一下,似乎是给赫蒂与瑞贝卡一些思考的时间,接着继续说道:“正常情况下,贵族们不会购买没有奴籍契约的奴隶,因为这样的奴隶既无出身保障,又会显得贵族吝啬、穷酸又品位低下,而且这种奴隶一旦被别的奴隶主杀掉或者抓走,也没法得到赔偿。但即便这样,仍然会有人发出购买廉价无籍奴隶的委托——这是一种默认的黑规矩,其实指的就是……流民。” 赫蒂捂着胸口,尽管她已经是贵族中与平民走得很近的典范,但她还从未接触过这种最深层的黑暗事实:“竟然还会有这种事?” “不但有,而且年年都有,处处都有,夫人,”拜伦骑士嗓音低沉地说道,“在一些不道德的佣兵圈子里,这种流民被称作‘长腿的钱’,他们甚至会把流民的聚集点庇护所当做有偿情报在暗地里流通,就像鲨鱼和鬣狗一样盯着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们,只等着有谁要购买廉价无籍奴隶——通常都是大量购买——他们就会一拥而上。” 瑞贝卡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铁法杖,指节甚至因用力而有些发白,她低声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佣兵……我在酒馆里听他们的故事,听他们剿灭强盗,杀死怪物,在古堡和秘境中探险的故事,我以为那就是佣兵的生活,可是……” “子爵大人,当您在酒馆里的时候,酒馆里的佣兵就不是佣兵了,”拜伦骑士深深地看了瑞贝卡一眼,“并不是所有佣兵都会做我刚才说的那些事,您说的那些也确实是一部分佣兵的生活,但还有一点——佣兵的手注定是不干净的,无非作恶多少的问题罢了。” 随后这位中年骑士抬起头,看向高文:“大人,您的意思呢?关于发布委托……” 高文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位骑士,对方把那些最黑暗的真相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其实潜台词就已经很明显了,但他并不想戳穿这位似乎很有过去的半路骑士:“我不打算省这笔钱。” 赫蒂与瑞贝卡都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我们并不缺钱,宝库中的金银足够整个领地花用很久很久,但如果用助长邪恶的方式省了钱,我们灵魂上要背负的债务可就不是那么容易赎清了,”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就按照正常的流程,去临近领地张贴告示并派人宣读,去和能搭上线的贵族们交涉,去租借车马筹备干粮,如果购买农奴,就按照正常渠道去买,不用吝啬钱财,我只有一个要求:要保证每个即将来到这片土地的人都明白一件事:不管他们以前做过什么,他们都必须服从这里的法律。” 拜伦抚胸低头:“这是他们的本分。” 高文点点头:“你擅长和这方面的人打交道,所以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你,需要多少钱就去找赫蒂支领,但要有明确的账目和支领计划。另外,如果你有渠道的话,最好能打听到流民们的聚集点。” 由于基建工作步入正轨,人手方面也有了点余量,领地的铸币工作已经小规模展开,高文前些日子设计并命人铸造了最初的几种货币,并将这些货币送到临近的坦桑镇以及另外几座较远的城镇中,在商人和贵族那里进行了公证,现在这些货币已经可以使用了。 等到拜伦等人离开之后,帐篷里只剩下了高文和琥珀,后者一直用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高文,把高文弄的浑身不自在:“你又看什么呢?” “让那些只认钱的佣兵去抓流民送过来,显然比你自己派人又是宣传又是搜寻,而且还得筹备车马干粮要省事省力省钱多了,我还以为你肯定会选更实际的方案——你不是一向说自己是个实用主义者么?” “我确实是个实用主义者,但我不是恶棍,那些佣兵会用什么方式抓捕流民充当奴隶,我用后槽牙想想都能想象得到,在这个过程中有多少人会被当场杀死?有多少人会妻离子散?有多少人会在那些佣兵粗暴的‘运输’过程中死于饥饿和疾病?即便我在委托中刻意强调必须保证‘奴隶’的健康,但你觉得有多少佣兵真的会听?而这些事情或许不是我亲手做的,但却是我促使的,这有违我的行事准则。” “但你知道么,即使你不做,也有别人在做,吝啬的农场主和黑矿山每年都会找佣兵们购买无籍奴隶,他们购买的量,足够填满你这片小小的营地好几次。” “所以我准备摧毁这种现状,建设新的秩序,不只是我自己的行事要遵照这些准绳,在我所建立的每一片土地上,都必须遵照这些准绳——不管他们是奴隶主,佣兵,地痞无赖,盗匪奸商,还是什么世袭贵族职业强者,都要如此。我不作恶——他们也不准。” 琥珀张着嘴巴,愕然地看着高文,半晌才开口:“你口气挺大……但你为何会这么执着于保护弱者?真的是因为那些所谓的‘古典贵族美德’或者‘骑士精神’?” “不,这只是基本的道德。” 琥珀就好像故意赌气一样非要挑出点毛病来:“你这样简直天真,你一个人怎么能改变这么多?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弱肉强食是规矩,强者凌驾于弱者本身就是道德啊。” 高文看着琥珀,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没错,弱肉强食,这确实是这个世界的规矩,甚至是自然界的规矩,强者是应该制定规则的,而弱者只有服从的份。” 琥珀眨巴着眼睛:“那你……” 高文的笑容更加不可抑止:“所以我这不是已经开始制定规则了么?” 琥珀:“……还可以这样操作!?” 而在同一时刻,在已经远离塞西尔领、正扬帆航行在白水河面的白橡木号上,维罗妮卡正待在自己的祈祷室里。 她仍然是一身朴素的白色修女服,淡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脑后,不带一点奢华装饰,她跪在圣光之神的神像前,双手交叠放在胸口,模仿着圣徽上两道圣光交叉的形象,而充盈的光元素便在她的身边盘旋飞舞,仿佛一个个半透明的小天使一般围绕着她,拱卫着这位虔诚无比的圣光信徒。 她虔诚地祈祷,让光辉逐渐笼罩在那尊面目模糊、无法用肉眼分辨容貌的圣光之神雕像上,当结束了一节祷词之后,她才张开眼睛,看着雕像前正在燃烧的粗大蜡烛。 那粗大蜡烛的火焰跳跃了几下,突然从橙黄色变成纯粹的白色,火焰也一下子扩大了好几倍,变成一束纯粹的光焰,这光焰抖动收缩,渐渐形成了一位老者的形象。 老者坐在一把椅子上,看上去虽然颇有威严,但却明显的苍老虚弱,而如果有任何一位圣光之神的信徒在这里,恐怕都会第一眼认出这正是目前圣光教会最高的统治者,教皇圣·伊凡三世。 维罗妮卡微微垂下头:“教皇冕下。” 从光焰中传来了教皇略有些失真的声音:“圣光眷顾的孩子,你已经返程了?” “是的,我已离开塞西尔领,如今船队应该快要靠近多尔贡河的河口了。” “此行一切是否顺利?那个高文·塞西尔是否吾主之敌?” 维罗妮卡沉吟了两秒,嗓音柔和地回答:“一切顺利,高文·塞西尔确系七百年前那位传奇,而非窃取了英雄躯壳、苟存人间的恶魂,他在圣光照耀下谈吐自若,并且是一位品性高洁的人。” “那么,便好。我近年来频频听到主的声音,祂要我将圣光的正道教与世人,而高文·塞西尔在此时复苏,着实是一件令人在意的事,但现在你确认了他并非主的敌人,那我就放心多了。” 维罗妮卡双手交叠,深深低头:“吾主的正道定然会传遍整个世界。” 蜡烛正在渐渐燃尽,神术的力量也到了尽头,从光焰中传来的声音变得微弱下去:“尽快回来吧,不要在路上耽搁,以防污浊的世人影响了你纯粹的圣光,回到圣光大教堂……” 光焰消失了,蜡烛只剩下一些苍白的灰烬,教皇的气息也远离了这个地方。 维罗妮卡又等了几秒钟,这才慢慢站起来,静静地注视着圣光之神的神像。 她轻声开口,仿佛自言自语: “那其实是个无信仰的人,对么?” “是啊,不但没有信仰,而且抵触着圣光之道。” “他似乎只是在抵触神,而非圣光……” “总之既不是圣光的仆人,也不是黑暗的爪牙。” “很有趣……” “很有趣。” 第0114章 提丰阴云 当维罗妮卡所乘坐的白橡木号航行在多尔贡河宽阔的水面上,当塞西尔领的第一座砖窑厂冒出烟尘,当圣苏尼尔城中的实权贵族和国王顾问们喋喋不休地讨论南方的现状、边境的局势、北方那些龙巫师和魔法师的矛盾时,提丰帝国最强大的骑士领主——裴迪南·温德尔大公却正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 他在自己位于帝都的宅邸里,站在那座高高的塔楼上,俯视着脚下宏伟的帝都,偶尔又眺望着那座黑沉沉的、笼罩在威严中的皇宫。 这里是提丰帝都,奥尔德南。 这座城市的名字源于古代巨人语,意为“千年城”,尽管它作为新帝都耸立在这片土地上才只有区区两百年时光,但骄傲的帝国人无疑相信着他们所建造出的伟大城市将如神话中记载的巨人王朝一般,在大地上矗立至少千年之久——而这座城市中的一切也似乎都在显示着这种骄傲的精神。 在这座城市中,有着无数座高高耸立的尖塔,无数用巨石雕琢成的英雄雕像,它们在地上拔地而起,就像要挑战天空般笔直地指向天际,在那鳞次栉比排列的哥特式建筑之间,是规划整齐、宽阔到可以供十辆马车并驾齐驱的“帝国大道”,这条大道将整个奥尔德南分为东西两个城区,而大量笔直、平坦、宽阔的石板路便从帝国大道延伸出去,在整个城市中勾勒出一个个整齐而充满锐气的区域。 整座城市就仿佛一个结构饱满、棱角分明的复杂几何图形,一切都被规划的井然有序,与其他王国那混乱、陈腐、拥挤的老旧都城截然不同,因为这座城市确是全新的:两百年前的旧帝都在大崩塌中沉入地下,早有准备的皇帝陛下在灾难爆发前便在这片平原上建造了新帝都,并赐名为“奥尔德南”(千年城)。由于帝国实力雄厚,当初的规划又考虑周详,奥尔德南自建成之日起便成为了大陆上最壮丽、最宏伟的城市之一,一直以来,裴迪南大公也深以能够生活在这样一个伟大的国家,生活在这样一座伟大的城市中而自豪不已。 但是今天,他却感觉一种危机感正从心底弥漫上来,让他哪怕看着这座繁华的都城也难忍心中不安。 那位雄才大略的皇帝陛下,罗塞塔·奥古斯都大帝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要和安苏展开一场大战,他驳回了所有反战派的大臣,甚至把力主和平的冬堡伯爵赶出了皇宫,其态度之坚决前所未有。 说实话,裴迪南大公并不担心这场战争的走向,他相信帝国军队,就如他相信自己的武艺和刀剑,他知道西北方向的安苏王国是一个陈腐又虚弱的国度,它有着和提丰一样古老的历史,却被这历史拴住手脚,变成了个行动迟缓气息奄奄的老人,他们那数百年来毫无长进的军队和武器根本不是帝国士兵的对手,而反观提丰帝国——数次成功的军制改革以及行政革新让这个国家正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与活力,不论是军队士卒还是各级官员、国内民众,提丰都远远强于那个垂暮的邻国,这场战争的胜负是完全不用担心的。 裴迪南担心的只是那位皇帝陛下,担心的是罗塞塔·奥古斯都本人的状态。 皇帝陛下一向是个威严而果决的人,但他还不到独断专行的地步,他会认真听取每一个大臣的意见,哪怕这些意见不足以动摇他的决心他也会耐心去听,而不会直接驳回所有的反对声音,他又重视每一位贵族的血统,断然做不出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一位实地实权伯爵并将其逐出皇宫的事情,可是现在……他两件事都做了。 裴迪南公爵想到了自己上次见到罗塞塔·奥古斯都皇帝时的景象,那位威严的皇帝陛下坐在他的黑铁王座中,浑身都被王座靠背和王冠的阴影笼罩着,他虽然耐着性子听完了自己最信任的公爵的话,却回复的兴致恹恹,似乎连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而在裴迪南离开的时候,他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位皇帝陛下在对着面前的一个水盆自言自语,就好像那水盆中藏着一位听众,在和那位皇帝交谈一般。 将视线从远方的皇宫上收回,裴迪南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想到了流传在奥古斯都家族血脉中的那个诅咒——那个在两百年前才出现的,只有少数人知道的诅咒。 他们会听到常人不可听的声音,他们会见到常人不可见的事物,他们会在常人无法理解的途径中了解禁忌的知识,他们由此获得超乎寻常的智慧和见地,甚至能做到超前的思考和布局,但最终…… 他们的精神会被拖入那个不可见不可听的世界,只在这个世界留下一具陷入疯狂的躯壳。 在上上次见到罗塞塔皇帝的时候,陛下是思绪清楚,言谈正常的,然而裴迪南深深地忧虑——疯狂的征兆恐怕已经在那位君王的身上显现了。 他转过身,拉动手边的一根绳索,召唤仆人的铜铃随之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露台的门被推开,一个身穿蓝色罩衫的侍从出现在裴迪南面前。 “老爷,”侍从低下头,“有何吩咐?” “拿来我的外套,另外去把马车准备好,我要去见见冬堡伯爵。” …… 黑暗山脉北麓,新塞西尔领。 高文正在巡视新建设起来的砖窑厂,与他一起的,还有最近正忙着在领地上“补充本土知识”的尼古拉斯蛋。 一座座加装了魔法催化与符文扳机装置的砖窑在空地上排列着,借助埋设在地下的“魔网二号”的驱动,它们正在进行第一次“试烧”。 由于现在还搞不出更加精确的控温以及可靠的运输装置,再加上领地目前建设能力有限,高文并没有直接把自己构想中的“魔法式隧道窑”拿出来,而是准备先用较为传统的炉窑进行简易改造,首先解决“有无问题”来进行现阶段的过渡。 不过虽然炉窑采用了较为原始的形式,但考虑到将来的扩展和改造,这座砖窑厂地下埋设的魔网还是严格按照高标准建造的,它的功率甚至比钢铁厂那边更高一些——只不过由于魔力数据化的工作还无头绪,高文暂时还没办法确定两套魔网的具体功率有多大。 感受着周围空气中魔法力量的有序流动,浑身上下澄明瓦亮的尼古拉斯蛋在半空晃了晃身子,从球体内部传来带着金属颤音的声音:“必须承认……虽然一切都很原始,但这个世界着实是有趣的很,这些流动的能量,还有你们制造工具和使用工具的方式,在我的世界观里都是没法想的。” “这就是物理规则的不同了,”高文颇为认同地感叹了一下,“其实你应该感到庆幸——你这样一个来自规则不同的异世界的‘穿越者’,在落到这个世界之后竟然能安然无恙地存活下来,而没有因为规则不同发生自我崩解,这可是莫大的幸运。” “穿越者?你这个词用的好,”尼古拉斯蛋嗡嗡地说道,“你还真是我的知音啊,不光能听懂,能认同我的经历,还总能想到跟我一样的事情——说实话,我当初意识到这边跟我老家规则不同之后最担心的也就是这个,那时候我是生怕自己的身体会突然‘砰’一下子就给分解了,毕竟两边连物质结构都不一样,但后来我就想明白了——如果真要分解,那我落到这个世界的一瞬间也就分解了,既然当时没事,那就说明我命大,担心个球嘛……” “那你想明白自己能安然存活的原因了么?”高文笑着问了一句。 “那谁知道去,”金属球左右晃晃,“我连自己名字都忘了,还有工夫想这些?” “说实话,你的‘失忆’到底严重到了什么程度?”高文皱着眉,问出自己好奇已久的问题,“你还记着自己老家的一些常识,比如环境、物理规则、历史,但除此之外的东西就都忘了么?” 金属球思考了很久才开口:“啧,事实如此,我有什么办法?失忆最可怕的地方就在这儿:你甚至不会知道自己都忘了什么。我现在能记得的就只有一些生活常识,可这些常识却都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我还记得一套语言,但在这边同样毫无作用……” 说着说着,他便似乎陷入了莫大的失落中,渐渐沉默下来,直到半分钟后他才特别人性化地叹了口气:“唉……其实我也在努力,努力想搞明白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是做什么的,我会做什么,擅长做什么,然而这中间的难度你根本没法想象——假如是在熟悉的世界还好,身边的事物多少能给一些提示,但在这里,一切的一切对我而言都完全陌生,我根本找不到丝毫可以帮助我回忆起过往的东西。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营地里转来转去,就是为了看看你们的生产生活,想借此找到自己会做的事情,可是结果呢?毫无结果——我似乎什么都不会做,没有任何一项工作我能插得上手……我也没手啊!” 高文摸着下巴:“那你猜你上辈子是干什么的?” “这让我从哪猜起?”金属球似乎很想摊开双手,然而他没有手,所以只能晃来晃去,“我没有丝毫从事某项工作或者擅长某种事物的印象,难不成我上辈子不用工作,不用学习,甚至不用出门?” 高文忍不住上下打量了金属球两眼,心中一凛:听这球如此描述,他穿越前怕不是个死肥宅?(雾) 至于为啥是个肥宅——看体型啊! 第0115章 旋转的轮与轴承 其实说实话,在遇到这个金属蛋之后,高文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如今的境遇是多么的幸运——他没有失忆,他落在一个同样人类主导的世界中,他还有着可以顺利融入当前世界的身份(虽然这个身份多少有点惊悚灵异的成分)以及一个可能会有大用的卫星视角,并且最最重要的,他拥有来自高文·塞西尔的记忆。 最后这点尤为重要,正是因为同时拥有了来自两个世界的记忆,他才能够较为轻松地面对这个物理规则与地球上有着巨大差异的时空,他才能够在无法用地球经验解决问题的时候,用“这个世界”的经验来渡过难关。 然而尼古拉斯蛋却完全没办法这样,这个金属球的境遇和高文比起来简直是另一个极端: 他失忆,他没有能在本世界生效的经验和知识,他一来到这儿就被当做试验品抓了起来,而且最最重要的,他以一个蛋形生物的画风掉在恐怖直立猿的地头上…… 如果说高文要在一个物理规则迥异的世界种田攀科技就已经是进了地狱难度的话,那这个球简直是一头砸穿了地狱里所有君王的天花板,然后打着滚地掉进地狱之主的大锅里面,锅底还是麻辣榴莲的。 因此高文就不得不佩服这个球的适应能力和精神坚韧程度:遭遇了如此绝望的处境,他竟然还能如此坦然地活着,并且成为了一个优秀的逗哏……难不成是因为金属生物的神经比较硬? “哎哎,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尼古拉斯蛋的声音将高文从思索中惊醒过来,这个金属大球在后者身边绕着圈飘来飘去,“我还想听听你的建议,你觉得我可以干点什么?说实话,我现在是真的挺想找点事做……” 高文立刻认真思索起来,事实上在今天之前他就在思索了:这个来自异世界、有着奇妙能力的金属球在那些刚铎魔导师眼中大概只是个实验素材,但在高文眼里却是个潜在的高技术人才……球才,只不过他知道这个球刚从沉睡中醒来,恐怕需要些时间来适应和调整心态,也就没急着逼人家干活,但现在蛋总主动开口,他就一边整理着思绪一边开口道:“你有控制魔力流动和金属的能力,这两种本事在我这儿都能派上大用场,但我还不知道你控制魔力以及控制金属的具体参数,所以不好给你安排。” “控制魔力方面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金属球回答道,“你们管那些能量叫做魔力,但我们那个世界其实压根没有这种东西,我影响魔力流动的时候其实是在震动自己的磁胞体——这是我体内一种可以产生高频磁场的器官。在我们那个世界,磁胞体震动的时候可以在体表形成一层防护屏障,但在这儿我发现屏障消失了,却可以影响到你们口中称之为‘魔力’的那种能量,让它短暂失效……” 高文立刻打断了对方:“你说磁场?你其实是用磁场影响到魔力流动的?” “没错——包括你用‘魔力’跟我对话的时候,其实我也是用磁胞体感受到了它的波动……不过说来挺遗憾的,虽然我能感受魔力,也能用磁场影响它,却没办法跟你们那些‘法师’一样用出魔法来,那个雌性……叫赫蒂的魔法师跟我解释什么叫精神力和法术模型,但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高文却没有在意对方后半句话,他已经完全被“磁场影响魔力”这个事实给吸引了注意力,并陷入巨大的困惑中:“你确认你产生的‘磁场’真的就是这个世界大家所知道的那种‘磁场’?要知道,同一个名词在两个世界很可能指的完全是截然相反的现象!” “这个真的可以确认,”尼古拉斯蛋使劲上下浮动了一下,似乎是在模仿人类的点头动作,“磁场就是磁场,当然这个世界的人好像没有磁场的概念,他们只知道磁力,天然磁铁可以吸引铁器的那种磁力,但我确认过了,我用磁胞体产生的磁场和这个世界的天然磁石是一样的……怎么了?” “我不知道哪出了问题,”高文苦笑着摊开手,“我用磁场做过不少试验,完全没发现它能影响到魔力流动,难道是我用的磁场不够强?” 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完:除了用磁场影响魔力之外,他做磁生电的试验也没成功…… “强度?我觉得没多大关系,磁胞体产生的磁场并不强,”金属球晃来晃去地说道,“说不定是因为频率,你没有用高频磁场吧?我记着一千年前那些‘魔导师’就用过一种震荡的磁场想要扫描我,频率多高来着……每秒几百万次震荡?那好像就是他们能弄出来的最高频率了,但还没到磁胞体频率的十分之一呢——要不你试着努力一下,把磁场的频率调高一些?” 高文一脑门子青筋:在这么个中世纪还技术断代的破地方,他上哪弄个几千万赫兹的高频磁场去! 尼古拉斯蛋恐怕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产生如此频率磁场的高频源了! 知道此时此刻根本弄不出符合条件的实验环境,高文就先把这件事在心中默默记下,随后准备询问一下对方操控金属的能力,但就在准备开口的时候,他却突然看到砖窑厂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一个傻狍子……火球发射器……铁头……瑞贝卡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跑了过来。 “祖先大人!祖先大人!”子爵小姐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喊叫着,“您快来!快跟我来!!” 看着这姑娘兴奋的样子,高文的第一反应就是往旁边躲:他生怕这傻狍子脑筋一抽,原地甩七八十个大火球糊在自己脸上…… 而等到瑞贝卡跑到自己面前并且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之后,高文才不紧不慢地问了她一句:“你终于一个火球把赫蒂的实验室给炸了?” “啊……啊?!”瑞贝卡刚喘过来就被高文的话给吓了一跳,紧接着使劲摆手,“没有没有!我很小心的——我跟您说,您提出的那个魔能引擎,我们那边组装出来啦!” 高文原本还算淡定的表情瞬间被惊愕和惊喜所取代。 “已经完工了?!试机了么?” “还没有,”瑞贝卡摆着手,“等您过去试机呢!不过赫蒂姑妈已经把它的各个部件测试过,都按照设计图来的,也都能达到对应的效果,应该没问题……” “别说了赶紧走,”高文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之情,拉着瑞贝卡就往砖窑厂外走去,走到一半才想起还有个球,于是回头招着手,“你也来你也来——看看我们设计的好东西!” 恐怕谁也想不到,第一代魔能引擎的“组装车间”会简陋到如此地步。 它就是位于塞西尔钢铁厂旁边的一座木棚,除了有些士兵把守之外,完全看不出这里和其他棚屋有任何不同之处,这里面也没有任何能让人联想到高技术或者尖端魔法的事物:除了最精密的符文部分是在赫蒂的实验室中完成之外,魔能引擎的全部零件都依靠铁匠和符文工匠的双手来敲打成型,因此这里既没有机床,也没有精密模具,瑞贝卡和赫蒂带着工匠们用最原始最费力的办法完成了样机的每一个加工流程。 如果不是这个世界有着魔法辅助,赫蒂的火焰与塑能法术可以起到不小助力的话,样机的最后组装焊接工作恐怕都是个问题。 不管是在哪个世界,任何一样事物的诞生都不容易。 在“组装车间”的中央空地上,一大块粗麻布盖着一样不到两米高的事物,它的轮廓有些怪异,高文只能依稀辨认出其中一块较大的凸起下面应该是飞轮结构,而它的真面目还被遮挡着。 老铁匠汉默尔和赫蒂都站在这台样机的旁边,他们身旁还站着一些人,其中一些是汉默尔的学徒,另外两人则是刚刚加入领地的、来自王都的符文工匠。 “瑞贝卡非要自己跑着去找您,”赫蒂有些歉意地对高文点点头,“这孩子就是有些冒冒失失的。” “她想亲自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可以理解,”高文吸了口气,看向那样机,“掀开吧,让我看看。” 赫蒂挥了挥手,一只半透明的塑能之手随之浮现在空气中,并将那块盖布一把掀开。 那下面是一台怪模怪样的机器。 它依稀有着一点地球上“远亲”的影子,有一个硕大的飞轮,以及与飞轮连接的连杆和曲柄、曲轴结构,但它又和高文记忆中地球上的任何一台动力机器都截然不同:它没有气缸,取而代之的是位于机器中端的一个用滑轨和活塞、基座组成的“斥力机关”,那活塞是一块正方形的铁块,有四条滑轨穿过它的四个角,并在两端各固定在一个基座上,那基座朝向活塞的一侧则可以看到微微闪烁的魔法阵,而在两个斥力法阵的外缘,则有着延伸出去的符文,一条长条形的金属板连接在两个斥力法阵之间,上面的符文扳机结构和其中一个斥力法阵保持着连接,而这个金属板又通过连杆和拨动装置连接在飞轮的曲轴上。 每当曲轴转过半圈,符文扳机就会被拨动,对应符文会与其中一个斥力法阵建立连接,一直到曲轴转过另外半圈,符文扳机便离开这个法阵,进入另外一个法阵的连接范围,激活对面的斥力机关…… 除了那个用于“切换斥力方向”的符文扳机之外,又有一个符文扳机控制着两个斥力法阵的“总能量”,它同样依靠连杆控制,而控制杆就位于这台机器的侧面。 特殊的斥力机关让这台机器不需要气缸结构,也就规避了最大的精密度门槛:机械精密度,取而代之的,则是它对魔法符文的精密度要求——而这却恰好是“这个世界”的特色。 赫蒂有些出神地看着眼前的魔能引擎,它有着与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件魔法造物都截然不同的外观和内在机理,即便她自己就参与了引擎的制造,此刻却也仍然难免有些失神,但很快她便回过神来,并看向高文:“先祖大人,请扳下机关吧。” 这里位于塞西尔钢铁厂的边缘,引擎放在这个地方完全可以接收到来自魔网的能量,虽然没有钢铁厂大院里那种“增幅板”来增强能量传输效率,但作为一台低功率的验证型机器,这些能量已经足够了。 高文却摇了摇头:“这是我们一起设计的,你们两个跟我一起来。” 赫蒂显得有些犹豫,瑞贝卡却压根没想那么多,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得到高文的允许便两步窜到了机器旁边,还使劲招手:“赫蒂姑妈!你快来呀!” 赫蒂笑了笑,放下种种犹豫,来到高文身旁。 三只手一同放在那控制着总能量连接的手柄上,随后高文倒数了三个数,三人一同用力将手柄压下。 魔力回路被瞬间接通,引擎核心的斥力机关随之被点亮,随着其中一个魔法阵的亮起,那个粗苯朴实的“铁块活塞”在众人眼前缓缓动了起来。 似乎是为了带动沉重的飞轮,它最初动的很慢,但当飞轮活动起来之后,活塞便飞快地移动到了整个斥力机关的尽头——切换用的符文扳机也随之生效,最先亮起来的魔法阵随之熄灭,而另外一个斥力法阵则几乎同时明亮起来。 飞轮转过了整整一圈,接着越转越快,越转越快——整台机器伴随着巨大的噪音和晃动,但却确确实实地运转起来! 第0116章 金属大师 老铁匠汉默尔瞪大了眼睛,带着惊愕与茫然看着那正在飞快运转的怪异机器。 它的核心充盈着魔力的光辉,可以用简陋形容的斥力机关正在一个简易法阵和一系列机械结构的作用下进行往复运动,沉重的飞轮在连杆和曲轴的带动下飞快地旋转着,旋转速度超过任何风车、水车和人力摇动的曲柄,他深深地知道那个大铁轮子有着多大的重量,那是转起来可以轻易将人的骨头打碎的东西,但它就这样被驱动了,而且驱动的轻而易举。 而站在他旁边的两名符文工匠则看的更多,想到的也更多。 他们是魔法师培养出来的仆人,如果说符文师是设计法阵蓝图的“电路工程师”的话,那么符文工匠就是负责制造魔法机关机械部分的“机械工程师”,他们在这方面所懂的,自然比普通铁匠多得多。 符文工匠平日里制造各种各样的机关和魔法道具,对斥力法阵这种最基础不过的小玩意儿自然完全不陌生,但他们从未想过,这个简单的、戏法级别的东西竟然可以产生这样神奇的作用——只需要一套行之有效的机械结构,便让原本只能够用于推动机关门或落石陷阱的斥力法阵自动的循环切换,尽管整个魔能引擎是基于魔法力量推动的,但它内在的原理却和以往的任何魔法道具都截然不同! 在魔能引擎中,魔力不再是唯一的、全部的力量,它不再是被粗暴地使用,而是用更加巧妙和间接的方法被转化,被放大,被变成了更……实用的东西。 一开始被要求和一群铁匠以及铁匠学徒共同工作,符文工匠心中多多少少还有一丝怨念,但在看到完成品的魔能引擎之后,他们的怨念便不由自主地被某种明悟所取代了:他们终于意识到在刚刚抵达这片领地时,那个名为赫蒂的女总管跟他们说的“抛开一切旧有的思想和束缚,服从于这片土地的新秩序”是什么意思——比起在这片土地上见到的全新事物,那些规矩和束缚真是不值一提。 一名铁匠学徒瞪着眼睛看着正在不断运转的魔能引擎,忍不住喃喃自语:“这就是我们造出来的……” 汉默尔赶紧打断了自己的学徒:“不,这是公爵和子爵大人,还有赫蒂夫人的智慧。” “不,”高文则打断了汉默尔的话,“这就是你们造出来的,不用怀疑,荣誉归于每一个付出劳动的人,所以为制造魔能引擎而做出贡献的人不单可以获得奖赏,还将获得荣耀——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都会被记录下来,制成铭牌镶在第一代的魔能引擎上,并被记录在塞西尔的历史书中。” 工匠和学徒们面面相觑,汉默尔用力地捻着自己的胡子,甚至不小心拽掉了几根都没察觉,直到两位来自王都的、多少见过世面的符文工匠行礼致谢,老铁匠才终于反应过来,赶紧跟着致谢。 而高文则收回视线,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和兴奋之情看着仍然在正常运转的魔能引擎原型机。 它的噪声很大,飞轮在旋转中也带动着整个机器剧烈地震动着,由于零件精度上的误差,这些都是没法避免的问题,高文可以肯定这台机器有相当一部分动力都会在那些不合规的零件摩擦中被损耗掉,而它的输出功率和整体寿命也必将打个折扣,但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最重要的是,这台机器如自己预料的那样运转了起来。 先解决有无,再考虑好坏。 高文近乎入迷地看着那台原始的机器,但突然间,一丝疑惑和忧虑浮现在他的眼底。 只不过这细微的情绪变化很快便消失了。 而在另一边,赫蒂已经开始测试这台机器的力量:她直接用塑能之手或重力术缓慢给机器的输出轴施压,连续试了几次之后忍不住带着赞叹开口:“这台机器的力量很大,我大概试了一下,它全速转起来的时候甚至可以把半吨重的铁块直接垂直拉起来,而如果用上您之前提过的滑轮组或减速齿轮,它的力量还不知能放大多少。另外这还是因为我们使用了较为廉价的符文材料,连杆也是用的普通钢铁而非更加坚固的紫钢,所以它的提升空间是相当巨大的。” 瑞贝卡不会各种好用的辅助魔法,这时候也不能甩个大火球上去测试一下机器的血条,所以在旁边挠着下巴寻思起更加实际的事情:“祖先大人您觉得这台机器能干什么啊?” 高文好笑地看了这姑娘一眼:“你说说你的看法。” “很多单调重复又需要很大力气的工作好像都能交给它,比如让它带磨坊?带动锯木厂的那个大锯子?它的力气绝对够大,而且完全不用考虑风向和河水的影响!” “用处多着呢,它可以带动水车,可以牵引矿山那边的矿车,可以用来从矿洞里抽水,可以带动大锤来锻打钢铁,配合上合适的模具,它还可以像压饼干那样直接将一整块钢板压成盔甲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的零件——它还可以放在砖窑厂,驱动别的机器压制砖坯,而不用像现在那样需要十几个农奴用木框模具一个个地制坯……” 高文随口说着他认为当前最重要的应用方向,而周围的人则一个个地陷入了迷茫之中,他们从未有过用机器来代替人工的概念,哪怕这个世界上有风车磨坊水利磨坊之类的东西,那也都是相当粗浅粗暴的事物,他们怎么可能一下子联想出能够和魔能引擎连接的各种机器来? 倒是汉默尔,在听到用机器带动大锤锻打钢铁以及直接将钢板锻压成盔甲零件的时候忍不住眼睛一亮,职业上的直觉让他瞬间意识到这是一条光明的路。 而瑞贝卡却是眼睛全程都在闪闪发亮——基本上只要高文嘴里蹦出一个用法来,她脑海里就能跟着蹦出一大堆的杠杆轴承和齿轮,虽然那些东西都还组不成可用的机器,但她觉得只要稍微给自己一点时间,她就能把老祖宗构想中的东西一个个给折腾出来! 但就在这时,赫蒂却皱着眉有些发愁地开口了:“关键是我们只有一台机器啊……制造一台新的魔能引擎费时费力,而且它必须位于魔网覆盖范围内才能运转,这很成问题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扳动拉杆切断了魔能引擎的能量,让它渐渐平静下来:这玩意儿的噪声不是一般的大,它在这儿转着,周围人说话都得用喊的。 “铺设魔网用不了多少成本,毕竟都是基础符文,蓝图也有现成的,机器制造不易却是个问题……主要是手工打造这些零件太费时间了,”高文摩挲着下巴,“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现在还必须用人工来打造……”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金属颤音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咳咳,我有话说。” 浑身银亮的尼古拉斯蛋慢慢飘了过来。 瑞贝卡一看到这个闪闪发亮的金属球就高兴起来:“蛋蛋你有主意?!” “我不叫蛋蛋!”尼古拉斯蛋顿时升空两三米高(要不是有房顶挡着它恐怕还打算再飞高点),球体内传来的声音气急败坏,“你起码也叫我个蛋总!” 瑞贝卡完全没被这个球吓住:“啊好的蛋蛋,你有办法?” 尼古拉斯蛋:“……” “别跟她较劲,你说你的办法,”高文打断了这即将展开的口水仗,并很认真地看着正慢慢飘回到正常高度的金属球,“我知道你擅长控制金属,难道说……” “对啊,我终于知道我在这儿能干啥了!”尼古拉斯蛋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愉快,他一边说着,工棚内各处便响起了各种金属碰撞的叮当乱响声,那些堆积在角落的、准备回炉的金属边角料一个个漂浮着被牵引到了这个银白金属球的周围,“我可以帮你们打铁啊!”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些漂浮在空中的金属边角料一个接一个地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音,就好像有巨大的压力作用在它们表面一般,它们开始缓缓变形,而且高文很快就发现这种变形不只是外力作用——一些金属发生了明显的熔融迹象,它们不只是在被挤压,更是在被锻冶! 短短几分钟之后,这些金属就变成了大大小小的、结构精巧复杂的零件和各种奇形怪状的小玩意儿,甚至有现场每一个人的、栩栩如生的金属雕塑。 工棚里完全安静下来。 尼古拉斯蛋似乎对自己的表演效果非常满意,它得意洋洋地将那些零件放在地上,随后将金属雕塑送到了每一个人的手上:“怎么样?这效率比你们高多了吧?” 汉默尔接过了属于自己的金属雕塑,然而双手却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这般强大的能力……这以后领地上还需要铁匠么?! 真跟领主上次说的一样,抡着铁锤敲打东西的铁匠就要没用了?这么快就要没用了? 现场的符文工匠们也是同样的惶恐想法,甚至就连赫蒂与瑞贝卡都在震惊之余觉得,有了这个球,领地上所有跟金属打交道的工匠们恐怕就都要失业了…… 唯有高文,他虽然也震惊于尼古拉斯蛋飞快塑造金属形态的速度,但紧接着他的注意力便完全放在了另一方面—— 他看着手中那栩栩如生的金属雕塑,看着它那按照严格比例精确缩小了的眉毛和头发,突然抬头盯着尼古拉斯蛋:“你的精度能够达到多少?!” 第0117章 塞西尔机械制造所 确实,这个铁球星人以极快的速度改造金属形态的能力让高文印象深刻,而且一开始他也确实是惊叹于这家伙在加工金属零件时的高效率,但很快他就意识到,比起这种加工速度来,他的精度恐怕才是更大的财富。 速度不算什么——高文深知这一点,虽然尼古拉斯蛋的加工速度可以吓死现场每一个人,但高文很清楚在真正的工业生产模式下,个体的速度哪怕再惊人也毫无意义,几分钟加工出一百个零件很快么?确实比铁匠的锤子要快,但工业时代随随便便拍几条生产线下去,这点加工速度立刻就会被那些机器爆的妈都不认识! 虽然现在高文没办法随随便便拍个生产线,但魔能引擎原型机已经有了,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有大手一挥就拍个生产线出来的时候,尼古拉斯蛋的效率优势迟早会在越来越多的机器投入生产之后变得泯然众人,然而他另外一个优势却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机器取代的,起码和他的效率比起来,这个优势被取代的会慢一些—— 他的精度。 他用边角料“捏”出来的那些零件并不是随意制造,高文一眼就看出它们其实是魔能引擎原型机上部分外露零件的缩小版,而且每一个零件的精致程度都远非那些铁匠手工制品可比,那些金属雕塑更是连头发丝都做了出来……这简直鬼畜好么! “精度?”尼古拉斯蛋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认真思索一下,颇有自信地回答,“这取决于同时加工多少东西,一次弄一百个,那肯定会有不少误差,但每次只加工个位数的零件,而且让我慢慢加工的话……误差大概比你的头发丝还细几十倍。当然,具体速度取决于零件的复杂度和体积,不过在我看来,你们制造的这台机器中最复杂的零件也很简单。” 高文:“?!” 金属球半天没听到高文动静,忍不住飘过来碰了碰后者的胳膊:“哎哎,你怎么不说话了?” “第一代的工业机床就交给你了!” “哈?” 高文没有跟对方解释太多,因为他的内心已经完全被雀跃所充塞,几乎分不出精力来说其他了。 是的,第一代的工业机床,或者所谓“工作母机”,一切的基础,让整个工业化链条能够得以建立的最重要的一环,与其让尼古拉斯蛋去大量地、重复地制造那些量产零件,更应该让他发挥精度和效率上的优势,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能够用于生产其他机器组件的工作母机给制造出来——不管是各种各样加工零件的机床,还是批量刻制简单符文的“符文制图机”,只有把这些东西造出来,他才能把自己的基业绑在魔能引擎所提供的澎湃动力上,赶在山对面那堵不怎么结实的墙完蛋之前攒出拼一把的底气! 这时候他甚至有点遗憾,为什么没能更早一点意识到这个金属球的才能,让他直接参与魔能引擎原型机研发的话,这一天或许会更早到来。 但他并没有让这种遗憾的情绪持续太久,因为在今天亲眼看到之前,谁能想到这个金属球对金属的控制能力竟然会这么强大?说实在的,高文甚至怀疑尼古拉斯蛋自己都没想起来…… 而且还有一点,他并没有被尼古拉斯蛋的能力冲昏头脑:这个铁球星人是个特殊个体,是个不可复制、不可再生的个体,而在任何情况下,将整个体系都压在一个个体身上都是极不理智的。尼古拉斯蛋能加工出第一代的工业机床是很好,但万一出现意外呢?万一他对某种关键金属材料无法控制怎么办?万一他出了意外怎么办?万一某种独具这个世界特色的设备不能用金属制造怎么办? 所以高文迅速冷静下来,并意识到尼古拉斯蛋先生(或者小姐?话说这到底是个男球还是女球嘛)或许是他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大的助力,但他却不能完全依赖于对方。 他还是得保证在建立工业基础的过程中全程有普通人参与才行。 所以他看向了惴惴不安的老铁匠和符文工匠们,微微点头:“不用担心今后你们的手艺派不上用场——领地永远都是缺人的,顶多你们今后工作的方式会发生一点点变化。” 接着他又看向尼古拉斯蛋:“你愿意担任我的机械制造主管么?” 尼古拉斯蛋回答的干脆利落:“当啊,为什么不当——难得找到点事做。” “那好,你就负责帮我制造机器,很快我就会给你一些图纸和加工任务,你争取在最快的时间内把那些东西弄出来——考虑到用料方便,这座紧挨着钢铁厂的工棚就给你用了。另外,你的第一个任务是再制造三台魔能引擎,我要用在矿山和钢铁厂之类关键的地方。” 虽然高文给尼古拉斯蛋的定位是“工作母机制造者”,但在现阶段,后者还完全有余力帮忙扩大那些量产机器的规模,本着人尽其用球也得尽其用的原则,高文毫不犹豫地给这个球安排了一大堆生产任务。 对方看起来还挺高兴的…… 而看着干劲十足的尼古拉斯蛋,高文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有了这么个挂逼级别的穿越蛋帮忙,不考虑社会形态而只考虑点科技树的话,他觉得自己别说是跃进式发展了,跃迁式发展都行…… 而在这样愉快的心情之中,他却敏锐地注意到站在角落的老铁匠汉默尔脸上仍然有着些微的灰暗。 但高文最终还是没有出言相劝。 汉默尔终究是个老铁匠,跟铁锤、铁砧打了几十年交道的老铁匠,他相信自己的铁锤并深以为豪,就如骑士相信自己的刀剑与武艺一般,然而一个铁球星人,一个天生能够控制金属的“金属大师”突然出现,完全击垮了这个老铁匠的信心。 这或许还不是致命一击,因为在尼古拉斯蛋出现之前,这个世界上就已经存在着“矮人工匠”这样远超人类铁匠的职业了,汉默尔并不是被一个“手艺”碾压自己的个体所刺激,真正让这位铁匠心情沉重的,大概是他已经隐约意识到了未来—— 用机器驱动大锤,人力愈发渺小的那个未来,它似乎已经不远了。 汉默尔拥有在这个时代的普通人中难得的敏锐。 但高文现在能怎么说呢?告诉汉默尔要尽快适应自己“钢铁负责人”的身份,别再心心念念自己的铁匠事业,还是告诉对方手艺人并不会完全没落,哪怕在另一个工业化高度发达的世界,铁匠也会有不可动摇的生存土壤?现在跟汉默尔说这些都太早了。 但愿他能快些适应这个世界的变化吧,因为更快的变化,很快就要到来了。 高文心中叹息一声,随后出声打破沉默:“新组建的部门需要一个名字,就暂时叫做塞西尔机械制造所吧。尼古拉斯蛋,你是机械主管和第一任所长,与担任钢铁主管的汉默尔平级,另外你可以从那百名工匠中挑选一些人充当长期助手,但名单要交给我审核。” “好,有人帮忙总归还是比我一个球完成全套加工快,他们可以帮着组装。”尼古拉斯蛋上下浮动了一下,表示赞同。 在离开机械制造所的路上,赫蒂频频看向高文。 “怎么了?”高文好奇地问她。 “没什么,只是很少看到您会有这么开心的时候,”赫蒂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您平时总是很严肃,板着一张脸,但今天笑了很多次。” 高文大吃一惊:“我平常很严肃么?” 他琢磨着自己平时的心理活动其实还挺剧烈的,而且成天跟琥珀在一块饱经磨练,到现在自己几乎已经是个半专业的捧哏了,虽然不至于经常丧失先祖威严,但怎么也不至于是个板着脸的形象才对吧? 却没想到赫蒂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您或许没注意到,但您平时表情真的很严肃。” 高文顿时有点担忧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际线,紧接着又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十有八九是国字脸和络腮胡的问题……” “啊?” 高文立刻摆摆手:“不,没什么。” 赫蒂接下来还有很多内务方面的事情要处理,所以在半路上就和高文道了别,看着赫蒂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高文脸上喜悦的表情却渐渐收敛,并浮上了一丝严肃。 他没有直接返回自己的帐篷,而是在路上稍微拐了个弯,来到位于营区西南的一座木屋前。 这座木屋比周围的房屋要大一圈,屋前屋后还有着大片的苗圃,那苗圃中生长着五花八门的植物,其中一大半是具备各种功效的药材,而剩下一小半则是比较常见的、在加工之后可以充当施法素材的植物。 仅从那些苗圃上,就能判断出这间木屋的特殊。 这里是德鲁伊皮特曼的住处,也是他工作的地方——虽然人看起来挺不可靠,但这住处兼工作室倒是挺有模有样的。 高文来到木屋前,看到门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用龙飞凤舞的字写着几行话: 皮特曼药剂店,出售各类药草和成品炼金药剂,出售德鲁伊护符、转运饰品,兼职古董鉴定,占卜(正在学),专业开锁、修锁、补房顶,家庭厨师(可以顺便带孩子,三岁以下不带)。 高文表情木然地看着那木牌,心中毫无波澜。 那个小老头明知道不识字的平民根本看不懂招牌上的字,却还是坚定不移地在门口挂上这玩意儿,这大概只能解释为个人爱好? 高文摇摇头,伸出手准备敲门,但在他的手即将接触到门扇之前,那扇木门便已经从里面打开了。 皮特曼那张皱巴巴的脸出现在视线中:“啊,我已经等您很久了。” 高文一愣:“你知道我要来?” 难道这老小子的占卜还真学成了? 结果皮特曼摇摇头:“我刚才趴窗户边看见您往这边走。” 高文:“……” 第0118章 神术与魔法 皮特曼把高文请进了自己的木屋,这个看上去一大把年纪的小老头却有着一双比年轻奸商更加精明灵活的眼珠,他一边殷勤地去端茶倒水一边偷眼看着高文:“公爵亲自来我这么个寒酸破落的小木屋拜访,难道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问题需要我的德鲁伊法术?还是您终于对我的转运仪式和占卜感兴趣了?” 高文随意扫了扫屋里的陈设,发现这里打理的倒是很整洁,做炼金实验的工作台以及调制药剂的各种容器都整整齐齐地放在都西北角的工作区,生活区也是朴素简洁的很,跟皮特曼刚来到这个地方时身上那种脏兮兮乱糟糟的感觉完全不同。 听到小老头开口,他直接无视了对方再度推销的后半句话,而是直接说道:“我对你调制炼金药剂和给它们祝福的过程很感兴趣。” 皮特曼特惊讶:“配药水和祝福术?就为这点小事,您还亲自来一趟?” “正好路过而已,所以顺便来满足一下好奇心,”高文摆摆手,“而且我记得之前也跟你说过要提高农用催化药剂的产量,不知道成果如何。” 皮特曼苦下脸来:“哪有这么容易的,您这时间也太……” 高文摆摆手:“暂时没有成果也没关系,让我看看你的工作进度就行。” 皮特曼这才松了口气,满脸的周围堆叠着:“那倒是没问题,我正好要开始工作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走向了那个用于调配药剂的工作区,开始做配制药水的准备:反正调制这些药剂也是他的日常工作,就当满足一下这个脾性古怪的公爵老爷的个人爱好吧。 高文跟在小老头身后,看着他在那些药剂与炼金工具之间忙忙碌碌,脑海中却在转着更加复杂的念头。 魔能引擎成功了。 这着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就连成熟稳重的赫蒂都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高文当然更不例外。 然而高文心里却不只有喜悦,与之一同冒出来的,还有之前就产生过,却暂时被压制的疑惑:魔力到底是什么?这个世界的规律到底是怎么回事? 魔能引擎的运转无疑说明逻辑与规律的存在,也说明这个世界上的种种现象都不是相互独立,而是互有关系,可以组合成为体系的,斥力法阵会推动活塞,活塞会带动曲轴和连杆,飞轮旋转会产生惯性,惯性会让引擎的每一个工作流程都衔接起来,而再往外延伸,引擎的能量来自魔网,魔网的能量来自环境…… 一切看似都井然有序,完整闭合。 但最初的魔力又是从哪来的?魔网从自然环境中汲取?那么自然环境中的魔力呢?它真的是无穷无尽,无处不在?它真的可以源源不断地被补充到魔网中,万世不竭? 这个世界连能量守恒都不遵守么? 还是说,魔力其实有着自己的源头,有着自己的极限储量,它只是以人类无法观测和计算的方式蕴藏在世间万物中,人类懵懵懂懂地利用着它,认为它是无限的,但它说不定哪天就会用完? 在这个最令人忧虑的问题面前,高文甚至已经顾不上思考魔法阵所产生的“斥力”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了。 说实话,在看到魔能引擎旋转起来的一刻,高文脑海中与喜悦一同冒出来的却是担忧。 机械运转是一种更为直观的能量宣泄,比符文熔炉上的静态魔法阵更能让高文意识到“消耗能量”这一过程的存在,然而他还不适应完全看不到储能物质的事实——他看不到“魔力燃料”,看不到电池,看不到一根实际存在的导线和一个计量耗能的仪表盘,这给他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仿佛生怕那魔能引擎转着转着就突然停掉…… 哪怕地球上的无线输电实现了,高文最起码还知道发电厂里面是烧着燃料的,可是在这里……只有一个不断凭空充满的魔网,这个世界的人或许能对这个现象习以为常,但他却突然觉得别扭起来。 高文想要搞明白魔力的本质秘密,想要搞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会这样运转,想要搞明白为什么水在变成蒸汽的时候难以做功,但却仍然保持着三态变化,想要搞明白为什么电磁感应会在这个世界失效,但这里却仍然存在独立的磁场和电场,理论上作为特殊电磁波的“光”也仍然存在(假如那真是“光”的话)…… 这些矛盾让他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割裂感,原本应该是相互紧密联系的很多现象以及现象背后的原理在这个世界显得支离破碎,就好像物质不再是有序存在,而是被所谓的神明强行设定在那里似的,它们各自呈现出千奇百怪的理化性质,并不是因为微观世界在支撑着它们,而是因为它们“理当如此”…… 这些矛盾与割裂感一度被繁忙的事务所压制,被高文暂时遗忘在脑后,然而当魔能引擎真的按照他的设想运转起来的那一刻,这些念头便难以抑制地再度冒了出来。 但他知道,自己一口吃不成胖子,要想在现阶段直接解释这个世界的微观领域和基础原理是不可能的,他必须循序渐进,要了解最底层的真理,就要先从观察最表层的现象开始,从经验和实用领域开始。 比如首先观察这个世界的各种魔法,以及它们的生效机理。 赫蒂与瑞贝卡都是正儿八经的法师(虽然天赋都偏了点),但高文没有去找她们,而是找到了皮特曼,因为他知道一件事:德鲁伊的法术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特殊的,它的起源、变迁似乎可以揭示有关魔法的一些秘密。 德鲁伊魔法是从神术演变来的。 皮特曼已经准备好了今天需要配置的药剂材料以及举行德鲁伊仪式的道具,他一边操作一边解说:“配置炼金药剂其实不怎么难,最基础的催化药剂需要的材料都是很廉价的,药草随处都有,主要耗费时间在后期处理上,比如熏制、晾晒、磨粉等,这方面多找些人手其实也能解决。”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磨成粉末的鱼尾草籽和紫苏菊花瓣放入加热容器中,倒入纯水以及提前制备好的某种草汁。 “我听琥珀给我解释了你发明的那些劳动制度,比如工序拆分、责任制、流水作业,说实话,都是了不得的想法,这样一来就能把复杂的炼金药剂制备工序分解交给外行人来做,但最关键的部分却没办法……” 加热容器中开始冒出气泡,一种辛辣刺鼻的味道冒了出来,皮特曼赶快往里面加了一种新的药水,以平衡混合物的效力。 “前置步骤制作出来的药水只是凡物,不具备超凡力量,哪怕有效果也是很微弱的,要想让它能发挥出魔法一般的神奇力量,就必须注入魔力,而这个步骤必须通过德鲁伊仪式来完成……” 皮特曼已经封上了加热容器的盖子,通过一段弯曲的铜质导管,容器中蒸腾出的气体被导出到旁边的冷凝管内,并凝聚成一滴滴淡绿色的汁液,小老头小心翼翼地把这些淡绿色汁液收集起来,最终弄出一小杯,并把它放在旁边一个小小的祭坛上。 高文眼睛不眨地看着小老头在那里操作,他看到皮特曼在祭坛四周摆放了代表着风火水土的元素符文,这些符文都刻在橡木的木片上,随后又在内层放置了两枚水晶——是很普通的白水晶,天然水晶中最廉价的一种。 随后他开始吟唱德鲁伊那晦涩难懂的咒语,高文立刻开启了自己的魔力感知能力。 他看到皮特曼身边渐渐充盈起魔力的光辉,这些能量在符文的引导下排列出特殊的几何图形,并在半成品药剂周围震颤、影响,药剂的色泽也随之从淡绿向着墨绿转变。 在转变即将完成的时候,德鲁伊停下了咒语吟唱,并将那两枚白水晶撤走,一本正经地开始念关于自然神灵的祷词:“伟大的自然诸神啊,生命的庇护者,伟大的自然之灵……啊不林木之心啊,生命的指引者,您虔诚的信徒在此祈祷,祈求自然诸神的回应,愿您从橡木……棕榈木……要不还是橡木吧,愿您从您的橡木王座上赐下福音,让这药水充盈生命的能量,让它……哦已经完工了?” 皮特曼低头一看,确认药水已经完全完成转化,于是干脆利落地停下那已经快编不下去的祈祷,笑呵呵地把药剂从祭坛上拿下来递给高文看:“您瞧瞧,新鲜出炉的植物生长催化药剂,还热乎着呢。” 高文拿着药剂,感觉整个面皮都在抖,哪怕是国字脸和络腮胡子都拯救不了的那种抖。 这老小子最后那段祈祷词是闹呢么?! 但就是对方最后那段近乎胡来的、搁在正常信徒身上已经被自家上帝灭了七八十次的祈祷词,让高文心中的想法完全确定下来。 曾经的德鲁伊神术……果然已经彻底消失了。 现在留存于世的,只有德鲁伊魔法。 他将那一小杯仍然冒着热气的药剂放在旁边,看着皮特曼的眼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刚才的祈祷词其实是德鲁伊教派林木之心派系的教典,《丛林圣言》中的选段吧。” 皮特曼有点惊讶:“您连这个都知道?!” “这本书我看过,”高文摆摆手,表示这个问题并不重要,“我想说的是——德鲁伊的法术真的脱胎于神术么?” 第0119章 德鲁伊的信仰变迁 听到高文的话,皮特曼眉毛忍不住挑了一下:“很少有人会这么了解德鲁伊的历史。” “这算不上了解,德鲁伊法术脱胎于自然神术并不是什么秘密,只能说这个时代的人知识面太窄了,”高文轻描淡写地说道,“在刚铎帝国时期,德鲁伊诸多学派可都是在帝国知识圣堂挂牌子的。” “嘿嘿,我又忘了,不能以常理判断您这位来自七百年前的古人,”小老头嘿嘿笑起来,开始收拾调制药水的那些工具,“您说的没错,德鲁伊法术都源自上古时期的自然神术,事实上德鲁伊最早的时候是一种纯粹的宗教,就和现在的圣光之神或者战神教派一样,只不过时光变迁,很多宗教没落消失,而能够勉强传承下来的……要么成了邪教,要么跟德鲁伊教派一样转换了形态。” “德鲁伊派系林立,林木之心,自然之灵,野性教派,石窟派,元素派……光我能叫得上名字的就有五六个,这是规模大的,而那些规模小的恐怕有好几十个,”高文侃侃而谈,“据说德鲁伊的派系分化最早源自三千年前的‘白星陨落’,原本的德鲁伊教在那一事件之后发生内部巨变,并在短时间内分化瓦解成了大大小小的很多学派,你们原本统一信奉一位不具备明确形象的‘自然神灵’,但白星陨落之后这个信仰也跟着发生了变化……” 皮特曼虽然是个看起来不靠谱的德鲁伊,但他的法术足以证明他确实接受了完整的德鲁伊传承,因此在这些属于职业常识的领域回答起来毫无压力:“自然神灵分化成了诸多形象,每个学派都宣称自己所解读的是最正确的,有的信仰森林之灵,有的信仰自然之灵,有的甚至信仰被神格化的兽灵或元素之灵……这确实不是什么秘密。不过和其他宗教分裂之后不一样,德鲁伊分化为诸多教派之后虽然理念多少有点割裂,但我们却从没真正打起来,各个派系都相安无事,哪怕‘神圣盟约’制定之前,各个德鲁伊派系也是和平的。” 高文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具体原因,能说说看么?” “各个派系都奉行一条守则,德鲁伊殊途同源,不管将来走上何种道路,德鲁伊永为兄弟姐妹,”皮特曼捋着自己的胡子,“这可不是简单的组织规定,而是德鲁伊守则,接受传承之前要以自己的灵魂发毒誓的。” 高文摸着下巴,将这条知识点默默记下,随后话题重新回到法术和神术上:“德鲁伊教派原本的自然神术转化为后来的德鲁伊法术,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吧?” 皮特曼点点头:“没错,是在白星陨落、派系分化之后的漫长时光里慢慢完成的。” 高文:“你刚才炼制药剂,给药剂赐福的最后一步,其实就是原始的德鲁伊神术所残留下来的痕迹?” 皮特曼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说话。 这就是德鲁伊法术,这个世界上最特殊的“魔法”,它大概是唯一一种能明确说得清起源的魔法,但它的起源却指向了神明——三千年前的德鲁伊原本是个统一教派,只因为一次已经变成传说的剧变事件,宗教性的德鲁伊就变成了四散的学派组织,而他们所掌握的神术则不可思议地变成了法术。 时至今日,这些法术中仍然残留着一点点神术仪式的影子,比如祝祷词或者特定的神圣象征物,但事实上这些“神术部分”早已失去了实际作用,它们更多的是一种文化和精神上的传承与寄托,比较正经的德鲁伊会严格按照传承来重现这些早已没什么用的神圣步骤,而不怎么正经的德鲁伊——比如皮特曼——则会选择在施法的过程中随便瞎BB几句拖时间。 但神术是怎么变成魔法的? 这两种力量本应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事物,前者来源于神明,需要的是虔心祈祷,让自己的身心灵与神明的意念融为一体,从而“借”来强大的力量,后者则来源于施法者个人的力量以及对世界的认知,从源头都不一样。 德鲁伊法术经过这么多年演变,已经是特征鲜明的魔法,就像皮特曼准备符文、念动咒语,这都是在用个人的力量来引发“自然奇迹”,而标准的神术里是没有这些步骤的。 所以有人对此提出过大胆的猜测,一些学者甚至认为是三千年前的德鲁伊们用某种禁忌仪式完全窃取了神明的力量,把本来只能依靠神术施展的“自然奇迹”变成了可以人为重现的法术,而所谓白星陨落,也完全不是历史书上记载的陨石雨,其实是自然神灵在失去权柄之后从神国坠落了…… 德鲁伊们当然不承认这种说法,但高文必须说……这可信度还挺高的。 他当然不会在皮特曼面前提起这种猜想,而只是随口说道:“你觉得为什么只有你们德鲁伊成功将神术变成了魔法?而其他教派的神职人员就不能?” 小老头顿时脸皮一抽:“您问我我问谁嘛,您还不知道我的真实水平?把自己本门的技能学下来就要了命了,我哪有余力去研究别人……” “那你还煎炒烹炸占卜算卦看星象带小孩样样都会?” “……这跟那些不一样……” 高文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皮特曼,而是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据说曾有圣光之神的信徒尝试过改造神术,他研究了魔法师们的能力,并试着用施放法术的方式来引动圣光——结果却被暴走的圣光吞噬,成为一堆灰烬。” 皮特曼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两声:“呵,而且这还是圣光教派刻意宣扬过的事例,用来警告那些对圣光之神不够尊敬、妄图投机取巧窃取圣光的家伙。” “圣光教派的神官用魔法来释放圣光奇迹就会被圣光吞噬,可是德鲁伊教派的神官用魔法来释放自然奇迹就没问题,”高文看着那些炼金道具以及铭刻着符文与魔法阵的操作台,微微摇了摇头,“你觉得这中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因为我们家的神心宽,”皮特曼特正经地在胸口比了个宗教手势,“而圣光之神小心眼。” 他表现的很严肃很正经,但高文完全可以肯定这个小老头对自然神灵压根没什么尊敬之心。 虽然德鲁伊们的能力一向被人视为“半神术半法术”,但这里所谓的神术仅仅是指他们有这么个神圣的过程而已,每一个了解内情的人都很清楚,德鲁伊早已没有释放神术的能力了,而在这个世界,失去了神术支持,所谓的信仰也就会变成一种纯粹的精神寄托——德鲁伊所信仰的自然之灵和各种灵魂,说白了就是他们自己骗自己用的,那么皮特曼是这种自己骗自己的人么? 他要是的话就不至于连祈祷词都背不下来! 所以高文认准了这个德鲁伊是职业中的奇葩,也就压根不相信他的虔诚度,而是继续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直到皮特曼自己都绷不住了,主动一摊手:“当然我还有个解释……” 高文笑了起来:“我就是想听听你这个德鲁伊的看法。” “不是人类窃取了神明的权柄,而是神明截断了本就属于人类的力量。”皮特曼用简短的话语,说出了足以在这个时代吓死一票人的内容。 当然,他也就敢在这个远离教会中心,而且领主本人也不信教的地方这么说说。 看到高文在听见这些话之后并没太大反应,反而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皮特曼呼出口气,不紧不慢地说道:“您应该知道,除了已经变成法术的德鲁伊神术之外,所有其它神术都是‘严密自锁’的,只有对应教派的神官可以在遵守教义进行神术仪式的前提下施展神术,而只要有一个条件不符合,哪怕是最最简单的圣光术也不可能被释放出来——强行释放的话甚至会产生咱们刚才提到的失控和吞噬现象,这是为什么? “三千年前的德鲁伊还是神职人员,使用的是和圣光之神、战神等信仰体系差不多的自然神术,那时候的德鲁伊释放神术其实和别的神官差不多,也必须严格遵照规矩来,稍有偏差就会导致神术失控——就是所谓的神罚,但后来发生了传说中的白星陨落事件,大家都施展不出神术了,甚至祈祷也得不到任何回应了,结果反而用释放魔法的方式把本应消失的‘自然奇迹’给用了出来,您觉得这是为什么?” 高文没有吭声,心中却渐渐浮现出一个答案: 因为管理员掉线了…… 心中闪过这些念头之后,高文再看向皮特曼的眼神就变得异样起来。 皮特曼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 “你这些见解可不像是一个低阶德鲁伊、半吊子古董鉴定师、蹩脚潜行者、假冒伪劣隐士能说出来的,”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些满脑子宗教史和魔法史的学者恐怕都说不出这些话来。” 皮特曼顿时被吓了一跳,紧接着一脸苦相:“我就说不该说吧,说出来就是祸……” “我又没说要拿你怎么着,”高文话锋一转,“每个人都有点秘密,你有,我也有,琥珀都有,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怎么还突然扯上琥珀了,”皮特曼撇撇嘴,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不过您刚才说那些满脑子知识的学者说不出这些话……这点我可不同意。” 一边说着,小老头一边嘿嘿笑了两声:“德鲁伊的历史不是秘密,神术与魔法也都不是秘密,普通人或许受限于身份地位所以知道的少,但那些位居各个教派顶端,能查阅所有资料,而且脑子格外好使的大人物们难道就想不到跟我一样的东西么? “最聪明的那些人心里都清楚着呢,没人说出来罢了。 “毕竟,他们够不到神啊……” 第0120章 外来的…… 与皮特曼的交流并没有达到高文一开始的目的,但却有着意料之外的收获。 他并没有从德鲁伊的仪式法术中参悟到什么跟魔法本质有关的东西——原本他以为凭自己穿越者的脑洞和高文·塞西尔的见识,在见证了德鲁伊法术这一“魔法奇葩”之后会顿悟点东西,但事实证明这实在是想的有点多。可在另一方面,他却从皮特曼口中听到了对方关于神术和魔法的“一点小小见解”。 不是人类窃取了神明的权柄,而是神明截断了本就属于人类的力量。 说实话,高文·塞西尔虽然号称半个博学家,但那也是吹逼成分加持的,他确实懂得很多东西,但只不过是因为开拓征程中见多识广,交友广泛而已,很多知识在他的记忆中都属于博而不精的范畴。就比如德鲁伊的历史——高文从记忆里知道德鲁伊在三千年前是个完整统一的宗教,因三千年前的“白星陨落”事件才从宗教组织解体、蜕变成为若干学术派系,同时在这个过程中自然神术也蜕变成为了现在的德鲁伊魔法,但在这段历史的细节部分,自己继承来的记忆显然比不上皮特曼这个接受过正统传承的德鲁伊(虽然看起来总是很不正经)。 由于各个德鲁伊派系都对知识传承极为重视,因此“学派历史”这种东西是成为德鲁伊必须掌握的基础功课,再加上德鲁伊传承极大依赖着精灵族,他们的传承并未受到七百年前魔潮的影响,而三千年的时间差则让高文这个“古人”与皮特曼在历史问题上比起来并没什么特别的优势,所以皮特曼知道的,高文就不一定知道。 正是因为清楚地知道三千年前的德鲁伊神官是如何使用神术,又知道神术向魔法演化的过程,皮特曼才能做出“不是人类窃取了神明的权柄,而是神明截断了本就属于人类的力量”这样惊人的结论。 当然,高文知道这个结论只是皮特曼的片面之词,自然是不能直接当真的,但作为考量神明的思路……似乎也未尝不可。 …… 在将拜伦骑士派出去数天之后,领地增加人口的计划终于渐渐有了点起色。 就如高文一开始预料的那样,比起招收流民、招募工匠、宣传引进移民等等手段,真正可靠并且能稳定带来人口的,只有购买农奴与奴工。 大家又不傻的,但凡有一点活路谁会来黑暗山脉脚下开荒种地? 远离文明边境,紧挨着刚铎废土,整个新塞西尔领完全就是在地狱门口溜边建造,南境持续百年的衰退以及在民间不断流传的黑暗故事已经为这片土地染上浓重的恐怖色彩,人人都坚信这地方是要命的废土,而塞西尔家的那位老祖宗领着人来这儿开荒多半是因为在棺材里躺时间太长脑子发生了点变化——脑子没问题的人会来这儿? 哦,来人贴两张告示再站个宣传员大声吼几句,宣布这地方安全宜居还包吃包住包分配,骗鬼哦? 在这个年代,人民的麻木超乎想象,对贫穷生活的忍耐能力也超乎想象,他们宁愿留在自己难以维持温饱的家中,也不愿意去一处传说中的凶地冒险讨生活,因为他们既看不到也想象不到远方的生活会是什么模样,而对于大多数人,背井离乡冒险一次的成本就已经高到他们无法承受——一旦选择错误,就万劫不复了。 所以第一批来到领地上的,都是拜伦骑士带着手下们从附近领地购买到的奴隶——农奴,奴工,契约奴,什么样的奴隶都有,得益于资金的充裕,第一批被送来的人数就达到了三百之多。 而更多的奴隶还在路上,或者还在奴隶贩子的笼子里。 高文当然没有直接让这些奴隶进入营地,和领民们混在一起,他已经提前命人在领地西侧靠近森林的地方平整出了大片的空地,并建起了大量的帐篷和简易的栅栏,从码头运来的奴隶们首先要在河岸边的一处临时检疫营地进行基础的身份登记和身体检查,记录下名字并大致确定身体健康之后再由士兵们带到新营区里。 而在这之后,这些新增的人口会在独立营区呆够至少两个月,他们白天由监工们带领前往各处工作场地,和领地上的人一起工作,并在这个过程中用亲身经历来学会这片土地上的基础秩序和法律,晚上则被送回到他们的独立营区,在入睡之前,他们必须听士兵跟他们宣读的“塞西尔基础律法”以及“劳动制度总章”,以了解这片土地上全新的人员管理制度,以及最重要的—— 获得自由的途径。 高文将这个过程称作“缓冲”。 在两个月的适应与学习之后,期满的奴隶们将接受简单的考察,其实就是复述平日里教给他们的那些东西,另外再从平日里和他们一起劳动的领民口中了解他们的工作和适应情况,这两方面如果都达标的话,一个外来的奴隶才算正式被接纳入塞西尔领,而如果有一项不达标……就要回到“缓冲营”,继续接受教育。 高文所想出来的这个缓冲制度只是一个雏形,是用来防止大量外来人口贸然融入领地之后破坏掉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的,但他知道这个制度肯定还有很多不完善之处,不管是缓冲所需的时间,教育培训的内容,还是后续评估的标准与准确度,都需要慢慢调整完善,但只要有了这个缓冲制度,最起码就能规避情况失控的风险。 白水河畔的码头比以往任何一日都要繁忙,从坦桑镇雇佣来的货船正将新一批的农奴和矿山奴工卸下,身穿全套超凡武装的塞西尔战斗兵们全神贯注地盯着现场,维持秩序——虽然缺少了点“人道主义”,但事实是只有在这些士兵刀剑出鞘的时候,那些乱哄哄的农奴和奴工们才会懂得排队,才会老老实实地按次序通过码头栅栏上预留的缺口。 赫蒂带领着一批从百人援建团中挑选出来的、认字识数的人在这里登记奴隶们的基本信息,当又一个奴隶从她面前离开之后,她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这已经是她今天见到的第三个“山姆”了。 奴隶们几乎没有几个会有像样的名字,也不会有人认真给他们起名(包括他们的父母),通常只有在找到买家的时候,奴隶贩子才会随随便便给他们安个称呼,而那些同样没多少学识的奴隶贩子又能想到什么好名字呢? 好一点的给起个“山姆”、“霍姆”,差一点的就直接叫“傻子”、“大个儿”。 而且奴隶们也说不清自己的年龄和籍贯,问到他们擅长什么的时候,他们能想到的也不是什么技术,而是“力气大”、“耐打”、“吃饭快”之类五花八门的回答。 但她还必须将人口登记工作进行下去,因为很多信息登记了就比不登记的强。 幸好老祖宗有先见之明,想到了给这些人编号——哪怕他们名字五花八门重复率极高,但给他们编个数字编号也就不怕重复了,而且他们目前也只需要记住自己的编号而已,这总不至于忘了吧? 赫蒂低下头,整理着刚刚填满的几张表格,这时一道格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侧前方的阳光。 她抬起头,看到的正是高文的脸。 她慌忙想要站起身:“先祖,您来了!” “你坐着吧,”高文摆摆手,并回头看了一眼码头,发现聚集的人已经少了很多,看来今天的登记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感觉怎么样?” “说实话,越来越觉得您之前跟我说的‘组织管理’实在太有必要了,”赫蒂简直想要哭出来,“我从没想过写几个表格竟然会累到这种程度……这种事情如果能交给别人多好?” “通识教育和夜校已经展开,领地上认字识数的人会越来越多,而且我已经发信让拜伦骑士去物色书记员和教师了,哪怕高薪也得挖过来几个,情况会改善的。” “但愿吧,”赫蒂捶着自己的腰,“您给我规划了一大套管理机构,但上面七八成的位置都空着,要把人员填满,天知道需要多久。” 高文笑了笑,话锋一转:“今天还是只有农奴和奴工?” “没错,只有农奴和奴工,”赫蒂看了一眼手中的表格,“啊不,也有流民……是一家三口,大概是实在没有活路,抱着死在黑暗山脉和饿死在镇子外面没什么区别的心态上了拜伦骑士安排的船,我已经按照自由民标准给他们安排住处了。” 高文皱着眉:“只有三个人么……” “没办法的事,”赫蒂轻声叹气,“哪怕是已经无家可归的流民,也很少有人愿意来黑暗山脉,他们不知道这里的真实情况,不敢来的。” “我已经让拜伦骑士用他的‘渠道’去散布消息了,”高文的眉头倒是很快舒展开,“对于很多社会底层的人而言,酒馆和流浪汉中流传的消息总是比贵族贴在布告栏上的消息要更可靠,我相信在那些小道消息散开之后,会有流民愿意来这里碰碰运气。” 赫蒂眨眨眼,脸色突然古怪起来:“就是您当初前往王都的时候,派人四处传播流言的那种……办法?” 她其实想说“花招”的,但考虑到自己都这么大了再被老祖宗追着打可能比较丢人,就用了个中性点的说法。 “请把这叫做影响舆论。”高文一本正经地提醒道。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然从旁边的空气中飘了过来:“你嘴里还真是净能蹦出来这些稀奇古怪的词儿啊~~” 高文不用回头都知道说话的是谁:“琥珀,你能用点比较正常的方法赶路么?每次都要直接暗影步跑来跑去的?”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只琥珀果然渐渐浮现在空气中,半精灵小姐蹦蹦哒哒地从暗影状态跳出来,丝毫没把高文的教训放在心上:“我跟你讲,营地那边可是快要开饭了,我好心好意过来招呼你去吃饭的……” 这家伙果然只能按着饭点出现。 高文哭笑不得地看了琥珀一眼,正准备说点什么,但就在这时,一阵吵嚷声却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高文循声望去,看到是最后一名进行登记的奴隶正站在不远处的另外一个登记口前,而吵嚷声正是从负责登记的记录员口中传来的,那名记录员声音很大:“名字,我问你名字——你不要只是晃来晃去的!” 然而站在记录员面前的那名奴隶却只是茫然地站着,就好像生了什么病难以保持平衡一样不断轻微原地摇晃身体,对外面的声音充耳不闻。 记录员的声音变得更大:“喂,你耳朵有问题么?!我问你名字!还是说你听不懂通用语?!” 那名奴隶似乎终于有了点反应,然而他只是用浑浊的眼睛看了记录员一眼,身体的摇晃却更加剧烈起来,甚至开始有明显的颤抖。 记录员被对方那浑浊、无生机的视线盯着看了一眼,忍不住有点发毛:“你……你什么意思?!士兵,士兵!” 而就在这时,高文突然感应到了那名奴隶体内骤然攀升的、极不稳定的魔法能量! 第0121章 万物终亡 在感应到那名奴隶体内骤然攀升的魔法能量瞬间,高文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妙,他猛然向前冲去,起步的同时便发动了骑士的冲锋技能,同时大声对那个仍然没反应过来的记录员示警:“危险!趴下!” 记录员的反应慢了半拍,而此时那名奴隶的浑身都已经剧烈膨胀起来,一种不祥的红光从他那肿胀撕裂的血肉中弥漫而出,无数混沌恶毒的符文迅速爬满了他的皮肤,这个早已失去神志的可怜人终于发出一声痛苦的喊叫,但就在他化作炸弹完全爆开之前,高文终于赶到了。 裹挟着白光的铁手套从侧面猛然挥击,将这个活炸弹一把推到了远离人群的地方,紧接着一道模模糊糊的阴影从高文身旁闪过,琥珀从阴影中现身,并将那个完全呆住的记录员粗暴地击倒在地。 爆炸随之响起,被击飞的奴隶就像一个膨胀到极限的气球般炸开了,所有的血肉和骨骼都在瞬间变成致命的霰弹,向着四面八方飞溅而出,哪怕已经远离人群,一些坚硬的骨质仍然噼里啪啦地打在登记口的木桌上,并在那上面留下深浅不一的凹坑——如果不是琥珀刚才及时把记录员弄到地上,这倒霉的家伙不死也毁容了。 直到这时候其他的人才纷纷反应过来,远处站岗的士兵向这边跑来,赫蒂也第一时间撑起了魔法屏障,并激活“侦测歪曲”魔法来检查现场是否还有其他危险,而那名逃过一劫的记录员则哆哆嗦嗦地从桌子下面爬了起来,脸上印着一个清晰无比的鞋印。 “封锁现场,禁止无关人员出入,”高文看了一眼码头上留下的爆炸焦坑,大声而快速地下令,“码头卫兵,去拦住那几艘船,把奴隶贩子控制住——另外把前一批完成登记的奴隶都带回来!快!” 在清晰明确的命令下,所有人都迅速采取了行动,赫蒂则飞快地跑到高文身旁,紧张地打量着后者全身:“先祖,您没事吧?!” “没事,这种程度的爆炸还伤不到我,”高文摆了摆手,“现场还有残留的气息么?” 赫蒂摇了摇头,而就在她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另外一个声音突然从附近传了过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难不成你们还在这儿测试艺术?!” 高文循声望去,看到向这边跑来的是皮特曼:这位德鲁伊负责检查来到领地的奴隶身体是否健康,他和他新收的几个药剂学徒就在码头另一侧待着,听到这边的动静之后就立刻跑了过来。 琥珀惊魂未定地嚷嚷着:“不知道咋回事!刚才这边有个人突然自爆了!没把我吓死!” “一个可怜的奴隶,疑似被人用魔法邪术制成了活体炸弹,”赫蒂阴沉着脸解释道,并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大致描述了一遍,“……很像是尸爆,但那个人在爆炸之前明明是活着的,甚至还能走动。” 皮特曼在听到赫蒂的描述之后脸色瞬间便阴沉下来,眼神中还带着某种复杂的、深沉的忌惮,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快步走向爆炸最中心的地方。 尽管是一个大活人现场炸开,这里却没有多少四溢的血肉——那邪术发动的瞬间似乎产生了极高的温度,而且是从内而外地升温,所有炸裂的残骸都已经碳化,爆炸焦坑附近只有大量黑而且坚硬的碎片。 皮特曼就在那些碳化的残骸附近蹲了下来,他脸上的皱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缩,面色严肃的可怕,这个平日里总是以嬉皮笑脸不着调姿态示人的德鲁伊从未有过这样的表现,就连琥珀都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但紧跟着,半精灵小姐的注意力就落在了那些面目全非的残骸上。 她别过脸去:“真是……丧心病狂。” “看来你知道些什么,”高文来到皮特曼面前,和对方一样蹲下,“你见过这种邪术?” 皮特曼从地上捡起一块焦黑的残片,那是一块已经扭曲变形的骨头,他将骨头表面的黑色碳化物除去,随后念动了几个简短的咒语,骨骸里顿时浮现出莹莹的绿光,不过那些绿光都只是一闪而逝,很快便消散了。 高文看到骨头里残留的魔法反应便是心中一惊:“德鲁伊法术?!” 皮特曼微微点了点头:“万物终亡,又称末日会,您听说过他们么?” 高文皱了皱眉,这个名词他隐约有些印象,但却记得不清,努力回忆了一下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那个堕落的德鲁伊派系?前身是‘圣灵学派’的那个?” “您果然知道,”皮特曼把手中的骨骸扔下,“这是他们的手法。” 琥珀看看高文又看看皮特曼,一脑袋问号:“万物终亡是干什么的?邪教么?” “确实是邪教,”赫蒂这时候已经走过来,她听到了三人的交谈,“他们原本是德鲁伊中的一个教派,名为圣灵学派,主张的是自然神灵仍然眷顾世界,应继续履行圣约方能重新恢复自然万物的和谐。他们本来是所有德鲁伊派系中传承最正统、保留远古德鲁伊宗教知识最完整的一个派系,但七百年前这个学派突然就和各个正教决裂了,将近一半成员在疯狂中冲进刚铎废土自灭,剩下的成员则给自己改名为‘万物终亡会’,堕落为邪教,并被各个德鲁伊学派公开逐出德鲁伊群体……” 高文对这段历史了解的比赫蒂更加清楚:“严格来讲,他们是在订立神圣盟约之后变成黑暗教派的。当初宗教林立,很多教派处于敌对状态,但神圣盟约让所有教派放弃仇恨并宣誓永不再为敌,自然有不少教派接受不了这个,那些不能接受的,就变成了后来所谓的黑暗教派。只不过万物终亡会很特殊,它原本是个德鲁伊派系,是诸多德鲁伊学派中的一个,谁也没想到已经从神权组织转化为普通超凡者组织的德鲁伊派系中竟然也会出现一个黑暗教派……这在当时让很多人大吃一惊。” “圣灵学派是所有德鲁伊派系中最接近原初信仰的,哪怕在白星陨落之后,他们也保持着三千年前的教会结构和行事准则,因此哪怕没有神术,他们当时也是完完全全的正统神教,就连订立神圣盟约之前,各教派首脑在先祖之峰的山顶沟通神灵的时候,圣灵学派的领袖都在现场,”皮特曼补充着高文的话,“所以他们和其他黑暗教派一样走入堕落之道并不是太令人惊讶的事。” “我上次死的时候,万物终亡会还只是个小组织,”高文眉头紧锁,“我本以为他们会在这七百年的绞杀和镇压中消失掉……” “事实正好相反,他们不但活下来了,而且变成了最强大的黑暗教派之一,”赫蒂嗓音低沉而严肃,“德鲁伊本身就是擅长在恶劣环境中生存的职业,而且万物终亡会的组织又极为神秘,他们的传承方式隐晦而严密,平日里很少暴露在世人眼中,但只要他们一活动,就必然是极为恐怖无情的攻击……” 高文的眼神闪动着:“比如往刚刚建起来的新塞西尔领扔一个活体炸弹?” 一边说着,他一边忍不住看了那满地的碳化碎块一眼,心中的愤怒与悲哀同时涌上。 简直是毫无人性。 皮特曼站起身,看了看周围如临大敌全神戒备的士兵,微微摇头:“不,如果真是万物终亡会,不会是这么小规模和无目的的行动,他们一向目的很明确的,而且袭击会一环扣一环……” 琥珀使劲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怎么你们一个个都好像很了解这个终亡会似的,就我一个人不知道?” 皮特曼没好气地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因为你小时候每次跟你讲历史方面的东西你都会睡着!” “胡说!我睡着觉都能听课的,那肯定是你和我爸都没跟我讲过这些!” 高文顺手把琥珀按回去,一脸严肃地看着皮特曼:“你能辨认出万物终亡会的魔法反应,对吧?” “严格来讲,是分辨出德鲁伊法术的痕迹,”皮特曼点点头,“您是担心那些刚送过来的奴隶里面还藏着这样的活体炸弹?” 高文微微点头:“由不得不担心。” “有这样的戒备是对的。” 很快,之前已经通过身体检查和做完登记的奴隶们又被带了回来,接受皮特曼的魔法感应检测,而那几艘卸完“货”之后准备返航的内河船只也被拦了下来,船上随行的奴隶贩子都被留下审查,并很快锁定了“活体炸弹”原本的主人。 高文直接在码头旁的木棚中处理这件事,他首先从赫蒂那里找到了这次送来的农奴与奴工的来源地文书。 发生爆炸的是一名矿山奴工,来自坦桑镇,名叫山姆。 “这一批奴隶是从各地购买的,包括莱斯利子爵领和更北边的康德子爵领、卡洛尔子爵领,他们首先被集中送到坦桑镇,拜伦骑士在那边组织了一个集散点,各地奴隶凑够几船之后就由他们各自的奴隶贩子带队登船,送到这边,”赫蒂解释着情况,“而那名死者是坦桑镇当地的奴工,他原本的主人是一个绰号叫‘金眼皮格尔’的奴隶贩子,已经被控制住了。” 这时皮特曼也走进木棚:“都已经检查过了,其他人身上都没有邪术痕迹,是安全的。” “全都安全么?”高文不放心地确认了一下。 “安全,”皮特曼回答的信心十足,“我在魔力感应方面还是颇有一点自信的。” 高文揉揉眉心:“万物终亡会这种轻易不行动的组织……专门给我的领地上送一个活体炸弹过来,这脑回路是怎么长的?” 随后他抬起头:“把那个‘金眼’带过来。另外,查一下那个死去的农奴是否还有亲朋或者熟人,也带过来,我要了解一下情况。” 第0122章 有麻烦了 绰号“金眼皮格尔”的奴隶贩子被带了进来,这是一个身材肥硕但却眼神精明的男人,就像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奴隶贩子一样,他在身上挂满了庸俗的装饰和毫无意义的图章印绶——奴隶贩子通常都很有钱,其财富有时候甚至可以和小贵族相比,然而在各国律法以及大部分教会的传统观念里,贩卖奴隶会令自身灵魂肮脏,因此哪怕再有钱的奴隶贩子也不被允许拥有贵族身份,哪怕捐钱当个“空头爵士”或者“名誉骑士”都不行,所以这些财富满仓的家伙都喜欢在身上挂一堆华丽的装饰以及自己设计的印绶来彰显身份,同时聊以自慰。 而和“金眼”一起被带进来的还有两名农奴,一男一女,他们一个是死去农奴“山姆”的兄长,一个则是妹妹,这兄妹三人被一同卖到这里,然而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热汤饭,他们的兄弟便死在了码头上。 然而在那兄妹两人的脸上,恐惧与紧张却完全压过了本应有的悲戚哀痛之情。 失去兄弟固然悲伤,但更值得恐惧的是有可能降临在活人身上的惩罚——他们清楚地知道,并且认同一个事实,那就是在贵族眼中的农奴并不算人,一个奴隶在码头上爆炸了,这对于贵族而言是不可饶恕的损失——他不但少了一个奴隶,而且还脏了地面。 所以他们恐惧着,担忧着即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怒火,而且他们认为领主把自己叫过来也正是为了惩罚,如果只是要求两个人干三个人的活也就好了,他们真正担心的是鞭笞和饥饿,在这个年代,这两种事情都有可能会要了犯错奴隶的命。 而那个叫“金眼皮格尔”的奴隶贩子同样处于恐惧之中,并且他的恐惧更甚,因为那名被邪术转化为活体炸弹的农奴正是他带过来的,挂满全身的金银并不能让这个肥硕的男人有丝毫安全感,他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也知道在有确切理由的情况下,一个公爵要处死一个奴隶贩子是多么简单的事:在这件事上,谁都不会为他辩护的。 “金眼皮格尔?”高文开口了,一开口就让那个浑身挂满金片银饼看着跟个兵马俑似的大胖子吓得一哆嗦,“农奴山姆是你带来的?” “是……是的,大人,”皮格尔惶恐地点头,“但我绝对没有歹意啊大人!我也不可能跟什么邪术师邪教徒有联系啊!我只是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从没做过什么……” 菲利普骑士用手中带鞘的长剑敲打地面:“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皮格尔赶紧闭嘴,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高文则继续问道:“死者在被带来之前都和什么人接触过?吃过什么用过什么?有什么异常?” 皮特曼已经检测过这名奴隶贩子的魔法反应,未发现德鲁伊法术的残留气息,而对方这样子也不大可能是邪教徒的下线,他很可能只是被当枪使,这一点高文还是能判断出来的。 皮格尔擦着汗:“回……回大人,农奴被带上船之前的几天都是关在房舍里的,吃的用的都跟其他人一样,都一样……” “你最好说实话,”琥珀站在高文身后,特狐假虎威地帮腔,还一边说一边转着手里的小匕首,“我们这里有魔法师,有德鲁伊,还有暗影大宗师!我们哪怕把你的灵魂抽出来审问都是能办到的——别惹麻烦。” 高文不动声色地撇了这个半精灵一眼,但也没拆穿这家伙的胡说八道,而在对面的皮格尔则已经豆大的汗珠连绵不断,冷汗就跟星际韩宗选手接兵似的连成了一条线:对于不懂魔法的普通人而言,其实压根就分不清各个超凡职业的区别,也不知道灵魂法术到底是什么领域,神秘莫测的法系职业在他们心里多半是无所不能的,琥珀随口胡诌的威胁在他这里卓有成效。 “是……大人我说实话!”皮格尔慌忙回答,“其实……其实那个叫山姆的农奴是有点特殊……” 高文敲敲桌子:“特殊?” “是的,他原本是我预定送到安德鲁子爵的城堡里干活的,”皮格尔一股脑说了出来,“但您派到镇上的骑士老爷用更高的价格大量收购各种奴隶,我手头的奴隶数量不多,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把原定要送进城堡的农奴拉来充数了?”高文皱着眉,“为什么农奴要送进城堡?” “山姆是个手脚勤快又灵活的农奴,他不光会干农活,也会喂马和打扫畜棚,安德鲁子爵正好要个新奴仆……”皮格尔难过地掰着手指,“这对他也是条出路——要知道,农奴在我手上的时候可以是农奴,可以是奴工,也可以是契约奴,但一旦到了庄园主手上就永远是农奴了,可要是能送进城堡,那说不定还会变成仆人……” “但拜伦骑士多出了四个银币,你就把山姆拉回到了运奴船上,”高文打断了皮格尔的话,并转头看向山姆的两个兄妹,“你们抬起头来,不用紧张——在来这里之前,你们那位兄弟有什么异样么?” 两人中的兄长胆子似乎大一些,首先开口回答:“有,山姆他这些天一直说他很困,而且说话经常说到一半就不说了,有时候还会突然站着睡着。” 高文抬头看了皮特曼一眼,后者脸上果然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随后这位老德鲁伊开口了:“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 那个面黄肌瘦的农奴妹妹开口了:“七天……要么就是八天前,反正不超过十天。” 不能指望他们记清楚具体的时间。 高文询问站在自己另一边的赫蒂:“拜伦在坦桑镇发布购奴消息是什么时候?” 赫蒂脸色严肃,她已经想到了些可能性:“四天前。” “也就是说,农奴山姆在拜伦抵达坦桑镇之前就已经有了异样,那时候很可能就被邪术控制了,而他原本是要被送到安德鲁子爵的城堡里的……”高文一边说着,一边缓缓环视四周,“他被送到这里来只是个意外。” 赫蒂深吸口气:“我们的邻居恐怕要有麻烦了。” “他的麻烦,很快就会变成我们的麻烦,”高文慢慢说道,“万物终亡会起源于德鲁伊,他们的邪术都是以生命与自然力量派系的法术演变而来,活人不但是他们的法术材料,更是很多邪术瘟疫的载体,坦桑镇人口太多了,离我们也太近了……而且不管怎样,拜伦骑士还留在坦桑镇,他到现在也没发来任何消息,我们不能把他放着不管。” 赫蒂很是忧心地看向领地上唯一一个德鲁伊:“皮特曼,你认为他们会在坦桑镇散布瘟疫么?把感染者送进城堡,更像是要对付领主……” “很难说,邪教徒的脑子结构跟正常人不一样,他们大脑的主要成分是烂肉酱和阴沟里的泥,”皮特曼一脸严肃地说道,“必须做好最坏打算。” “这里等不来王国的支援,只能我们自己上,”高文站起身,“必须在事情失去控制之前解决掉源头。但现在没办法确定我们的敌人有多少,有多强。” 皮特曼开口了:“这方面我可以大概估计一下。山姆是被邪术‘归亡召唤’转化为活体炸弹的,根据当时威力以及事后残留气息判断,施术者不超过中阶,很有可能刚刚达到五级黑暗德鲁伊的水平,而且人数不会多——万物终亡会很少组织特别大规模的行动,尤其是在对城镇搞破坏的时候,他们都是派出一两个精干成员,依靠狡诈的计谋和诡异的邪术来造成特别大的破坏。” 高文沉吟着:“所以我们要面对的可能只是一两个五级或五级以下的邪术师,数量不是问题,真正要担心的是黑暗德鲁伊那些诡异的法术,最糟糕的情况下,安德鲁子爵甚至有可能会被邪术控制,控制活物也是那帮黑暗德鲁伊的拿手好戏。” 在短暂的静默之后,高文首先对那个已经流冷汗流的快脱水的“金眼皮格尔”摆了摆手:“你可以走了,但我建议你近期内最好别靠近坦桑镇,往更北边去吧。” 奴隶贩子颤颤巍巍地离开了,剩下一对农奴兄妹低着头站在地上,他们紧张的已经快要晕倒。 然而高文其实并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哪怕有着继承来的记忆,哪怕在这个时代呆了几个月,他也没办法做到完全的代入并理解这个世界人的思想,他根本想不到这兄妹俩是在担心受到惩罚,而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开口安慰他们:“你们的兄弟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我已经让人收殓山姆的……遗骸,他会被葬在森林旁的墓地里,你们就在这片土地上好好生活,努力挣得自由,塞西尔家族会保护你们的安全。” 兄妹二人惊愕地抬起头来,看着高文,仿佛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尽管在高文心目中,他所说所做的只不过是遵循最简单不过的逻辑。 两名农奴兄妹就这样在困惑中离开了,等到他们走后,琥珀才忍不住开口:“我还以为你会直接让他们成自由民,当做兄弟死亡的补偿什么的。” 高文好笑地看着对方:“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你善心大发啊,”琥珀一脸的理所当然,“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了,所以你善心大发不是正常的么?” 高文却摇摇头:“善心大发可以,但不能乱发,我不能让他们认为牺牲一个亲人就可以给自己换一份自由,尤其是不能让别的、不知内情的农奴这样瞎想。自由是必须依靠双手争取的,我已经制定了这方面的制度,所以就连我自己也必须按照制度来,只有这样,才有秩序可言。” 琥珀有点意外地看了高文两眼:“所以你才坚持让那些奴隶在领地这里进行两个月的‘缓冲’,而且让他们先继续以农奴之类的身份在领地干活,必须干够了之后才能自由,而不是直接宣布解放所有奴隶?” “……其实你的理解有不少问题,但大体还不错,”高文笑了起来,“我确实需要让他们意识到,自由是来之不易的——但或许有一天,我也会直接宣布奴隶制的废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个的、小范围地改变。” 琥珀目瞪口呆:“你还有这种想法?!那……要到什么时候?” “到人们普遍意识到农奴与奴工之子也可以一发大火球把国王干掉的时候,”高文随口说道,“而现在,我们还是讨论讨论坦桑镇的问题吧。” 第0123章 结晶手雷 对坦桑镇的行动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任何值得迟疑之处。 种种迹象都显示了万物终亡会的爪牙确实已经进入城镇,而对这个黑暗教派早有了解的高文可生不出什么“因为没烧到这边所以自己可以高枕无忧”的天真想法,他了解这个黑暗教派的理念——万物终亡,不论任何种族任何事物,都终有灭亡之日,而所谓的生机与活力只不过是用于通往灭亡的道路和灯火,他们用扭曲的理论来解释原本的德鲁伊自然理念,并将死亡视作生命的终极目的,在这一点上,他们甚至比那些臭名昭著的亡灵学派更加极端和疯狂。 他们认为亡灵也是“活”的,并认为连亡灵都该“归亡”,甚至亡灵学派所崇拜的死亡诸神都应该“归亡”,思想极端的能把别的邪教徒吓一跟头。 谁也不知道原本崇尚生命与自然的德鲁伊教派为何会分化、堕落出这样一个黑暗组织,但有一点毫无疑问,万物终亡会一旦活动,就必然会造成难以想象的恐慌和死亡。 坦桑镇离新塞西尔领实在是太近了,如果那些疯子真的是打算在城镇中制造瘟疫,把坦桑镇当成“法术材料”来举行邪恶仪式的话,那只要稍有迟疑,位于白水河下游的新塞西尔领就会成为第二个牺牲品。 但现在的塞西尔领还没能力直接派一支军队去坦桑镇解决问题——事实上高文自己也不打算这么干,在情况不明的当下,他决定自己领着三两个好手先去探探路。 领主亲自深入险境,这本不是什么明智方案,但没办法,高文手头能动用的高端战斗力太少了,在坦桑镇可能存在中阶邪教徒的情况下,他自己必须出马。 发生在码头的爆炸事件在高文及时封锁下并没有传遍营地,领地中的一切都如常运转着,钢铁厂在熔炼铸锭,砖窑厂在烧制砖瓦,炉窑区在生产爆裂水晶,新来的农奴和奴工在他们的新营帐里缓解着旅途的疲劳,并带着惊讶和困惑去学习传达给他们的、在这片土地上的新秩序与新法律。 高文则已经做好了前往坦桑镇的准备。 他带上了菲利普骑士和琥珀,以及对德鲁伊法术较为熟悉的皮特曼,而领地则交由赫蒂与瑞贝卡照看——虽然领地已经扩大许多,如今又增加了大量的外来人口,但一个三级魔法师和一个三级火球发射器,再加上一百名战斗兵是足以控制和保护后方的,哪怕真的遇上点紧急情况,这边也有个铁球星人可以帮忙。 别看尼古拉斯蛋性格有点怂,但实际战斗力杠杠的,但凡周围金属足够,他当场表演个万剑归宗都行,实在没辙了他还能飞起来给来犯之敌一个正义天降,所以高文对老家这边很放心。 在白水河畔,高文一行四人正在检查各自的随身物品以及马匹情况:他们要骑快马前往坦桑镇,这样比乘船逆流而上还快一些,而且遇上情况可以借助沿途森林作掩护,以防止对邪教徒打草惊蛇。 赫蒂在河岸边给他们送行,她看起来颇有些不放心:“先祖,请千万保证安全,邪教徒行事诡异而无情,您千万不要被他们的诡计所害。” 在高文身旁的菲利普骑士顿时一拍胸甲,浑身洋溢着犹若实质的斗志:“请放心!我将以骑士的荣誉起誓,誓死保卫公爵的安全!” “别闹,你又打不过我,”高文看了这个动不动就热血上头的年轻人一眼,“而且跟邪教徒对付的时候怕的就是你这种一根筋的性子,老实人最容易上当了你知道不?” 菲利普骑士想了想:“大人说得对,我尚有不足之处,还需历练才行。” 高文觉得这小伙子完全没听明白…… 这时候赫蒂皱了皱眉,扭头看着营地的方向:“话说瑞贝卡怎么还不来?” 正靠在马上无聊地摆弄匕首的琥珀闻言抬起头:“她说给我们准备了点东西,让我们等着,但再等一会邪教徒恐怕都在坦桑镇里安家落户了。” 她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怨念,但最主要的怨念还是因为被拖着要去跟邪教徒刚正面,这让一向人怂废话多的半精灵小姐颇为不满。 虽然高文已经说过好几次,刚正面的任务是留给自己的,琥珀和其他人只需要辅助而已…… 而就在琥珀话音落下没多久,瑞贝卡的声音就正好从远处响了起来:“祖先大人!祖先大人!我来啦!我来啦!” 高文循声望去,正看到一个三级的火球发射器一路飞奔着从远处跑来,瑞贝卡一手拎着她的铁法杖,另一只手则抓着一个看起来颇有点分量的袋子,一路跑的连颠带蹦。 她就这样一口气跑到高文面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对……对不起……让你们多等了会……” “再等一会那帮邪教徒都在坦桑镇生孩子了!”琥珀叉着腰瞪着眼,“你到底折腾什么呢?” “我给你们准备了可能用的上的东西,”瑞贝卡勉强把气喘匀,这才把手里的大袋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本来是准备当成果报告给祖先大人的,却没想到发生这种事,正好就在实战中检验检验……” 口袋打开,好几道好奇的视线落在瑞贝卡拿出的东西上:那赫然是一个个大小统一、整整齐齐的金属盒。 它们用最普通的铸铁打造,形状格外规整,大小比高文印象中的烟盒要略大一圈,在盒子的侧面可以看到有一截凸出来的金属物,似乎是插在盒体内的铁条,而在盒子的顶端则有一个仿佛可以按下去的凸起结构。 高文似乎想到什么,但还是不太敢肯定:“这是……” “您之前不是让我想想怎么把符文扳机延迟引爆么?”瑞贝卡巴拉巴拉地说着,“其实我已经设计出来了,只不过那个结构很精细,不太好加工,尤其是没法大量制作,不过现在有了帮手……” 高文不等对方说完就意识到她要说什么:“这是尼古拉斯蛋帮忙加工的?” “嗯嗯,是蛋蛋弄的!”瑞贝卡使劲点头,“我把设计图给了他,然后他一小会就都加工出来了。其实如果时间再多一点,他能弄出一大堆呢。” 设计图……一大堆…… 高文看着手里的金属物,它是如此完美,如此规整,那利落的线条和平整的表面甚至带着地球上工业制品的独特美感,而且每一个的大小形态都分毫不差,如果让普通的铁匠甚至符文工匠来弄,他们要多久才能加工出这些东西? 那个铁球星人果然是个挂逼。 他们的种族果然就是一群挂逼。 只要完成了基础的图纸设计,有了基本的原材料供应,就能光速把原图转化为产品,这要是给他两百个铁球星人,还攀个毛的工业基础哦——直接跃迁进太空时代好么? 不过高文还是很快压制住了疯狂吐槽的冲动,他带着好奇询问瑞贝卡:“你到底是怎么弄延迟的?” “齿轮,发条,还有连杆,”瑞贝卡似乎早料到高文会问一下,所以还专门准备了个没有装配的延迟装置,“您看,就是这个,很简单的。” 高文低头一看,目瞪口呆:稳定可靠的减速齿轮和擒纵器…… 所以这傻狍子实际上才是穿越的吧! 赫蒂脸色异常古怪:“你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的。” “祖先大人设计的魔能引擎上的机械结构,还有他之前给我讲各种机械原理的时候,我都认真学啦!”瑞贝卡眨巴着眼睛,一脸单纯,“而且我以前就很喜欢这些机械结构啊,姑妈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啊,因为学不会别的法术,所以努力研究各种魔力机关,试图用机械来弥补自己法术上的遗憾,赫蒂到现在都清楚地记着,在同龄人忙着在纸上画城堡、鲜花、骑士和王子的时候,瑞贝卡是怎么在自己卧室墙上画了一面墙的杠杆和传动轮的——以及她在那之后是怎么被追的满城堡乱窜的。 高文这时候也没时间研究傻狍子……聪明狍子脑袋里的回路,而是问了最关键的问题:“可靠性怎么样?” “测试过好几轮了,各种环境下的,包括高温,浸水,还有摔到地上,都不影响,最起码不会提前爆炸——旁边这个铁条是安全锁,拔下来之后才能用,然后按动上面的这个小疙瘩,里面就开始滴滴答答地转啦,五秒钟后就炸。在不拔安全锁的情况下,除非你把它从几十米高的地方扔下来,而且摔的角度还恰到好处,否则是绝对不会爆的,因为符文扳机会被卡死在安全锁上,根本接触不到壳体内侧的起爆法阵。” 面对这样的瑞贝卡,高文只能嘴角一抽:“……回来再好好夸你。” 带着刚刚完成试制、还未经历过战场检验的验证性武器“结晶手雷”,高文一行四人离开了白水河畔,骑快马消失在赫蒂和瑞贝卡的视线中。 而直到他们几人消失,瑞贝卡才小心翼翼地看了赫蒂一眼:“姑妈,刚才祖先大人说的不是反话吧?” “为什么是反话?”赫蒂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瑞贝卡挠挠头发:“以前不都跟我说‘等回家了再好好教训你一顿’么?” 赫蒂怔了怔,忍不住笑着揉揉瑞贝卡的头发:“当然不是反话,以前是我们太狭隘,以至于没能看出你的才能。” “……这也不是反话?” “当然不是。” 第0124章 一个孩子 从新塞西尔领的白水河码头策马疾行,距离坦桑镇只有一天的路程。 在路程的最后一段,高文一行四人绕开大路,并借着林木的掩护抵达了坦桑镇前的石桥附近,随后在石桥南侧潜伏下来,观望着桥对面的坦桑大门。 “注意到了么?城镇似乎已经戒严了,”远远地眺望着大门,皮特曼压低声音咕哝道,“桥上没有行人,大门口的士兵数量多的不正常,镇子边上的码头旁有很多船,似乎都是被扣留在那里的。” 附近灌木丛下的阴影一阵扭动,琥珀的身影从影子里探了出来:“我刚才在大路上看了半天,都没看到有商队或旅人经过,城镇戒严应该至少持续两天了……” “看样子在金眼皮格尔的船刚离开这里之后,城镇就限制出入了,”高文分析道,“按计划拜伦要留在坦桑镇继续招募农奴,他行动显眼,戒严之后必然很难脱身,怪不得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琥珀乌鸦嘴了一下:“该不会已经出事了吧?” 高文摇摇头:“看大门的情况,城镇只是限制出入,里面的秩序还是正常的,拜伦是佣兵出身,滑头的很,不至于在这种环境下栽跟头。” “咳咳,问题是咱们怎么进去,”皮特曼干咳两声,“坦桑镇两面是河背面是山,入口就只有镇子正面一座石桥和一扇大门,全都在士兵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进去么?” 菲利普骑士这种耿直的人都忍不住摇头:“现在不清楚镇子里的情况,万一邪教徒已经控制了安德鲁子爵,我们露面肯定会引起那些罪恶之徒的警惕。” 事实证明这位年轻骑士只是古板而耿直,他还不傻…… 高文微微眯起了眼睛,一幅高清卫星成像图随之立刻在脑海中成型。 “坦桑矿山有一条路,可以从镇子东侧绕到镇后面,而且能直接靠近城堡区,”高文睁开眼睛,“可是过河仍然是个难题,这道桥是……谁?!” 高文突然感应到了一道弱小而且鬼鬼祟祟的气息在附近晃动,便立刻把头转向那个方向喝问道,而在他出声之后,琥珀才后知后觉地从四周阴影波动中察觉了“不协调的影子”,马上抽出两把匕首在身前转了个刀花:“出来!我们已经发现你了!” 密林中死一般的安静,但片刻之后,某棵树下的灌木丛突然晃动了两下,紧接着一个又脏又乱的小脑袋从灌木丛背后冒了出来,那是个小男孩,顶着一头枯黄杂乱而且似乎好几年没有修剪过的乱发,身穿摞满补丁和破洞的、用粗麻布缝制的短衣短裤,这是个典型的贫民,常年的营养不良让他面黄肌瘦,发育迟缓,但唯有一双眼睛,一双明亮的眼睛在他脸上,眼睛中带着他这个阶级的成年人所没有的那种灵动与光芒。 但这双大眼睛此刻却带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其中满溢着惊恐,他呆呆地从灌木丛中站起身,身体微微发抖,甚至似乎忘记了逃跑。 “是个孩子?”菲利普骑士皱了皱眉,万没想到“潜伏”在丛林中,鬼鬼祟祟活动的竟然会是这么个看起来十岁出头的孩子——而且身上还没有一点力量波动,骑士守则中关于扶助弱小的训条让他脸色略有放缓,但骑士所受的武力训练却让他没敢直接把手从剑柄上拿开,“你不要怕——慢慢走过来。” 那孩子却突然惊恐地“啊”的叫了一声,随后扭头便跑。 “你拎着这么大一把剑,人家不跑才有鬼咧!”琥珀跟看傻子一样看了菲利普一眼,紧接着身影一闪便融入到阴影之中,片刻之后,那孩子逃跑的方向传来了短促的惊呼,紧接着高文面前的树荫便蠕动起来,琥珀拎着那小孩的领子又从阴影里冒了出来——鬼畜级别的暗影天赋就是好,这家伙跑路简直跟随身自带任意门似的。 小孩被琥珀轻而易举地抓了回来,而且中间大概还经历了一段短暂的暗影界之旅,这让他完全被吓得呆愣,真真正正地忘记了逃跑,但他的恐惧却因此剧增,以至于高文觉得他下一秒恐怕就要被吓哭了——可是这孩子只是用力绷住了脸,抿着嘴唇,最后硬生生没有哭出来,只是很害怕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不要怕,”琥珀赶紧趁这时候安抚小孩,“我们不是什么好人……” 高文顿时瞪了这个万物之耻一眼。 “啊不对,我们不是坏人,”琥珀赶紧改口,然后抱歉地跟高文解释,“以前的职业病,还没改……” “我们不会伤害你,”菲利普骑士把手按在小男孩脑袋上,“你看,我是一个骑士,我会保护你的。” 小男孩刚开始被吓得一哆嗦,但听到菲利普的话之后,还是稍稍镇定下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高文趁这个时候开口:“你是附近人家的孩子?你怎么会在树林里晃荡?” 小男孩却被高文这个身高两米还国字脸的彪形大汉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 “你不用怕,他是我的领主,”菲利普骑士赶紧说道,“他是个正直善良的好人。” 这时候琥珀见到小男孩从头至尾没说话,忍不住嘀咕起来:“他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高文刚想说没有根据别瞎BB,却看到旁边的皮特曼皱了皱眉,随后这个老德鲁伊上前捏住小男孩的下巴,将他的嘴打开并仔细看了一眼。 “他的舌头被人割掉了,”老德鲁伊松开手,沉默片刻后说道,“而且至少割掉了两年。” 高文想说的话顿时被噎在胸口,他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在那一瞬间有什么变化,只知道琥珀看向自己的时候猛地缩了一下脑袋,随后他压抑着怒气:“这么小的孩子,犯什么罪要被割舌头?!” 哪怕是野蛮落后的中世纪律法,也不会割掉十四岁以下孩子的舌头——就连以铁血严酷著称的血神教会,都认为这个年纪的孩子是“不会有言语的罪”的! 皮特曼摇了摇头:“割舌手法娴熟,而且有用法术处理的痕迹,不是犯罪受罚,而是哑巴童仆,多半是某个大商人的奴隶——那些大商人经常这么干,他们用哑巴童仆当贴身佣人,因为他们既不会说话,又不会写字,除非遇上懂得灵魂法术的超凡者,否则永远不会泄露主人的秘密。” 高文:“……” 他此刻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而在他开口之前,那个被割掉舌头的小哑巴却先有了动静——他突然盯着菲利普骑士的胸甲,随后一边抓着年轻骑士的胳膊,一边指着胸甲上的某个地方,“啊啊”的大叫起来。 菲利普一时间手足无措,这位年轻有为的骑士先生却完全没有跟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他张开双手示意自己完全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可是高文却注意到了那孩子手指的东西:“你见过这个徽记?” “啊……啊!”小哑巴连连点头,更加用力地指着菲利普胸甲上的事物。 那正是塞西尔家族的徽记。 高文心中一动,瞬间把某些事情联系了起来,立刻追问:“你是在哪见到的?!” 小哑巴胡乱地比划着,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却完全无法跟旁人交流,他因此显得异常焦急,最后这孩子干脆跳到了附近的一块石头上,站在高处伸手指着某个方向,拼命比划。 随后他跳了下来,抓着高文的手,用力摇晃。 高文:“你知道在哪,让我们跟你走?” 小哑巴使劲地点着头,脸上带着恳求的神色。 高文和身边的几人交换了一下视线,几乎没怎么考虑,便决定跟上这个孩子。 他当然想了很多,比如这会不会是邪教徒设置的陷阱,比如眼前的孩子会不会是受到了教唆和胁迫才这么做,毕竟那些脑子坏掉的邪教徒是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的,但不管怎样——有些危险必须面对,尤其是在现在这种别无他法的情况下,跟上这个孩子看看具体情况是唯一选择。 他们迅速离开了坦桑镇正门,跟在小男孩的身后钻入树林,并沿着白水河的流向又朝南折返了一小段路,走着走着,高文突然意识到了这孩子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 这条路走下去只有一个能称得上“地标”的场所,那就是位于坦桑镇外西南方向的“戈林磨坊”,那是一座有些年头的水利磨坊,紧挨着白水河,曾经属于莱斯利家族的产业,但如今年久失修,已经废弃,磨坊附近是很多无业游民盘踞之所——不过现在镇子气氛那么紧张,附近的草莽小贼们恐怕已经远远躲开了。 果然,顺着树林中的小路走了没多久,他们便听到河水拍击河岸的声音,再朝着林外走去,一座有着安苏传统风格的水利磨坊便出现在几人眼前。 “啊——啊!”小哑巴抬手指着磨坊的方向,又指了指菲利普胸前的徽记,表示带着这个徽记的人就在磨坊里。 一行四人观察了一下四周地势,随后各自提高警惕,向着磨坊走去。 他们刚走到一半,就听到拜伦骑士中气十足的声音从磨坊里传来:“你又回来了!你又回来了!我说过多少次!离开这儿,往南走,沿着河去找塞西尔家的人,去找他们寻求保护!要么就把我丢出去,丢到空地上再一把火烧掉!总而言之别跟我在一块!你不但是哑巴,还是聋子吗?!” 第0125章 拜伦骑士的遭遇 听到磨坊中传来的中气十足的喝骂,高文心中闪过果然如此的念头,随后带着其他人快步向前跑去。 磨坊的大门被推开了,外面的阳光一下子照进这个昏暗的地方,在阳光的明亮带和稻草垛的阴影之间,拜伦骑士正歪歪斜斜地躺靠着,仍然中气十足地嚷嚷个不停:“你要是我的侍从,我一定踢爆你的蠢头!你这个没脑子的小兔崽子!你不要命的么!你……公爵大人?!” 拜伦骑士终于适应了突然照进来的光线,他偏了偏头,看向大门,在那明亮背景中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紧接着这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后面又跟着三个人。 那个小哑巴是最后一个跟进来的。 “你还挺精神嘛,”高文跟躺在草堆里的拜伦骑士打着招呼,“我们之前还在猜你的死活,却没想到你还有精力在这儿骂街——骂的在外面几十米都能听见。” 一边说着,他一边向前走去,但刚走到一半,就听到拜伦大声喊道:“公爵大人,别靠近!我被邪教徒的邪术诅咒了!我不知道这东西会不会蔓延出去!” 高文皱起眉,他当然猜得出来也看得出来拜伦骑士状态不对,否则对方不至于躺在这个地方骂街,但直到自己稍微适应了磨坊里的昏暗光线之后,他才看出这位中年骑士外表的异样来。 一种黑绿色的纹路沿着拜伦的皮肤蔓延,估计已经爬满了大半个身体,他暴露在外的部分手臂、双手以及脖子上都能看到那些细纹,有一些纹路甚至已经延伸到他的眼眶附近,看上去就像暴露的静脉血管一般。 而除此之外,他身上还能看到大量的外伤,包括肿胀的半张脸。 菲利普骑士倒吸一口凉气:“该死……这是怎么回事?” “我发现了邪教徒,但他也发现了我,”拜伦扯着嘴角,身体却完全僵硬,看样子他全身上下能活动的部分已经只剩下了脑袋,“中间细节说来话长,简单概括就是我没打赢……公爵大人,难道你们也是来调查邪教徒问题的?你们是怎么知道这里出事的?” “一个农奴在码头上变成了活体炸弹,万物终亡会的手笔,”高文随口说道,“然后你还没传回来任何消息,我们就知道这边出事了——你先躺着别动,说不定有救。” “别白费劲了,那个邪教徒厉害得很,我能感觉到他的邪术不光在腐蚀我的血肉,还在侵蚀我的精神,我现在看你们都带七八个重影的……” 皮特曼从高文身后走了出来,一边大大咧咧地走向拜伦一边随口嘲讽:“别瞎脑补了,你那重影是因为眼睛让人打肿了——就是个简单的神经诅咒而已。” 一边说着,这位老德鲁伊一边在中年骑士身旁蹲下,开始检查诅咒力量蔓延的情况,而站在后面的高文看到之后则顿时松了口气:“还能救是吧?” “万物终亡再怎么野蛮生长,那也是从德鲁伊脱胎出来的,尤其是诅咒法术,差不多都能找到对应的德鲁伊驱邪术法,”皮特曼一边从随身的包裹中掏出熏香和仪式木雕一边说道,“说实话,真跟释放这个法术的人对上我恐怕不是对手,但对付他留下来的诅咒却不一定——看来下手的这个人很看不起你啊,骑士先生。” 拜伦闻言怔了一下,眼神沧桑,轻声叹息:“那家伙大概是在把我打飞的时候开始轻视我的……” 看这样子,他肯定没事。 确认了诅咒有解,并且皮特曼有能力控制腐蚀蔓延之后,高文在拜伦身旁蹲了下来:“坦桑镇里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城镇已经戒严,我们完全摸不进去。” “得从三天前开始说,”拜伦骑士深吸口气,慢慢说道,“在那之前是一切正常的,镇子里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只有安德鲁子爵购买了一批奴仆算是个新闻,但三天前城堡里突然传出了戒严令,说是发现有邪教徒混入镇内,暂时禁止所有人出入城镇——您要知道,那时候我已经开始联络第二批奴隶贩子了,而且正在联络一批商船,戒严禁令会带来很大麻烦,所以我就去城堡,准备找那位安德鲁子爵签发一张特许令,这是完全合乎规矩,而且也很正常的……结果我却运气不好,发现了邪教徒的蛛丝马迹。” “戒严令确实是城堡里发出来的,镇子里也确实混入了邪教徒,但实际上整件事就是个阴谋,邪教徒就在城堡里,并且亲自控制着安德鲁子爵签发了戒严令。我走进城堡大厅,就感觉到有污浊的气息,和安德鲁子爵交谈,就听到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个不属于他的隐秘低语,我意识到情况不妙,便准备像个堂堂正正的骑士那样进行正义的撤退——结果刚撤退到一半就被一个身披黑袍的家伙给发现了。那邪教徒大概是还没有完成对整个城堡以及对安德鲁子爵的控制,所以才大意地把我放了进去,而他当然不能允许我再离开……” 高文忽略掉这位堂堂正正的骑士所说的那些不要脸的部分,皱着眉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之前根据皮特曼的判断,他知道混进坦桑镇的极有可能是个四到五级的万物终亡会教徒,而这个等级已经到了中阶,拜伦骑士虽然是三级骑士的顶峰,甚至可以说部分接触到了中阶职业的力量,但他仍然是个低阶骑士——在这种乡下小地方当然算高手,但对上一个中阶的邪教徒那差距可就太大了。 他能在遭遇战中暂时保命逃生或许可以理解,但他当时已经深陷城堡,城堡又已经成为邪教徒的半个巢穴,这种情况下他是如何逃离城堡的就比较难以理解了。 皮特曼已经开始进行驱邪仪式,他用熏香和德鲁伊法术中和着拜伦骑士体内的污浊力量,同时假装虔诚地对着自然众神低声瞎BB,而拜伦的脸色则明显好了起来,他多出一些力气,便继续说道:“打斗的时候,我被邪教徒的魔法击中,掉进了城堡后面的一处洞穴里,那洞里有个水潭,我才由此保住性命,并发现水潭连着一个地下通道:原来坦桑镇地下也是有个隧道系统的。那个邪教徒大概以为我摔死了,也可能是他要忙着做别的事,便没有追击,而我则在地下钻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找到正确出来的路……出口就在这个磨坊边上。” 高文等人面面相觑,琥珀忍不住念叨:“这还真是命大……运气好的跟假的似的。” “南方地下有很多隧道系统,大都是我当年主持修建的,比如塞西尔领地下的通道网。不过坦桑镇这边的地下隧道我却不知道,”高文皱着眉,“……或许是我第一次死后,后人们修建的吧。” 菲利普骑士思索着:“如果存在这条地道,我们或许可以沿着地道潜入安德鲁子爵的城堡?” “看来是个好主意,”高文点点头,接着看向拜伦:“之后呢?这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带着众人过来的哑孩子就静静地站在草垛附近,带着好奇与一丝丝戒备的视线看着这边,拜伦神色复杂地看了这孩子一眼,轻声叹息:“当时我从地道出来就发现自己身上的诅咒已经发作,我本来是想回领地报告情况的,但我担心诅咒会蔓延,就准备找个地方自己等死……其实不等死也没办法,那时候我行动已经很成问题,根本走不到领地。不过我没想到,在我迷迷糊糊的时候,自己竟然走到了这个磨坊里,而且被这个孩子给救了。 “他是个哑巴,多半是城里某个商会老板的奴仆,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戒严令给困在了镇子外面,我在这儿躺了两天,他就去给我找吃的和水,否则我大概根本抗不到这时候。” 皮特曼跟自然众神瞎BB完,抬头看了拜伦一眼:“我们来这儿听见你的第一个动静就是在骂人家。” “没办法,我身上的诅咒已经开始失控了,”中年骑士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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