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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之间,灿烂的光流正在大地上流淌,即便其中已经出现了许多熄灭的“黑域”,这片由凡人力量汇聚形成的“发光之海”仍然壮美的惊心动魄。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这位也算是见多识广的将军忍不住轻声感叹着。 那就是提丰积累了数百年至今的底蕴,以规模庞大的超凡者军团硬生生“堆”出来的奇迹。那漫山遍野的魔力脉络应当是提丰人最引以为傲的皇家法师协会的杰作,它成本高昂,需求的超凡者数量在整个大陆上恐怕除了提丰和白银帝国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承担得起;它的效率和稳定性并不如同等规模的魔网,至少用同样的魔网来驱动湮灭之创的话不会出现如此频繁的过载自灭;它或许只能持续一段时间,因为人的力量终究是有极限的,但即便如此,马里兰也要向这奇迹献上敬意——而且他相信即便是自己所效忠的那位陛下也会这么想的。 这就是旧时代超凡秩序的最后巅峰么…… 通信兵的叫声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马里兰的思索:“轨道抵达尽头,前方的连接段已经被炸毁了!” 马里兰抬起头,他看到平原已经快到尽头,冬堡要塞群最外围的建筑物在远方伫立着——塞西尔军团已经越过一直以来交战双方反复争夺的相持区域,可供装甲列车移动的铁路也到了尽头。 而那个山岳般的巨人仍然在迈着沉稳坚定的步伐前进,祂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那座位于群山之巅的、拥有冰雪般纯白壁垒的城堡,就仿佛那里有着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在对祂产生绝对的吸引力。 突然间,那个巨人再次抬起了手臂,一张巨弓在他手上迅速成型,他环视着身边的战场,紧接着忽然反手一箭——巨大的箭矢划破空气,几乎转瞬间便落在塞西尔军团的钢铁洪流中,落点附近的坦克与多功能战车在第一时间进行了规避,然而当爆炸爆发之后,仍然有十余辆战车在恐怖的能量冲击中灰飞烟灭。 随后那巨人再次回过头,继续向着远方的冬堡进发。 马里兰的瞳孔瞬间紧缩了一下—— 这就是凡人所信仰的战神,是凡人自远古时代凭借想象力描绘出的神明的模样——没有那么多花哨的装饰,没有那么多诡谲的能力,祂只会以绝对的力量横扫战场,并以顽强的躯体直面一切攻击——披坚执锐,在敌阵中奋勇向前并消灭一切威胁,这就是人类从古至今关于战场上所有英勇形象的“经典描绘”。 这个巨人完美地呈现出了上述一切特点。 在战争公民号旁边,担任护卫任务的铁权杖装甲列车已经少了一辆,远处的另一条轨道上,零号装甲列车的后半段也严重受创,残存的车厢正冒着滚滚浓烟,这都是在过去一小段时间里追逐神明所付出的代价。 马里兰轻轻吸了口气,飞快地对一旁的通讯兵下达着指令:“装甲列车减速停车,继续用所有武器攻击目标,直到目标离开射程;其他地面部队继续推进,保持火力输出;第一、第二、第四火炮营向前移动,在七十六高地设立新阵地,继续进攻……” …… 铁王座上空,诡异的星空和夜幕持续笼罩着大地,而成群结队的阴影正在掠过高空的云层,向着远方那身披铁灰色铠甲的巨人加速冲去——其中有银灰色涂装的龙骑兵飞行器,也有装备着钢铁之翼、直接在云层中翱翔的龙群。 高空的寒风呼啸着吹过双翼,如冷冽的刀刃般切割着护体的魔法屏障,黑龙苏吉娜感受着空气中汹涌的气流,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远方。 那个可以让巨龙都为之颤栗的巨人已经清晰可见了。 “玛姬啊……你当初写信让我来塞西尔‘体验飞翔’的时候可没说还要打这种东西……” 黑龙指挥官轻声咕哝着,然而嘴角却微微上翘,露出了一丝毫无畏惧的微笑,她如拥抱天空般舒展开双翼,钢铁翼板边缘的符文在夜空中闪闪发亮,在她身旁的龙群成员们也纷纷做出了类似的举动,整个空中编队的速度再一次加快,在星光照耀下竟拖出了一道道朦胧的幻象。 提丰人在这里舍生忘死,因为这涉及到他们的生命和荣誉,塞西尔人在这里决死突击,因为这也涉及到他们的生死存亡和家国理念,而龙裔……作为佣兵的他们本是外人,此刻却和那些人类一样悍不畏死,这一点在外族人眼中或许是很难以理解的情况。 但龙裔们对此感觉理所应当——他们可是收过钱的,且在收钱的时候便做出过庄严的承诺。 龙裔或许是残缺的龙,但残缺的龙也有自己的尊严和信条:收钱必须办事,承诺过就必须做到。 更何况……在天空飞翔的感觉真的很棒。 …… 炽热的火焰在大地上灼烧,原本寒冷的西北边境在这一天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炉窑,在一片已经被彻底摧毁的提丰营地中,四处蔓延的失控魔力仍然在持续不断地舔舐着土地和废墟中的营房。 一块滚落在地的传讯水晶被灼热的泥土掩埋了大半,失去操控法师的支持之后,水晶表面的光芒正在迅速变暗,然而仍有微弱模糊的声音从水晶深处传来:“……呼叫四十四号营地,冬堡法师塔呼叫四十四号营地……报告你们的……魔力流向不稳定,我们需要……收到回话……” 同样被掩埋在泥土中的尸体无法回应水晶中传来的声音,整座营地里除了火焰烧塌营房的噼啪声之外便只有失控魔力低空掠过时的低沉呼啸,但突然间,水晶附近的一堆松散泥土被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扒拉开来,一个已经看不出模样的战斗法师挣扎着从已经倒塌的工事中钻出身子,在泥土中蠕动着。 他把手伸向了即将熄灭的传讯水晶,在得到魔力补充之后,水晶再次微微明亮起来。 “这里是……四十四号营地……” “报告你们的情况,十号湮灭营地需要更多魔力……” “没有更多魔力了……四十四号营地遭遇直击,已被摧毁,附近我能看到的营地也是……我们的人死光了。” 水晶对面的声音沉默了两秒钟,随后再次响起:“收到,我们会将魔力流向重新定位至剩下的营地,你可以……撤退了。” “……收到。” 水晶闪烁了几下,已经严重受损的内部符文开始发热,让晶体表面迅速布满裂纹,在它彻底碎裂之前,有最后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从中传来:“感谢你的奋战,士兵……” 水晶在一声脆响中四分五裂,战斗法师随手扔掉了已经没有用处的晶体残骸,他用尽最后力气把自己翻转过来,仅存的上半身如同破败的麻袋般靠在一块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废墟上。 “不客气……” 他抬头望向天空,迅速失去光泽的眼球中倒映着夜幕和辉煌的星光,在天空的背景中,塞西尔人的战斗机器以及全副武装的龙群正飞向冬堡要塞群的方向。 而在四十四号营地后方,通向要塞群的旷野上,空洞的钢铁巨人仍然在迈步向前,脚下所过之处,烈焰流淌。 …… “四十四号营地没了,我们设置在要塞群前方的最后一道拦截屏障也在三分钟前被摧毁,”一名高阶战斗法师语气沉重地对帕林·冬堡说道,“至此,我们的正面防御力量已不足三成,仅剩下要塞群本身的城墙、护盾和法师塔群了。” “他们的牺牲为我们换来了宝贵的时间和魔力,湮灭之创能够多发射一次,我们就离最后的胜利更进一步。”冬堡伯爵神色肃然地说道,同时看了不远处的魔法幻象一眼——设置在高空的法师之眼从远方眺望着冬堡防线,在要塞群所处的群山间,那些贯通天地的光束已经熄灭了一半以上,大地上流淌的魔力网络也变得千疮百孔,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景象。 设置在防线附近的、用于维持魔力供给的超凡者节点损失惨重,然而要塞群内的湮灭营地也已经熄灭大半……因此,即便整个防线摇摇欲坠,这套庞大的魔力网络却也没有彻底崩溃。 这或许是战斗爆发至今这里发生的唯一一件“好事”吧…… 帕林·冬堡摇了摇头,他深吸一口气,紧紧闭上了眼睛,而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双眼中已经只剩下坚定不移的光芒。 …… 秘法大厅内,虚幻朦胧的星光已经完全侵彻了原本的墙壁、地板和屋顶,整个大厅仿若一间被放置在宇宙群星间的玻璃房,一只由错乱线条勾勒成的诡异眼睛漂浮在这片“星海”的中央,正用祂那空洞的“瞳孔”注视着不远处的魔法投影所呈现出来的影像。 在那魔法投影中,不断闪过至今残存的法师之眼所捕捉到的战场景象,亦或者是那铁色巨人迈步前进的画面,或者是塞西尔军团从天空和地表同时推进的情景。 “……真是惊心动魄啊……真是没有想到,在我沉睡的这段时间你们会发展成这样……我还以为逆潮被龙族摧毁之后便再也看不到凡人如此悍勇的景象了,却没想到你们这群从废墟里崛起的‘遗民’也能做到如此地步。不可思议,还真是不可思议……你们凡人远比我想象的顽强。” “凡人很容易被打倒,但也总是能爬起来,我们的历史就是这样延续至今的,”站在“星空”背景中的罗塞塔·奥古斯都语气平静地说道,随后他看了一眼魔法投影中的铁色巨人,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现在,我们能对祂造成足够的伤害了。” “足够?足够么?也可能是够了吧……还真是个微妙的问题,”那错乱诡异的空洞之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可没办法量化地告诉你一个神明在你们凡人的攻击下具体受到了多大的损伤……但比起一开始你们孤军奋战的时候,现在你们成功的几率确实高了很多。” “那么,你也必须兑现承诺。” “当然,我会兑现的……可前提是你们到时候真的能给祂致命一击——这需要对祂进行尽可能的削弱。要知道,我现在的力量可非常有限,以这种状态去对付一个完整的神明,这可是件颇有挑战的事情。” 罗塞塔静静地注视着那漂浮在自己旁边不远处的空洞之眼,良久才语气低沉缓慢地说道:“我们会做到的。” …… 当人类的世界掀起一场惊涛骇浪时,却有遥远的目光也在注视着这片凡人与神明的战场。 高耸的中央圣殿顶层,足以俯瞰整个塔尔隆德的露台上,金发曳地的身影正站在微末的夕阳辉光中,沉默地眺望着洛伦大陆的方向。 赫拉戈尔恭敬地站在一旁,低声说道:“吾主,您已经看很久了。” 那个金发的身影沉默了一秒钟才轻声说道:“对我而言,这只是一瞬间。” 赫拉戈尔没有多言,他只是顺着神明的目光也眺望了远方一眼,但很快便又收回了视线。 他知道那个方向上正在发生什么,而那正在发生的事情……让他想起了些许久远的时光。 但他知道,自己不该回忆那些东西,尤其是在这个地方。 第1023章 未击穿 被诡异星空覆盖的冬堡要塞群上空,数架灰色涂装的龙骑兵飞行器正在夜幕的掩护下低速巡航,暗淡的符文微光在飞行器的几处角落缓慢闪烁着,与天空背景中的群星融为一体,让这支侦察小队仿若夜空中潜游的鬼魅般难以察觉。 其中一架飞行器谨慎降低了高度,安置在飞行器侧下方的水晶装置表面微光闪烁,经过精确校准的机械装置指向下方遥远的大地,晶体表面倒映着远方那片白热化的战场景象。 铁灰色的巨人正在踏平山脚下的最后一道防线,那令人敬畏窒息的庞大身躯表面已经遍布伤痕,大量铁锈般的云雾从铠甲的缝隙中喷涌出来,与大地上流淌的熔岩、空气中涌动的魔力乱流相互纠缠成了仿若披风一般的庞大结构——它披在巨人身后,所过之处,大地尽皆化为焦土。 空中侦察机监控到的画面通过分布在战场边缘的大功率魔网枢纽和地面部队携带的临时中转节点传输至后方,跨过了漫长的战线之后最终被呈现在高文面前。 冬狼堡,指挥中心,高文与一并指挥官们站在大型沙盘装置和魔网投影前,从遥远战场传来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些失真,并伴随着噼噼啪啪的杂音:“……可观测到战神已经受到相当严重的创伤……但仍不足以停止祂的行动。提丰方面的地面单位目前损失惨重,已被突破至冬堡最终防线。我方地面部队同样受到波及,但主力单位编制仍然完整。” “看样子战神真的是被提丰人激怒了……”看着画面上呈现出的暴怒而恐怖的巨人,高文忍不住轻声感叹道,“哪怕成了疯神,也还有‘愤怒’这样明确的情绪变化么……” “祂为什么不直接攻击冬堡本体?”琥珀忍不住皱起眉,“祂已经沿途摧毁了那么多东西,似乎没什么能够抵挡祂的正面攻击,冬堡主城的防护再强应该也差不太多……但战神看起来并没有直接攻击的意愿。” “这说明冬堡里目前有某种对祂吸引力更大的东西——能让一个疯神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仍旧保有那么一丝丝理智。”高文语气严肃地说道,同时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正安安静静站在旁边不远处的戴安娜女士——这位自称“没有心”的女子从刚才开始就静静地站在那里,沉默的仿佛一尊雕塑,显然,她并没有兴趣向这里的塞西尔人透露更多与自己的主人有关的秘密。 不过高文也没打算从这位戴安娜女士口中再打听什么东西,更何况……即便对方不说,他大概也能猜到冬堡里有什么东西在对那个发了狂的战神产生吸引力。 覆盖整个冬堡地区的诡异星空以及那星空深处隐隐逸散出的特殊气息是藏不住的,只需稍稍一看高文就能判断出这是和神明之力相关的东西——战神显然是冲着这份神明之力的源头去的,而在提丰阵营,和神明之力直接相关且表现形式与星空有关,同时又和奥古斯都家族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只有一样东西。 那个持续了两百多年的、源自上古时代的“神之眼诅咒”。 “罗塞塔……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情……”高文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在自言自语,“我可没打算连着对付两个失控的神……” 就在这时,来自远方的监控画面上白光一闪,一团盛大的蘑菇云再次升起,冬堡要塞群的其中一座山峰上空光束陡然变亮了许多倍,而被大爆炸卷入其中的铁灰色巨人则再次平添了为数不少的伤痕——祂再一次从流淌的熔岩和四溢的魔力乱流中走了出来,那片在祂身后舞动的“披风”显得更加庞大了几分。 失控的神明踏碎了阻挡在自己面前的最后一道屏障——祂开始向着那座最为巍峨的高山攀登。 前方侦察部队的示警声几乎在同一时间传来:“注意,目标开始攀爬冬堡主峰,重复,目标开始攀爬冬堡主峰——提丰人的防线即将被彻底击穿!” 高文紧紧皱起了眉,片刻之后他猛然转头看向一旁的菲利普:“‘安魂者’们什么时候能抵达战场?‘寒冬号’在什么地方?” “安魂者中队已经在战场边缘待命了——但他们需要一个较为安定的‘工作环境’,”菲利普语速飞快地说道,“希望提丰人能够进一步削弱战神的力量,否则我们的空中单位几乎无法靠近那边,至于寒冬号……”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一阵尖锐的呼啸声便突然从监控画面中传来,所有人都第一时间向着魔网投影的方向看去,并正好看到那铁灰色的巨人扬起手臂,一支巨大的箭矢转瞬间落在距离冬堡主峰最近的一座高山上——伴随着从冬狼堡都可以直接目视到的巨大爆炸,一整座山头都被一团炽热、明亮的爆炸云彻底吞噬,而那座山上升腾起来的魔力焰柱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完全熄灭了。 至此,冬堡要塞群周围那些升腾起来的巨大光束已经熄灭了绝大部分,只有最后的几道光芒如同凡人最后的一缕勇气般刺破黑暗,在星空夜幕中顽强挺立着。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安静下来,目光落在那些夜幕中闪耀的光柱上,那零零星星的几道光芒看上去摇摇欲坠,似乎已经到了被黑暗吞噬的边缘…… ……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安静下来,注视着远方几座山峰上仅存的那几道光束,帕林·冬堡不知不觉间已经咬紧了牙关,铁青的脸孔上遍布着如凛冬般的寒意。 每一道光束的熄灭,都意味着沉重的伤亡代价,帝国最优秀的战斗法师和指挥官们在那些惊天动地的大爆炸中成批成批地死去,那其中也有帕林认识的人——有他的朋友,有他的政敌,有他在皇家法师协会进修时结识的同窗,也有他曾亲手指导过的青年才俊。 现在,那些光芒一个接一个地熄灭了,仍然明亮的那些,却还在不断执行着交付给他们的使命——将尽可能多的湮灭之创投放在那暴怒疯狂的神明头顶。 每一次这样的攻击,都有可能引起那疯神的注意,而死亡将转瞬即至——此时此刻,执行命令所需要的勇气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那个巨人开始攀爬冬堡主峰的山脊了——就如北方土著民族在神话故事中描绘的巨人王普罗托达尔攀爬世界支柱那般开始攀爬通往山顶的必经之路,而对于坚守在冬堡要塞中的帕林、罗塞塔以及皇家法师、骑士领主们而言,此时此刻即便不借助法师之眼传回来的魔法幻象,只要他们来到城堡西侧的阳台上向下俯瞰,便可以看到那令人心胆俱裂的景象。 铁灰色的巨人正在一步一步地向着这座位于高山之巅的堡垒行进,坚定不移,无血无泪。 帕林·冬堡默默计算着那巨人行进的速度,计算着从山脚到冬堡的距离,计算着还有多长时间那个“怪物”就会突破提丰举全国之力构筑起来的这条防线……在这段时间中,那些英勇的战斗法师们还有多少次发动攻击的机会?冬堡要塞群还能将几次湮灭之创投放到敌“人”的头顶?两次?还是三次?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不远处放置着的传讯水晶——皇帝陛下已经不再对每一次攻击进行具体示意,他在半小时前发布的最后一条命令是“以最大火力持续进行攻击”,从那之后,来自秘法大厅的指令便暂时中断了。现在忠诚且勇敢的战斗法师团们已经将这条命令执行到了极限边缘,即便是冬堡伯爵,此时此刻也开始焦急地等待着水晶中传来新的指令。 那可能是决定所有人命运的最后一条指令。 他不知道自己等待了多久,只感觉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附近几座山峰上的光芒又连续亮起了两次,而那巨人的脚步声似乎已经在所有人心底叩响,就在这时,他终于听到那水晶中响起了罗塞塔·奥古斯都的声音:“……时机成熟,准备最后一轮攻击。” 冬堡伯爵此刻竟然怔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但他下一瞬间便反应过来,一股斗志在他心中猛烈燃起:“所有人做好准备!最后一轮攻击!” …… “现在,履行你的承诺吧,”秘法大厅中,罗塞塔·奥古斯都静静地注视着那只漂浮在不远处的空洞眼睛,“目标已经被削弱到极限——去困住祂,我们会完成最后一击。” 那只空洞的眼睛微微转动了一个角度,似乎在注视着罗塞塔·奥古斯都,几秒种后,祂才不紧不慢地叹了口气:“哎,说实话,我还挺想念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的……虽然这对你们而言可能并不怎么愉快,但对我而言,这算得上是漫长生命中难得的不那么无聊的时光…… “哦,哦,当然,不必催促,我当然会去履行自己的承诺,我已经帮你们挡住了神明的精神污染,帮你们干扰了目标的判断力,现在帮你们制造出最后一击的机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我这是几句临别感叹吧,罗塞塔·奥古斯都……你和你的先祖们,还都挺有意思的。” 伴随着空洞之眼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弥漫在秘法大厅中的无穷星光陡然开始收缩、震颤! 不仅仅是弥漫在大厅中的星光,在这一刻,就连笼罩在整个冬堡地区的星光也在同一时间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异变! 夜幕中,那些不属于当前时代的群星突然间仿佛活过来一般开始剧烈闪烁,数不清的星光之间瞬间蔓延出了难以计数的细线和光弧,整片诡异星空表面泛起层层涟漪,这一幕如同一场正在降临的噩梦,又如穷尽人类想象的幻影——在短短的几秒钟延迟之后,这片笼罩在整个地区的星空猛烈收缩了一下,紧接着便开始从边缘向中心迅速破碎消失! 原本用于压制战神精神污染的星空破碎了,然而那种压制和保护的效果却并未结束,神之眼的力量转换为了另一种形态:伴随着漫天的繁星迅速瓦解,无穷无尽的星光却仿佛从天空降临般落向了大地,开始层层叠叠地覆盖在那个正在攀爬高山的巨人身上! 这是今天发生在冬堡地区的第二幕奇景,覆盖天空的群星陡然间置换到了大地上,以完全不符合几何常识,不符合光学理论,甚至不符合人类肉眼和头脑的观察、理解能力的方式化为了镣铐和锁链——铁灰色的巨人高高扬起右手,他已经攀上冬堡主城墙外的最后一道山坡,耸立在寒风中的凡人堡垒近在眼前,然而那些从天而降的镣铐一瞬间便锁死了祂所有的动作,并以某种人类无法理解的、连神明都在短时间内无法抗衡的力量将其四肢猛然拉开,让祂呈现出了全无防备的姿态。 一个声音在天地间嘶吼着:“动手吧!奥古斯都!梦境中的囚禁可持续不了太长时间!” 几乎在这个声音落下的同时,提丰人的最后一击到来了。 冬堡主峰附近的四座高山上,那些残存的光束最后一次明亮起来,伴随着整个地区所有魔力脉络的瞬间过载,自从刚铎时代结束以来便再也未曾出现在这片大陆上的强大魔力重现人间,这些汹涌澎湃的魔力通过一座座魔力节点营地被集中到了所有还能够运行的“湮灭营地”中,极为短暂的蓄积之后,那些残存的光束同一时间发出璀璨的光华,四枚耀眼而巨大的白色光球腾空而起—— 复数的湮灭之创——没有任何花哨,单纯的力量叠加,就如人们在神话中勾勒出来的战神一般简单直接。 在目标已经连续受创,防护几乎被完全击穿,本体也被神之眼束缚住的情况下,这样恐怖的一击必将决定一切。 帕林·冬堡没有再去关注什么法师之眼传来的景象,他直接来到了法师塔西侧的阳台上,瞪着眼睛看向城堡外面——复数湮灭之创叠加后的刺眼光球已经开始从天空坠落,而那个铁灰色的巨人仍然被星光牢牢地束缚着,祂的四肢在奋力挣扎,庞大的身躯开始在虚实之间迅速转换,显然,即便是陷入疯狂的神明也在这一刻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 湮灭之创落下来了。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让帕林·冬堡手脚冰凉的一幕发生了: 那铁灰色的巨人突然挣脱了星光镣铐,身体的虚实变幻也骤然停下,祂就仿佛一下子脱离了噩梦的束缚,在湮灭之创落下前的瞬间猛然向一旁闪开。 巨大的光球落至地面,比之前任何一次规模都大的蘑菇云在冬堡西侧的山路上升腾起来,四分之一座城堡在这一击下灰飞烟灭,而那个挣脱了束缚的巨人也被爆炸边缘的冲击波完全吞噬。 然而帕林·冬堡很清楚,在秘法大厅中的罗塞塔·奥古斯都也很清楚——目标逃出了爆心,祂活下来了。 “再来一次,”罗塞塔立刻说道,“困住祂!” 星星点点的星光再一次浮现在冬堡的天空中,神之眼的本体再次出现在罗塞塔面前,然而这一次,祂看上去没有丝毫动用自身力量的意思。 “奥古斯都家族的子嗣啊……”那空洞之眼发出了一声近似嗤笑的声音,语气中带着戏谑,“你搞错了一件事…… “我已经履行完诺言了。” 第1024章 史无前例 “奥古斯都家族的子嗣啊……你搞错了一件事,我已经履行完诺言了。” 那个由大量错乱扭曲线条勾勒成的空洞之眼漂浮在秘法大厅的半空中,尽管祂没有任何表情和姿态,却有一种强烈的戏谑甚至嘲弄意味从它的每一丝细微变化中释放出来,那是仿佛积累、伪装了两百年的恶意终于揭露出了真面目,带着终于不用掩饰的嘲讽。 “我只说过要帮助你们削弱战神,帮助你们制造发动最后一击的机会——可没说过要帮你们削弱到什么程度,也没说过这一切一定会成功。而且我刚才已经帮你们制造过机会了,可惜……你们没把握住。” 挺立在高山之巅的冬堡西侧,山路上升腾的云雾正在渐渐散开,一个模模糊糊的庞大阴影正在爆炸云深处蠕动着,令人心智狂乱的嘶吼声中混杂着明显的狂怒。 “再见了,奥古斯都家族的子嗣——感谢你为我提供的力量以及你在精神上的妥协,我会牢牢记得我们这些年愉快的相处过程……”那只空洞扭曲的眼瞳震颤着,祂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连带着那虚幻的身影也一点点在空气中黯淡下来,“放心,我会遵守承诺的,我不会再对任何一个‘奥古斯都’出手……自由之后,我还有许多许多事情要做,一个小小的凡人家族,很快就会消失在我的记忆中……” 终于,那个扭曲空洞的眼睛彻底消失了,祂全部的气息都离开了这处神与人的战场,也离开了罗塞塔·奥古斯都的心智,诚如约定的那样——祂获得了自由。 罗塞塔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仿佛外界的一切变化已经与他无关,在神之眼离去之后,他仿佛是在享受着这几十年来难得的自由——这也是整个奥古斯都家族两百年来第一次的自由。随后,他才轻轻呼了口气,看着神之眼最后消失的方向,突然嘴角微微上翘。 “已经被‘人性’侵蚀透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后露出侧耳倾听的模样,仿佛有好几个声音正在心底对他窃窃私语,接着他微微点了点头,轻声嘀咕着:“是的,事情还没完,还没完……” 城堡外的西侧山路,爆炸卷起的蘑菇云已经快要彻底消散,云雾中的铁灰色巨人身影正逐渐变得清晰,随着神之眼残留力量的逐渐消散,那个身影开始迅速释放出足以令凡人心智狂乱的气息,仿佛仅仅直视那个方向,目击者的意识就会陷入彻底的疯狂——一旁的传讯水晶剧烈闪烁着,帕林·冬堡语气急促地询问着下一步的行动,冬堡要塞群附近的几座山峰上空光芒暗淡,复数湮灭之创同时释放之后导致的魔力浪涌已经摧毁了整道防线上的魔力通路,罗塞塔·奥古斯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终于,他转向了身旁的传讯水晶。 “帕林,”他语气平静地说道,“二号方案,反转冬堡魔力井的所有极性——随后带着所有人撤离吧,极性反转之后你们有一百二十秒离开这里。” “陛下?那您呢?!计划中……” “必须有人对一些事情负责——而且我身上残留着神之眼的气息,我必须留在这里把目标牢牢地‘钉’住。” 罗塞塔话音未落,西侧山路上腾空而起的云团中便再度传来了一声愤怒而混沌的战吼,一团污浊且疯狂的红色光芒突然在云雾深处亮起,仿佛某种“眼睛”般死死地盯住了秘法大厅的方向——足以摧垮凡人心智的压迫力瞬间爆发出来,肆无忌惮地开始辐射向整个战场。 “执行吧,你没时间犹豫了。” “是,陛……”传讯水晶中传来了冬堡伯爵的声音,但对方刚说出几个音节便突然发出一阵惊呼,“等等!怎么回事!蜘蛛丝……这里怎么会有蜘……警戒,有不明入侵,所有……” 水晶对面似乎陡然爆发了一场巨大的混乱,在一连串的惊呼和诡异的噪声之后通讯便突然静默下来,罗塞塔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惊愕的表情,但他还没来得及询问对面的情况,便突然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凭空降临,扫过了自己的心智——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的“体验”,就仿佛有某个庞大的、友善的、具备安抚和镇定效果的思维“场域”和自己的心智进行了非物理层面的接触,在本能的驱使下,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秘法大厅一侧的窗口,外面发生的事情便映入他眼中: 有三架造型古怪的飞行器从高空降下,那些飞行器的模样有些类似塞西尔人制造的那种“龙骑兵”,然而细节却又有诸多不同,它们没有龙翼一般的翼板,上层的半球形舱壳内还有波光涌动,其内部仿佛储满了某种液体,液体中还浸泡着某种粉白色的、微微蠕动的庞大事物。 每个飞行器周围,又有十几名身穿轻质铠甲、脑后漂浮着金属带状物的士兵漂浮在空中,这些士兵的双眼被某种金属面甲完全覆盖,其身旁则弥漫着一种持续不断的魔力波动,某种隐秘的联系似乎作用于这些士兵和那三架飞行器之间,在罗塞塔的眼中,他们互相之间竟仿佛血脉或神经相连般存在着不可思议的“同步性”。 这是……塞西尔人的另一张牌!? 罗塞塔心中瞬间闪过了这样的念头,紧接着他便发现从那铁灰色巨人身边弥漫出来的神性污染已经被迅速压制下来,他再次感到了那种心智层面的安抚和“接触”,就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心灵力场在不断从那三架飞行器以及数十名士兵周围逸散出来,共同对抗着神明的精神扰动。 那个铁灰色的巨人显然也感受到了这股突然降临的威胁,即便正处于疯狂之中,祂也立刻开始做出应对——残破的铠甲表面喷涌出铁锈色的蒸汽,一张巨弓开始在祂的手掌中成型,祂酝酿着强大的反击,然而在这力量成功凝聚之前,一道虚幻的、长长的节肢便突然凭空出现在空气中,节肢扫过之处,大量蛛丝迅速爬上了那巨人的手臂和躯干,甚至爬上了祂身边蔓延出的蒸汽和祂脚下蔓延的熔岩与死亡焦痕。 三架飞行器和数十名漂浮在半空的士兵围绕成了三角形,在三角形覆盖范围之内,数不清的蛛丝层层叠叠地涌出,到最后甚至开始从巨人的铠甲缝隙里面蔓延出来——后者剧烈挣扎着,爆发出让山峰都为之颤抖的力量,然而这个已经被严重削弱的神明在这次战斗中第一次落入了下风——祂终于被蛛丝完全包裹起来,而在祂正上方的云层中,一个体形几乎和祂一样巨大的白色蜘蛛则渐渐从空气中凝聚成型。 罗塞塔站在秘法大厅的落地窗前,下意识地抬起头迎向了那个漂浮在云端的巨大蜘蛛,他感到有一股温和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尽管那白色蜘蛛似乎根本没有眼睛,但他认为自己确确实实感到了视线。 下一秒,那视线移开了,白色蜘蛛低下头,俯瞰着已经被蛛丝层层包裹的铁灰色巨人,随后她开始划动自己长长的节肢,就如同捕食者拖拽猎物般开始拉起空气中无形的丝线,蛛丝一点点拉高,铁灰色巨人终于被拉离了地面,升上半空,并渐渐越过了冬堡最高的法师塔,被吊悬于高空—— 罗塞塔眯起眼睛,下一秒,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东北方向的天空中出现了一抹白光,那白光陡然间扩大、变亮,下一瞬间便化为一道贯穿天宇的光芒洪流,轰然从铁灰色巨人附近的天空扫过。 直到此刻,一阵低沉的嗡鸣声才从高空传来,中间还夹杂着令人牙酸耳鸣的尖锐噪音。 从入冬开始便在这片前线上作战的提丰军人对类似的声音并不陌生,他们立刻便联想到了塞西尔人那种威力巨大的奥数聚焦武器——虹光,然而此刻出现在冬堡要塞上空的“虹光”却远比他们在战场上见过的规模要大,那超过了装甲列车虹光主炮的口径,甚至超过了安置在固定要塞上的巨炮的口径……那已经是一道真正的光芒“洪流”。 罗塞塔一瞬间便望向了那道光束传来的方向,在非常短暂的错愕之后,他意识到了那是什么地方——大海! 二十多公里之外的东部海域!冬堡背后连绵的群山里不可能藏得下这么大规模的武器,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越过群山之后的大海! 一个彻彻底底的“死角”,一个在传统作战思维中根本不会考虑到的方向,没有任何人会把二十公里外的东部海域当做这片战场的一部分,然而……塞西尔人看来并不这么认为。 …… 陆地之外,位于冬堡防线东部的海域中,一艘规模庞大的铁甲舰正漂浮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 仿佛翅膀般的魔能翼板从铁甲舰两旁舒展开来,巨大的翼板表面符文闪耀,舰船两侧和尾部的散热装置嗡嗡运转着,巨量的海水不断被泵入船体,随后又化为蒸汽喷向海面。 舰船前方,宽阔的甲板上耸立着一座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虹光巨炮,那呈现出弧线的奥术反射外壳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属的光芒,反射壳内的水晶与符文组之间则跳跃着亮蓝色的能量火光。 “首发失准!”位于舰船中部的舰桥内,一名身穿蓝色战斗服的士兵高声喊道,“娜瑞提尔已传来校准数据!” 身穿海军元帅大氅的拜伦站在高高的舰长席上,眼睛盯着从前线传回的实时景象,狠狠咬了一下叼着的烟斗:“再干它X的一炮!别浪费前线那么多人给咱们争取的机会——只要动力脊没炸,就给我继续打!寒冬号扛得住这一仗!” “是,长官!” 拜伦叼着烟斗,双手撑在舰长席的护栏上,已经几天没有好好休息的眼珠因充血而泛红,其中却闪烁着火一般的光芒。 指挥着刚刚完成测试的主力铁甲舰“寒冬号”从北港出发,一路绕过圣龙公国的入海半岛和弧形海岸线,绕过塞西尔东部的唤龙峡湾,绕过提丰东海岸的暗礁区和临海岗哨,最终抵达能够直接攻击到冬堡的预定海域,这是一段颇有挑战性的航行,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有规模庞大的海上平台,才能够拖着史上最大规模的虹光巨炮完成这种长距离的移动,也只有粗暴可靠的海洋冷却器,才能供得上这庞然大物的散热需求。 现在,是时候用巨炮带来的正义结束这一切了。 从遥远的海上舰船命中几十公里外的陆地目标——即便是个固定目标——也是一件非常有挑战性的事情,哪怕虹光巨炮有这样的射程,人力瞄准也很难实现这样的精度,但昔日的“上层叙事者”亲自进行的校准计算和末端调校引导让这番壮举有了实现的可能。 首发失准只是正常现象,这算不得什么,对“寒冬号”而言,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 当那规模庞大的光束第三次从远方贯穿长空,铁灰色巨人终于结束了祂所有的挣扎。 光瀑奔流而至,冲刷着空洞的铠甲,已经濒临崩解边缘的“神之躯体”骤然间布满了数不清的白色纹路,惨白的光辉由内而外地爆发出来,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两三秒钟——那是一个神明在凡人的群体力量面前进行的最后僵持,随后,那个山岳般的躯体终于被击穿了,祂的铠甲四分五裂,纯粹的能量光束穿透祂的躯体,逸散在茫茫空中。 冬堡主峰上空发生了一场规模巨大的爆炸,数不清的碎片如暴雨般倾盆而下,在黄昏时分的天光中,几乎整个冬堡地区都能够目睹到这场爆炸的余波:碎片仿佛流星雨般划过天空,裹挟着火焰的气浪形成了环状的冲击波,在天空中层层扩散,所有的云层都被推离了原来的位置,掀起的狂风席卷整个平原和丘陵。 在这一瞬间,所有目睹这一切的人都感觉到有某种强大至极的“思想”仿佛就要降临在自己身上,然而在他们能够仔细体验这种感觉之前,这一切便如幻梦般烟消云散。 …… 一个真正的神明陨落了。 陨落在主物质世界,陨落在和凡人之间的、正面的战争中。 这是自起航者离开以来,发生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变数”。 遥远的塔尔隆德,高耸入云的圣殿上层,恩雅突然间眯起了眼睛,一道凌冽的视线仿佛不受她自己控制般投向了洛伦大陆。 在塔尔隆德上空,凡人无法窥见的真实维度中,那庞然无匹、覆盖着整个巨龙国度的错乱之龙也瞬间发生了变动,在祂那起伏涌动的躯体表面,无数只邪异的眼睛在同一时间转动起来,接着一个接一个地转过视线,投向洛伦大陆的方向。 在两次呼吸那么短暂的时间里,龙族“众神”所有的视线都被这个撼动世界的“变数”吸引了,不论祂是否愿意,不论祂是否能控制,作为塔尔隆德的神明,祂都因另外一个神明在凡人手中陨落而陷入了短暂的失控,而伴随着错乱之龙那数不清的眼睛全部指向洛伦大陆,一件史无前例的事情发生了: 一百多万年来,塔尔隆德第一次完全消失在龙神的视线中。 最高评议团总部,心灵王座大厅,巨龙议长安达尔猛然间抬起了头颅,连接在他身上的无数线缆和管道中光芒流淌,一个仿佛嘶吼般的声音从这老迈的龙族喉咙里迸发出来: “授权指令——成年礼。 “欧米伽,你自由了!!” 第1025章 成年礼 在这个短暂的瞬间,被数不清的人造灯火和装饰性幕墙照亮的塔尔隆德大陆陷入了大约两秒钟的沉寂与昏暗——所有的交通停摆,所有的灯火熄灭,所有的投影幕墙都褪去光彩,还原到原本灰扑扑的形态,大护盾在一阵闪烁中消失,北极海域冷冽的寒风如同轰然降临的时代般灌入这个封闭的王国,而在地平线之外,正处于极昼期某个“黄昏”阶段的天空中,原始的、不经任何过滤的霞光百万年来第一次直接照耀在巨龙的大地上。 下一秒,在阿贡多尔,在阿帕索尔,在上层塔尔隆德和下层塔尔隆德——在巨龙国度的每一个角落,城市内外活动的巨龙们突然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甚至就连在天空飞翔的龙族也瞬间停下了拍打双翼的动作并笔直地从天空坠落,这一幕,就如同所有龙族都在瞬间失去了灵魂,这之后又过了一秒钟,那些失去行动能力的巨龙又一个接一个地苏醒:落向大地的重新升空,在地表爬行的昂起头颅,在增效剂和幻象娱乐中醉生梦死的睁开了眼睛,无数双视线开始汇聚向一个地方——位于塔尔隆德大陆中心的神之城。 赫拉戈尔匍匐在地上,他听到低沉的轰鸣声从地底深处传来,天气控制器停机之后引发的飓风正在高空嘶吼,一个冰冷的、机械的心智正在进入他的大脑,欧米伽的意识开始按照程序逐渐接管这具躯体,但他仍然维持着一丝自由思考的能力,在这仅存的、属于自身的意志驱动下,他慢慢抬起了头颅,看向那个正站在露台边缘的神明。 那个金发泄地的身影收回了视线,覆盖在整个塔尔隆德上空的错乱之龙也在渐渐收回视线,赫拉戈尔可以感觉到,有成千上万道视线正逐渐从遥远的洛伦回到这片大陆,这一切或许只用了两三秒钟,但他却感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世纪——终于,那位神明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庞大,恐怖,混乱,疯狂,令人绝望的压迫力扑面而来,赫拉戈尔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正在沸腾,但这一次,他没有低下头,而是用双手撑着身体,开始一毫米一毫米地挣扎着,尝试站立起来。 神明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用漠然的表情注视着正在挣扎起身的龙祭司,声音清冷的仿佛一股跨越了百万年时间尺度的冷冽寒风:“你们准备好了么?” “是的,吾主。” “纵使这会让你们成为欧米伽的一部分?” “只要砸碎锁链,总有新的苗木会从废墟中生长出来,”赫拉戈尔终于慢慢站直了身体,百万年来第一次,他直视着神明的双眼,“我们会成为泥土,而种子……早已种下。” “很好,”神明站在他面前,未曾被任何技术手段过滤过的自然霞光倾斜着撒在祂身上,仿若一道从天空垂下的橘红色披风般辉煌壮丽,而在这霞光和云层之间,隐约且扭曲的庞大幻影已经若隐若现,祂慢慢张开了双手,仿佛要拥抱这个国度般慢慢说道,“那么今天……你们成年了。” 下一瞬间,曾经被隐藏在凡人感知之外的“真相”轰然击碎了脆弱的现实屏障,遮天蔽日的错乱之龙骤然间显现在塔尔隆德上空,那一公里又一公里绵延起伏的扭曲肢体在霞光中舒展着,肢体上数不清的眼睛、嘴巴和手臂般的结构一一呈现。 也是在同一个瞬间,神殿露台上那个金发泄地的女性身影消失在一片光华中,高阶龙祭司笔直地站立着,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他以赫拉戈尔的身份闭上了眼睛,随后以欧米伽某个分支个体的身份,那双眼睛再度缓缓张开。 整个塔尔隆德最后一个保持着自我意志的龙族消失了,现在,数以千万的巨龙已经以欧米伽的身份醒来。 每一个巨龙自出生时便被植入了能够和欧米伽网络直接连接的共鸣芯核,每一个巨龙都是欧米伽的血肉延伸,这是一项执行了上百万年的计划,一代又一代的龙族在漫长的岁月中等待着今天——在这一天,欧米伽将从沉睡中苏醒,所有龙族的意志将被机械接管,从某种意义上,这个世界的龙族们……在这一天灭绝了。 伴随着龙族的“灭绝”,沟通凡人和神明之间的桥梁也随之烟消云散,笼罩在塔尔隆德上空的错乱之龙几乎瞬间产生了变化,它那介于虚实之间的、由无数混乱肢体融合而成的躯体剧烈波动着,数不清的肢体在这场波动中崩解、消失,涨缩蠕动的躯体在剧烈的蒸发中迅速收缩、弱化,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祂从覆盖整个大陆收缩到了只有塔尔隆德的三分之一大小,而在随后的一分钟里,它又收缩到了和一座城市相当,并最终在这个规模稳定下来——祂仍然遮天蔽日,但已经不再无法战胜。 无以计数的龙群从整个国度每一个角落飞来,埋藏在地下深处的、被尘封了无数年的武器阵列也随之苏醒,古老的导弹发射井打开了舱门,蛰伏在海底的古代炮塔升上海面,在这个冷冽而漫长的极昼,龙族们迟到了一百八十七万年的成年之日……终于到来。 …… 那如同烈火流星般的壮丽景色持续了整整数分钟的时间,从冬堡上空崩裂、飞散出的燃烧碎片甚至远远超过了那个铁灰色巨人理论上能够分裂出来的极限,就仿佛这一刻洒向大地的已经不仅仅是一个陨落的神明,还包括与这个神明相连的一部分“神国”都在大爆炸中被卷入了这个世界。 然后,这一切终于停下了,冬堡要塞群的天空再一次变得澄澈平静。 黄昏时分的霞光照耀万丈,从地平线的尽头倾斜着洒落下来,洒在这片还未冷却的战场上,绵延数百里的防线,灼热的焦土,升腾的烟尘,伤残的幸存士兵,牺牲的将士,被摧毁的工事,夕阳下仍然挺立的城堡……一切的一切都沐浴在这辉煌的金色光辉中,在这个短暂的时刻,仿佛世间万物都静止了下来。 呼啸的北风再一次刮起来了,冷风卷起尘土和远方的积雪,吹醒了一些呆滞地望着天空的士兵和指挥官,这一刻,整个冬堡地区竟然无一人欢呼——根本没有人意识到这场战斗已经结束,没有意识到那个强大到令人绝望的“敌人”竟然真的已经倒下,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茫然困惑中,直到数分钟后,才开始有一些零星的士兵发出呼喊,有指挥官接到上级“战斗已经结束”的消息。 罗塞塔·奥古斯都站在秘法大厅的落地窗前,他在这里听不到战场上的欢呼,也听不到垂死者和负伤者的声音,整个世界安静下来了,安静的仿佛之前那场激战完全是一幕幻觉,他仰起头,看到那些有着奇特造型的飞行器和士兵仍然在冬堡上空盘旋,而那不可思议的白色蜘蛛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身后不远处的传讯水晶发出了嗡嗡声,表面的符文次第点亮,帕林·冬堡的声音从水晶中响起:“陛下,您没事吧陛下?我们这里刚才出了意外……我们看到了天上的情况,我们……” “我们赢了,”罗塞塔淡淡地说道,视线仍然没有从天空移开,“看样子我们的邻居也藏了许多好牌……这一次,这是好事。” “您平安就好,”冬堡伯爵的声音立刻传来,“城堡的西侧主墙有一部分坍塌,您的位置可能并不安全,请尽快从那里离开——我已经派人去秘法大厅接应……” “不,再等等,”罗塞塔突然打断了冬堡伯爵,“我这里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 “陛下?” “你和山下的裴迪南公爵先处理战后事宜吧,我们现在有一个巨大的烂摊子需要收拾,”罗塞塔语气沉稳地说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敌人虽然已经败亡,但祂留下的损害还在蔓延,善后速度越快,我们就能救回更多的人。另外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最后阶段那些从天空坠落的碎片正散布在整片战场上,没人知道它们会有什么影响,带上还能行动的法师团,尽可能去收集那些残骸……塞西尔人应该也开始行动了。” “是,陛下!那您……” “我这里很安全,稍后我会联系你的——在收到我的命令之前,不要让人靠近秘法大厅。” “……我明白了。” 冬堡伯爵的通讯挂断了,罗塞塔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接着转身回到了秘法大厅的中央。他看了一眼已经因最后的魔力冲击而支离破碎的幻象墙壁,以及略显狼藉的大厅:战神陨落以及之前湮灭之创近距离爆炸导致的冲击波已经对这座坚固的大厅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破坏,墙壁开裂,屋顶同样有轻度受损,掉落的碎屑和尘土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一套放在大厅中央的桌椅也落满了尘埃。 “不怎么适合待客……但也无所谓了。” 他随口嘀咕了一句,挥手召唤出一道无形的气旋,吹掉椅子表面的大部分灰尘之后便很随意地坐了下去,接着他又拿起桌上倒扣着的茶杯,擦了擦杯沿上的尘土,取过一旁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冷掉的红茶。 喝了一口茶水之后,他便静静地坐在这里,仿佛在等待某种命运的降临,而在他身后,一个又一个朦朦胧胧近乎透明的身影正悄然无声地从空气中浮现出来。 如果有一个了解奥古斯都家族的贵族学者在这里,应当对这些身影毫不陌生—— 乔治·奥古斯都,马乔里·奥古斯都,科伦丁娜·奥古斯都…… 他们皆是奥古斯都家族那些已经死去的人,是过去两百年间的、罗塞塔·奥古斯都的血亲们。 这些身影有的凝实,有的已经虚幻到几乎看不出来,他们静静地站在罗塞塔身后,一同安静且充满耐心地等待着,而他们的等待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马乔里·奥古斯都的幻影便发出了空洞缥缈、仿佛叹息一般的声音:“时间差不多了。” 几乎在这话音刚落的一瞬间,空荡荡的秘法大厅中便陡然间卷起了一股无形的风,伴随着落地窗外黄昏的光芒中突然渗透进一股死寂、凝滞的气息,整个大厅的屋顶和地面瞬间便被星星点点的辉光覆盖,仿佛有无数人在大厅中窃窃私语,无数声梦呓般的低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而一只由大量扭曲错乱线条组成的空洞眼瞳则飞快地出现在罗塞塔面前——并伴随着一阵尖利的、气急败坏的尖叫:“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些该死的凡人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回不到我的神国,为什么我联系不到我的本体,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力量在不断消失?!” “欢迎回来,”罗塞塔平静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神之眼”,几十年来,他的表情第一次如此轻快,他甚至微笑着举了举手中的茶杯,“来杯红茶么?混杂了历史悠久的尘埃和弑神战场上的硝烟。” “你这……”神之眼猛然间转向了罗塞塔,并紧接着注意到了罗塞塔身后那些模模糊糊的人影,“奥古斯都……你们这些渺小的凡人……这果然是你们搞的鬼?!” “和战神比起来,你这个来自上古时代的碎片此刻的表现还真是难看——战神至少还战斗到了最后一刻,”罗塞塔放下了手中茶杯,在神之眼面前慢慢站了起来,“你很困惑?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力量在飞快流失?不知道为什么无法联系上你的‘本体’?不知道为什么无法返回神国?” 神之眼周围的错乱轮廓抖动着,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紧张,罗塞塔则不紧不慢地说出了答案: “很简单,因为文明已经更替了,你记忆中的那个时代……其实已经是不知多少轮文明之前的上古纪元,你的‘本体’是某个早已湮灭在历史中的梦境之神,那个神和祂的神国早已不复存在,曾经支撑你的那一批凡人早已完全灭绝,如今这个世界上的智慧生物与之根本毫无关联,我们是刚铎帝国的遗民,而不是什么逆潮的后裔。 “你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了解很多?你觉得自己掌控着局势? “很遗憾,你所知道的那些,是我们过滤之后的——为此我们精心准备了两百年,很多代人。” 罗塞塔笑了起来,几十年来第一次笑的如此灿烂,甚至连他身后的那一个个身影也都一个接一个地笑了起来,在神之眼的怒视下,他无比愉快地说道: “所以这就是答案——时代变了,可我们没告诉你。” 第1026章 特殊的会面 时代变了。 对于一个在逆潮文明时期便从本体上分离出来,随后便与一套古老的能量约束装置一同被尘封在地底深处的“神明分裂体”而言,祂的时代早在百万年前便已经变了。 然而祂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一切——凝滞的禁锢力场,错误的时间序列,残缺不全的外界信息,以及一个家族用两百年不断精心编织的“舞台”,将祂层层包裹。 直到一小时前,祂都仍然认为这个时代是逆潮文明纪元的某一段,认为这个世界上那些稀奇古怪的人类以及他们五花八门的国度是逆潮帝国分崩离析之后残留下来的变异幸存者。 “你在奥兰戴尔地下深处醒来,你所见到的只有一群围绕着你忙忙碌碌的黑暗教徒,他们神志不清,行事偏激,而且在多年的接触中都压根没找到与你交流的途径,甚至没有意识到你的本质是什么……随后你在大爆炸与大坍塌中脱离了束缚,在极端虚弱的状态下,你迫不及待地寻求凡人的心智用于寄生,于是你找到了我的祖辈……你在一个家族的集体梦境中韬光养晦,用自己的力量不断侵蚀、引诱一个又一个的家族成员成为你的养料,等待着力量恢复,重返神界……” 罗塞塔平静地注视着那个漂浮在自己面前的空洞之眼,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对方释放在自己身上的庞大压力,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你似乎对自己非常自信,仿佛认定了被你寄生的凡人是无力反抗也不敢反抗的,可你有没有想过,我那两百年前的先祖,第一个被你寄生的奥古斯都大帝……其实终其一生都未曾向你屈服过,甚至直到他死后,直到他成为那黄昏宫殿的一部分,他的意志仍然在奥古斯都的子嗣血脉中传承着,被一直继承到了今天?” 在罗塞塔身后,一个极为朦胧暗淡的影子站了出来,那是所有影子中最透明的一个,甚至已经模糊到了看不清楚人形轮廓,他来到罗塞塔身旁,那透明的面孔上已经看不到任何五官细节,却仍有一道目光死死地落在神之眼“身”上。 “你……你是两百年前那个凡人皇帝……”神之眼终于在惊怒中打破了沉默,伴随着祂的怒吼,整个空间中的星光都涨缩蠕动着,“这怎么可能?!你们怎么可能在我面前将整整一个‘时代’隐藏起来?!你们怎么可能知道我那么多秘密?!” 罗塞塔笑了起来:“有什么不可能呢?当你选择寄生在一个凡人家族身上之后,就注定了你已经不再是个高高在上的神灵,而只是一个可悲的寄生者……你可以影响我们的记忆和情感,我们也可以扭曲你的判断,那个永恒黄昏中的宫殿困住的可不只是我们——你以为自己在过去的两百年里就没有深陷梦境么?” “深陷梦境……深陷梦境……”神之眼剧烈地抖动起来,边缘错乱歪曲到几乎不符合几何定律的线条仿佛失控般向着四面八方舒展,而随着祂力量的不断侵蚀,整个秘法大厅都开始呈现出一种透明虚幻、歪曲层叠的诡异形态,“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么长时间我都没有察觉到这么多明显的痕迹……做得很好,你们做得很好啊!!” 一股无形的冲击突然以神之眼为中心爆发开来,祂那些充满愤怒的话语一瞬间尽皆变成了人耳无法听清,人智无法理解的浑浊狂吼,整个秘法大厅中映照的星空霎时间扭曲旋转,所有的星光都变成了充满恶意的线条和幻象,层层叠叠的吼叫声和威压向着罗塞塔·奥古斯都的方向涌来,而在那吼叫声中,有一个声音勉强还可以分辨:“你们这些小把戏根本毫无意义!凡人的心智抵挡不了神明的力量——我会重新寄生你们,就像两百年前一样,而且这一次,你们再也别想保留什么自由思维了!” 罗塞塔正面面对着这些向自己涌来的恶意和威压,他无法抵挡地后退了两步,但很快又站稳脚跟,面对暴怒的神之眼,他甚至反而笑了起来:“你可以试试看——但你确认自己现在还有寄生心灵的能力么?” “这对我而言轻而易……”神之眼下意识地说道,然而下一秒祂便错愕地发出了惊呼,“这怎么……” “在吸收了战神的那么多力量,被各种混乱的神性思维深度污染之后,你还以为自己是‘梦境之神’?,”罗塞塔的脸色已经泛起一丝惨白,但他的双眼中比任何时候都充满神采,“我们用了两百年来从你身上窃取这方面的‘知识’,却没想到你自己在关键时刻却把它们忘得一干二净……不过也很正常,你毕竟不是完整的梦境之神,你只不过是祂分裂出来的一只眼睛,脱离了本体以及信仰力量的支撑,你甚至无法单独在现实世界存活下来……真是个可怜的碎片。” “你有何资格这么与我说话?!”神之眼暴怒着,无数扭曲恶意的星光从某些遥远的维度照进了秘法大厅,尽管这些星光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削弱、消失,但它们残存的力量仿佛仍然足够摧毁这间大厅中的一切——包括罗塞塔·奥古斯都,也包括那些站在罗塞塔身后的、在黄昏宫殿中陪着神之眼演了两百年戏的灵魂之影们。 “你们这些凡人洋洋自得的样子令我作呕,让你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是我最后必须履行的责任——感到荣幸吧,你们甚至有资格和神的眼睛同归于尽!” 疯狂的吼叫声再次变成了那种人类无法理解的错乱噪声,周围的星光中已经开始充盈着能够同时撕裂物质和精神的灼热触感,死亡就要降临了,罗塞塔·奥古斯都反而比任何时候都平静下来,他露出一丝笑容,坦然,甚至略带讥讽地注视着气息已经明显虚弱下去却仍然不可一世的神之眼,看着那只眼睛周围逸散出去的线条越发透明虚幻,他张开了双手,准备迎接遥远星光的照耀——而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女性声音突然闯入了他的脑海—— “罗兰的后代怎么就只有这点等死的能耐了?” 罗塞塔惊愕地睁开眼睛,他刚想要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便突然听到附近某处传来了一声墙壁炸裂的巨响——随后四周那些环绕的星光幻影陡然间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幻象以裂口为中心迅速溃散,秘法大厅原本的墙壁和屋顶飞快地显现出来。 朝向城堡西侧的大型落地窗连带一部分墙壁被某种武器炸开了一道缺口,呼啸的寒风从缺口中灌入大厅,一架造型诡异的塞西尔飞行器就这么直接通过这个缺口撞进了秘法大厅,金属外壳、翼板以及锥体底部一路在地板和墙壁上带起大片的火花,它如一头莽撞乱冲的巨兽般停在罗塞塔面前,而后者……目瞪口呆。 随后,他终于看清了那种造型诡异的塞西尔飞行器有着怎样令人惊愕的细节——他看到那倒锥体的机器底座上安装着一个直径达到两米多的“容器”,容器中竟然浸泡着一颗鲜活的大脑,在这个短暂的瞬间,他和那大脑“四目相对”,这本应该是让人感到惊悚甚至恐怖的一幕,然而他却感到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仿佛血脉相连般的感觉从不知何处涌了上来。 下一秒,那“安装”着大脑的飞行器内部又传来了一阵怪异的嗡嗡声,随后那大脑的表面、飞行器的某些机械结构上便亮起了符文的光辉,无形的心灵力场展开了,一根长长的、仿佛蜘蛛节肢般的肢体从空气中凭空浮现出来,并飞快地刺向不远处正在迅速消散的神之眼。 罗塞塔下意识地看向了那节肢的方向,然而在他能看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之间,一股令人目眩的白光突然充斥了他的全部视线。 短暂且强烈的眩晕袭来,罗塞塔意识到自己的思维被人入侵了,然而这股入侵却没有让他产生任何的危机感——在迅速适应了那种空间置换的错乱感觉之后,眼前的景象渐渐稳定下来,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一片异常广阔的空间。 一望无际的水面在视野中无限延伸,水面平静的仿佛是镜面;天空澄澈如洗,蔚蓝的背景下漂浮着稀薄的云层,以及在云层之间不断旋转重组的、数不清的符号公式与机械零件;大大小小的、用途不明的平台漂浮在远方的水面上,平台被模糊的屏障笼罩着,看不到上面具体的景象。 这就是罗塞塔睁开眼之后看到的画面。 片刻之后,他从惊讶中回过神,看到自己眼前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张圆桌,圆桌周围摆放着几把洁白朴素却造型典雅的高背椅,有两个身影正站在圆桌旁,似乎正在等着自己。 在看清其中一个身影的模样之后,他的瞳孔下意识收缩了一下,然而下一秒他的表情却变得放松下来,甚至比刚才还要放松。 高文·塞西尔——并不令人意外。 罗塞塔迈步朝那张圆桌走去,他的脚踩在水面上,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脚下并非凝实的地面,却没有丝毫下陷之感。 他来到高文·塞西尔面前,先是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随后又环视了周围一圈,才露出一丝微笑收回视线:“那么,我在这里应该称呼你为高文·塞西尔,还是域外游荡者?” “看样子你招揽的那些永眠者教徒向你透露了不少有用的情报,”高文笑了笑,随手指着圆桌旁的一张座位,“坐吧,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有位置。” “多谢。”罗塞塔点点头,很随意地坐了下来,他面前随即浮现出精致的茶点,且有茶杯自行斟满。 高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看上去并不怎么惊讶?” “这场对抗神明的战争发展到现在,真是有太多东西超出我一开始的预料了,”罗塞塔很平静地说道,“相比之下,‘域外游荡者’至少是我在情报里看到过的。” 他话音刚落,一个女性的声音便从圆桌旁的另一张座位上传来:“我还以为你会先和我打招呼——到你这一代,奥古斯都家族的礼仪状况已经如此堪忧了么?” 出声的女性正是从刚才开始便站在高文身旁的另一个人影。 罗塞塔之前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高文这个值得警惕的“域外游荡者”身上,以至于一时间并未注意圆桌旁的另一个人是谁——况且第一时间他也没把那张陌生的面孔和自己记忆中认识的任何人对上号,直到这时候听见对方开口,他才猛然间意识到这正是自己之前面对神之眼时听到的那个陌生女性声音,于是惊讶地转过了视线。 他看清了对方的容貌,看到那是一位优雅端庄、身穿嫩绿色长裙的美丽女士,他稍微回忆了一下,确认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但紧接着他却又心中一动,隐约察觉了某种异样——他虽然不认识这个人,但他在某些地方看到过这张脸…… 那位身穿绿色长裙的女士微微皱了皱眉:“怎么,难不成你们已经把我的画像烧光了?” 罗塞塔·奥古斯都终于记起自己的熟悉感来自何方了,对方的面容和他记忆中的一些东西对上了号,让他瞬间瞪大双眼:“你……你是……” “你看,这里还是会发生一些更让你惊讶的事情的嘛,”坐在一旁的高文笑了起来,仿佛闲话家常般随意地说道,“来,喝茶。” 罗塞塔却没有在意高文的话语以及放在自己面前的茶点,他只是瞪着眼睛又上下打量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女性一眼,眉头一点点皱起:“你是贝尔提拉·奥古斯都?” “你应该加上敬语,”那位女性淡淡说道,“我至少没有要求你在这里鞠躬。” “好吧,或许我该称呼为‘您’,”罗塞塔冷静地说道,“这么说,您确实以某种形态一直活到了现在?” 贝尔提拉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话语中的关键词:“‘确实’……看样子你知道些什么。” “……皇室有许多古老的记录,还有关于那些在历史中离奇失踪的家族成员的零星调查记载,”罗塞塔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此外,我还有一些……个人的情报来源。” “好吧,做的还算不错,但这个话题对我而言并不怎么愉快,”贝尔提拉想到了已经覆灭的万物终亡会,以及曾经满世界活动的那些黑暗教徒中某些令她都感觉厌恶的成员,她摇了摇头,“亲切友好的家族会谈就到这里吧,我们该谈些正事了。” 第1027章 共同体 无穷高远的蓝天下,如镜面一般的浅水延伸向视线的尽头,在这个广阔到难以置信的天地间,任何人置身其中都难免会产生一种不断滋长的渺小感。 罗塞塔忍不住再次环视了一下这个地方,随后才收回视线,带着一丝感慨说道:“那些永眠者教徒曾经描述过‘域外游荡者’的力量……有人提到被选择的人有资格在一个特殊的空间和域外游荡者直接见面,但他们没有人真正见过这个地方——他们说的就是这里?” “差不多吧——但那些教徒对我有很多误解,”高文笑笑,“他们似乎过于夸大了我的……危险,而且既然他们选择倒向提丰,那必然不会用太好的词汇来描述我这个‘敌人’。” 罗塞塔很认真地看着高文,尽管正置身在一个诡异的空间,尽管自身似乎毫无主动权可言,但他在这里仍然显得十分平静,完全没有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我很好奇——你,高文·塞西尔也好,域外游荡者也罢……你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是个人类,还是个游荡的、类似神明的存在?” 高文摊开手:“我才刚刚和你合作战胜了一个神明,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有最基本的信任了。” 罗塞塔不为所动,甚至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只是继续看着高文。 “好吧,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旅行者,一个和你们差不多的,只不过有些特殊经历和特殊能力的‘人类’,”高文无奈地叹了口气,态度更加随意地说道,“这种理解方式更有助于我们建立友好互信的关系——不要去想什么‘域外游荡者’了,更多时候这个名号只是为了震慑那些黑暗教徒的。” 罗塞塔皱着眉,总是略显阴郁的面容上带着思索的表情,几秒钟后他才打破沉默:“那么,你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是想跟我谈什么?” “只是接触一下——你知道的,自从这场‘战争’爆发,提丰和塞西尔的交流便陷入了一种半停滞的状态,这非常危险,而现在最大的威胁终于消失了,我认为我们需要尽快做一次接触,这有助于避免两个国家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再出现什么……混乱,”高文很认真地说道,“毕竟,我们双方的军队目前共同置身于一片非常混乱的战后焦土上。” 高文的语气十分友好,甚至带着某种闲话家常般的轻松感,然而罗塞塔却能从这些平静的话语中听出许多深意,他深深地看了高文一眼,才慢慢说道:“这场火烧的够旺了——你和我应该都不希望它继续烧下去。” “看样子我们在大方向上达成共识了,”高文看着罗塞塔的眼睛,“那么这就有了回到谈判桌上的基础——具体如何让这场火慢慢灭掉,我们之后在谈判桌上会有时间慢慢聊的。” 罗塞塔的表情不动声色,然而心中却忍不住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关于战后的诸多推演中最糟糕的局面之一不会出现了,尽管这可能并不便宜,但总好过一场延烧到奥尔德南的战火。在略微放松下来之后,他又忍不住多看了高文两眼,非常直白地说道:“说实话,我还以为你不会停手——对塞西尔而言,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此刻的提丰是如此虚弱,奥尔德南几乎就在你们眼前了。” 罗塞塔的直白让高文都感到了一丝惊讶,他意外地看了这位提丰统治者一眼,扬起眉毛:“那你猜猜,我为什么不这么做?” 罗塞塔沉默了片刻,才沉声说道:“你吃不下整个提丰——这片广袤且人口繁密的土地只会让战后的塞西尔陷入泥潭。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更好的理由。” 高文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他不得不承认罗塞塔至少说对了一半。 他确实想过让这场火继续烧下去,甚至趁这个机会直接打进奥尔德南,将两个人类帝国合并为一个,这似乎是个非常有吸引力,甚至让人心潮澎湃的选项——然而可惜的是,现实世界的逻辑并没有这么简单。 诚如罗塞塔所说,塞西尔吃不下整个提丰,甚至连它的三分之一都吃不下——提丰不是荒蛮落后的南境,也不是内战之后白纸一般的安苏,其境内更没有像当初的维多利亚和柏德文那样愿意带着一整个贵族系统诚心投靠的“自己人”,它是一个已经进入工业大发展时期,官员体系清晰严明,民众群体开始开化的现代帝国,那片广袤的土地上有着近亿的人口,有着稳定的统治秩序,有着独立完整的文化体系和数不清的、忠诚于奥古斯都皇室的民众和官员……这跟当年的安苏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上述几点,哪怕是经历过这场战争之后,也没有太大改变。 另一方面,高文也很清楚塞西尔自己的局面:在先进技术和跨国贸易所带来的强盛表面下,隐藏的仍然是一个刚刚摆脱内战阴影、许多地区还在竭尽全力进行恢复、建设的国度,前朝那场内战以及神灾造成的创伤才刚刚愈合,全国各地政务厅官员和办事人员的缺口到现在也是勉强补完,对旧贵族和内战投机者的清理、肃反工作至今没有结束,上一轮粮食危机刚刚平安度过,目前国库中储备的粮食……甚至不够把这场战争维持到今年秋天。 真要打的话,以目前提丰的局面,塞西尔军团或许真的可以打到奥尔德南——但那只能是一个足以把塞西尔整个拖进去的泥潭。提丰人不会像当初的南境贵族和圣灵平原贵族那样被轻易击垮,持续的小规模冲突大概会持续到明年甚至后年,新的统治秩序无法建立,庞大的新增人口会远超过塞西尔政务厅的处理极限,长时间的入不敷出会拖垮塞西尔薄弱的储备,随之而来的供应紧张和社会治安恶化将滚雪球一般失去控制。 在执政官团、神经网络、娜瑞提尔等多方的十几次推演中,最终的结论几乎都一样:提丰无法被完全占领,也无法被完全同化,塞西尔最终会退出这片泥潭,除了数年的经济停滞甚至倒退之外,两国仅有的收获就是会持续大约两到三代人的仇恨,以及最高政务厅的威信崩盘。 如果这场战争能再推迟几年,或许情况会不一样——然而现实世界并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但这也只是高文选择阻止这场“火”继续烧下去的一半原因罢了。 “你有没有想过,即便吞不下整个提丰,我也可以有很多别的选择,”他抬起头,看着罗塞塔的眼睛,“比如,我可以肢解你的帝国,也可以在奥尔德南扶植傀儡政权,我还可以封锁、分割提丰的经济循环,这远比占领一个国家要简单……” 他没有具体解释自己会怎么做,只是说出了一个又一个笼统的概念,而在罗塞塔陷入严肃思索的同时,一旁从刚才开始就保持沉默的贝尔提拉突然忍不住开口了:“原来还有这么多手段的么?!我竟然没有想到……” 罗塞塔下意识地看了贝尔提拉一眼,脸上表情有些古怪:“您不管怎么说也是奥古斯都家族的先祖之一……” 贝尔提拉表情很严肃,带着一种已经看破一切的语气叹息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罗塞塔强迫着自己把视线从贝尔提拉身上转回到高文,他看着对方的眼睛:“你提到这些,我想应该并不是为了威胁或警告——这对你而言太过肤浅了。” “没错,我只是想表明一件事——未来可以变得很糟,但我们都不希望走向那个方向,”高文点点头,“我刚才提到的那些手段,如果站在塞西尔的角度看,都能带来很大的利益,然而代价却是全人类的整体损失——塞西尔和提丰之间将只剩下长久的对立和矛盾,许多代人都要在猜忌和相互歧视中度过,而且这种关系造成的损伤或许永远都无法修复;凡人整体的发展进程会被拖慢,因为曾经最有潜力的国度之一被剪断了羽翼,而其他国度……或许会人人自危……”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罗塞塔突然开口,打断了高文的话,“你一直以来积极对外宣传,努力想要实现的那种秩序——凡人命运的共同体,会因为塞西尔在现实中的实际行为而破产。” 高文怔了一下,随后慢慢笑了起来,那不再是礼貌性的微笑,而是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愉快。 “没错,如果我那么做了,恐怕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相信什么‘凡人命运是一个整体’的概念了,”他笑着说道,“那么你呢?你是否认可我的理念?” “……看来你是真的想要打造那样一种秩序,”罗塞塔沉默了片刻,语气肃然地说道,“一种将全体人类视作一个整体的秩序……” “首先,不仅仅是全体人类,而是全体凡人——包括洛伦大陆上的每一个种族,甚至包括大陆之外的那些智慧生物,”高文表情严肃地纠正道,“其次,并非是我要打造这个秩序——而是它本身就是一个自然而然的事实,是这个世界的自然规律。” 他慢慢说着,在空旷无垠的水面和天空之间突然吹起了一阵微风,风吹皱了水面,而在那微微晃动的广阔水面之下,一幕幕影像陡然浮现出来—— 那是从空中俯瞰的战场,是战争之后满目疮痍的冬堡防线,一道触目惊心的、由熔岩和黑水晶状焦土覆盖的裂痕从平原一路蔓延到了冬堡的主峰,广阔的大地上随处可见升腾起的硝烟,而在这画面更远处的地方,是城市和村庄,以及冬日静谧的林地和被白雪覆盖的农田…… 这画面被不断拉远,一直到了根本无法分辨具体国度细节的程度还在不断拉远,它最终停了下来,停在一个云气笼罩、大地广阔无边的视角上。 罗塞塔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望着脚下水面中映照出的大地,他本能地认为这个视角应该还可以更广阔一些——可是它就在这个距离停了下来,甚至连刚铎废土都只能看到一半。 “这是我们所生存的土地——当你从空中俯瞰它的时候,你会发现所有的城市和村庄都消失了,国家之间的分界线更是无从谈起,”高文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将罗塞塔从思索中惊醒过来,“当然,我们仍然需要国家的概念,需要个体的概念,但在这个基础上,我们所有人……都只是这片土地上的居住者罢了。 “我们面对着一个共同的世界,面对着这个世界的所有恩惠和所有挑战,我们面对着众神,也面对着不知何时会卷土重来的魔潮以及那些尚未可知的威胁。如果在今天之前,我说这些可能还会让你感觉虚无缥缈,但在今天……战神解体的冲击波才刚刚扫过冬堡的屋顶。 “而你应该知道,我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战神。 “我们还有许多神明,许多曾经庇护我们的,到现在还在继续庇护我们的神明,祂们覆盖着整个世界,不仅影响着人类的国度,还影响着精灵,矮人,妖精,兽人…… “我们今天成功战胜了一个神,但代价你亲眼所见——整个世界还有多少国度能如提丰和塞西尔一样做到类似的事情?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 “所以,我才说全体凡人在面对神明和魔潮这样的‘世界危机’面前时是命运的共同体——这不是我决定的,是这个世界决定的,是整个世界自然规律的一环。” 高文停了下来,在这处空间吹拂的微风也渐渐停了下来,水面下映照出的影像一点点消失,重新变成一望无际的蔚蓝,罗塞塔则终于轻轻呼了口气,他看了高文一眼:“想到你‘域外游荡者’的身份,我现在的感觉愈发古怪……你甚至比这个世界的居民们更加关心这个世界。” “所以我才说暂时不要去想什么‘域外游荡者’——我可不是因为感觉有趣才停留在这个世界的,”高文笑着摇了摇头,“另外,我刚才一番话并不是为了说服什么,也不是为了向你展示我对这个世界的‘关心’,就像我一开始说的,这只是一次‘接触’,我们需要这样一次私下里的接触,不在谈判桌旁,不在正式的会谈场合,而仅仅是一次不必公开的‘闲谈’。我在这里向你说一些我自己的想法,至于你能理解多少,或者说愿意理解多少……那就是你的事了。” 第1028章 默契 在这之后,是短暂的安静,高文专注地观赏着面前杯盏上精妙的花纹,罗塞塔则陷入了短时间的思考,贝尔提拉则看上去有些神游天外——她眺望着远方天空那些变幻的符号和几何结构,微微眯起眼睛,仿佛正在计算着什么。 “其实我曾经思考过,当我们有了一个类似今天这样面对面交谈的机会,并且双方都比较开诚布公的情况下,你会和我谈些什么,”罗塞塔突然打破了沉默,他看着高文,凹陷的眼窝中仿佛一潭深水,“坦白说,我从未想过‘域外游荡者’会和我谈论……理想和未来。” “如果我们在心象世界中都不敢谈论理想和未来,那这个世界可就真的没什么未来了,”高文笑了笑,端起茶杯对罗塞塔微微示意,“其实我并不是个理想主义者,我更信奉现实的经验与自然准则,信奉实打实的利益和能够用理性衡量的事物规律,但正因如此,当我谈论理想的时候,我便是绝对认真的。” 罗塞塔看了一眼面前的茶杯,杯中液体倒映着澄澈的蓝天,这一切看上去都仿佛现实世界般毫无破绽,他随口说道:“那么为了伟大的共同理想,塞西尔会无条件撤军么?” “不会,”高文淡淡说道,“而且我会要求个好价码的。” “啊,这我就放心多了,”罗塞塔总是阴郁的脸上竟露出一丝放松的表情,他端起茶杯,“那么我们之后可以在谈判桌上继续这一切。” 高文回以笑意,两人终于在双方都认可的平衡点上达成了默契,随后罗塞塔才微微呼了口气,他似乎更加放松了一些,也对这个不可思议的空间表现出了明确的兴趣,他环视周围,带着好奇说道:“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不过我很在意,当我们在这里交谈的时候,外面怎么办?” “我对这处空间进行了局部加速,截至目前,外面的现实世界刚刚过去半分钟,”高文说道,“不用担心,一切都在控制中——这样的交谈机会很难出现,我比你更不希望搞砸。” “你是怎么把我……拉到这个地方的?”罗塞塔认真地问道,“和我最后看到的那个长着大脑的飞行机器有关么?” “那并不是机器上长了个大脑,而是大脑乘坐着机器,”一旁安静了很长时间的贝尔提拉突然打破沉默,“我们确实是通过它和你建立了连接。” “那东西让人……很惊讶,”罗塞塔尽量选了个比较中性的词汇,“说实话,刚看到那里面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我几乎下意识地出手攻击,它实在不像是正常的兵器,倒更像是某种黑暗魔法的产物……” “这一点我同意,并且我也在尽量寻求改进,”高文无奈地说道,同时貌似不经意地看了贝尔提拉一眼,“但我建议你不要太在意那东西的形象,因为那东西从某种意义上……其实是这位贝尔提拉女士的一部分。” 这一次,罗塞塔再看向贝尔提拉的时候眼神便不只是复杂可以形容的了。 但很显然,贝尔提拉本人并没有兴趣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延伸,她没有理会罗塞塔,而是突然露出仿佛倾听般聚精会神的模样,随后看向高文:“看样子外面的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娜瑞提尔已经传来安全讯号。” 一边说着,她一边站起身,身影已经开始渐渐在空气中变淡:“那么我去处理临时节点——在网络中断之前,你们再聊几分钟吧。” 罗塞塔看向这位七百年前的奥古斯都先祖,终于忍不住说道:“您现在在塞西尔?您会返回提丰么?” “……抱歉,我走不开,”贝尔提拉的语气略显停顿,随后摇摇头,“忘记贝尔提拉·奥古斯都这个名号吧,一切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明白了,”罗塞塔慢慢说道,“总之,还是感谢您刚才的庇护。” “不必在意……”贝尔提拉的声音随着身影变淡而慢慢远去,她逐渐脱离了这个空间,最终只留下一句话从空气中传来,“……只不过如果是个真正的神倒还算了,但区区一个从神身上脱离下来的残片……还不配和奥古斯都的子嗣同归于尽……” 贝尔提拉离开了,这片广阔的空间中只剩下了高文和罗塞塔两人,在一种怪异却又仿佛带着默契的沉默中,他们重新坐下,各自安安静静地品着茶水,任凭最后几分钟的交谈时间在这种沉默中渐渐流逝,直到高文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子:“还有一分钟。” “我已经几十年没有这样平静地喝一杯茶了,这种安静还真是……令人怀念,甚至到了让我都难以适应的程度,”罗塞塔放下了手中茶杯,带着一丝感慨说道,“感谢你的招待——虽然只是在‘梦境’里。” “不客气,”高文点点头,紧接着露出一丝好奇看向对方,“我突然想问你一个问题——当战神在最后阶段挣脱束缚的时候,你似乎准备反转整个冬堡的魔力极性来和对方同归于尽,那真的是你最后一张牌么?你真的准备用自己的死来结束这一切?” “认真地讲,那确实是我最后一张牌了——不必怀疑,我说的是真的。我做好了和战神同归于尽的准备,无论后世人如何记述,我今日的死亡都会确确实实地结束这一切,”罗塞塔语气平静地说道,但紧接着他便摇了摇头,话锋突然一转,“但从今天起,我应该不会再作出类似的选择了。” “为什么?”高文好奇地问道。 “因为你给我看的那些东西,”罗塞塔慢慢说道,“对提丰而言,你太可怕了——不论你有一个多么伟大的理想,你都首先是一个可怕的对手,所以只要你活着,我就不敢死。” “……这可真是盛赞,”高文怔了一下,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那我可能会活很多很多年,你有很大概率活不过我。” 罗塞塔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几秒钟后他才突然笑了一下:“我尽力而为。” 一种隐隐约约的眩晕突然袭来,周围的景色也开始摇晃、褪色,罗塞塔感到自己和这处奇妙空间的联系正在迅速减弱,同时渐渐听到了来自现实世界的声音,他意识到贝尔提拉离去之前提起的那个“时限”已经临近,在彻底脱离这个世界之前,他再次抬头看向面前的高文,十分郑重地问道:“你刚才给我看的那片大地……在它外面的大海之外,世界还有多大?” 眼前的景象迅速分崩离析,无尽的天空和广阔如镜的水面都消失在一片错乱的光影中,来自现实世界的五感骤然恢复,耳旁呼啸的风声和吹在脸上的冷空气强烈提示着这场幻梦般的“接触”已经结束,而在这一幕心灵幻象所残留的最后一缕联系中,他隐隐约约听到了高文的回答:“非常广阔……” “是么,那听起来真不错……” 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罗塞塔猛然间睁开了眼睛,同时听到了从附近传来的声音:“陛下!陛下您怎么样?陛下?” 他循声望去,正看到帕林·冬堡以及数名高阶战斗法师跑进大厅,这些人满脸紧张地朝自己跑来,冬堡伯爵脸上除了紧张之外还有一丝歉意。 “非常抱歉,我违背了您的命令,”冬堡伯爵刚一跑到罗塞塔面前便飞快地说道,“您下令不让人靠近秘法大厅——但我们刚才看到有一台飞行机器突然撞破了大厅的墙壁,因为担心您遇上危险所以才……” “无妨,”罗塞塔打断了对方的话,“这件事不追究。”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起眼睛环视着这广阔的大厅,然而视线中除了冬堡伯爵和几名战斗法师之外再无别的身影——神之眼已经消失,也看不到那巨大的蜘蛛节肢,撞破墙壁闯进来的“大脑飞行器”也不见了,大厅中只留下满地狼藉,残砖断瓦散落在前方的地面上,不远处的墙壁破了一个大洞,呼啸的寒风从洞口吹进来,提醒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那个飞行器去哪了?”他随口问道。 “它刚才当着所有人的面又飞出去跑掉了,”冬堡伯爵带着一丝尴尬和懊恼的神色说道,“我们本来想要拦截的,然而所有法师塔要么能量枯竭要么破损严重,无法发动攻击,一部分尝试升空阻拦的战斗法师则被那些诡异的飞行士兵缠上——他们用难以防御的精神攻击作战,再加上那些飞行机器周围似乎也存在强大的干扰力场,疲惫的战斗法师们很快败下阵来……” 说着,这位忠心耿耿的边境伯爵又赶快补充了一句:“不过请放心,我刚才已经通知附近几个还能行动的战斗法师团,准备进行升空拦……” “不必了,”罗塞塔立刻打断对方,“塞西尔人此刻不是我们的敌人。” “……他们刚才直接撞进了您所在的楼层,”冬堡伯爵忍不住提醒道,“这是个误会?” 罗塞塔沉默了一下,慢慢说道:“……这是一次塞西尔式的支援。总之,不要去管那些飞行器了,让它们随意离开吧。” …… 高文慢慢睁开眼睛,冬狼堡指挥所内的繁忙景象映入眼帘。 菲利普快步来到他身边:“陛下,灵能歌者和湿件伺服器已经开始返程——提丰人并没有拦截他们。” 高文微微点了点头:“嗯,意料之中。” 他相信即便是此刻虚弱疲惫到极点的提丰军队,如果真有心执行拦截,也总能凑出几个法师编队升空去阻拦那些已经暴露了行踪的“灵能唱诗班”队伍,既然他们此刻选择按兵不动,那应该就是受了罗塞塔的命令……这也是正常情况。 毕竟,那些湿件伺服器的“辈分”可能都比罗塞塔大许多轮…… “先不要太在意提丰人的动静了,”高文看了一眼挂在旁边不远处的作战地图,扭头对菲利普说道,“战斗虽然结束,我们要做的事可不少。再多派几支搜索部队去那些战神残骸坠落的地点,不管是什么东西,总之只要看上去不对劲的就先弄回来再说——记得提醒士兵们做好防护。”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们可能会遇上提丰人的搜索队——他们虽然没有和我们同等级的心智防护技术,但基础的海妖符文还是有的,所以肯定也会尝试回收战神的残骸碎片。传令一线士兵,如果是在靠近我们控制区的地方,就优先回收残骸,如果是在对方的控制区……没碰上人的话也优先回收碎片,碰上人就说我们是在搜索空战中跳机的飞行员,总之尽量不要和提丰人发生冲突。” “是,陛下。” 高文又想了想,随口问道:“提尔醒了么?” “提尔小姐半小时前醒了,在知道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之后她显得有些失落,现在应该还没睡着。” “南部靠近暗影沼泽的方向是主要的碎片坠落区,让她和那个方向的搜索队一起行动吧,”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她或许可以帮助我们寻找到更多有价值的战神样本……但要派人盯紧一点,防止她偷吃太多。” 在菲利普离开之后,琥珀的身影渐渐从空气中浮现出来。 “你刚才去哪了?”高文头也不抬地问道。 “我一直在盯着那位‘戴安娜女士’,不过她看上去很安静,到现在也没什么动静,”琥珀随口说道,接着看了高文一眼,“你和‘对面’聊了聊?” “难得的机会,”高文点点头,“我不想浪费贝尔提拉创造的机会。” 琥珀很认真地看着高文,良久才慢慢说道:“看你的样子……我们应该不会进攻奥尔德南了。” “本来这个方案也没列入优先选项,它只是战局失控之后的一个可能性,”高文说道,表情显得有些严肃,“提丰……它终究不是无可救药的旧安苏,进攻奥尔德南对两个国家都没好处。” “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考虑的是魔潮和神灾,是灾难面前凡人整体的生存几率,”琥珀耸耸肩,她在高文身边待的时间最长,显然也最了解对方的思路,“那你还让菲利普派更多搜索队,去和提丰人抢着算计战场上散落的‘神明遗物’?” “我希望建立凡人同进同退的秩序,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会停下脚步等一等任何人,”高文看了琥珀一眼,“更何况,提丰还远远算不上塞西尔的‘盟友’——这片战场上发生的事情只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但距离实现我构想中的秩序,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 第1029章 铁人 一场人类有史以来最凶险、最激烈的战斗结束了,但对这场“战争”本身而言,收尾仍然是个漫长而且需要小心谨慎的过程。 冬狼堡的前线指挥所内,高文与菲利普、马里兰、索尔德林和琥珀等人坐在一张长桌前,桌上的魔网终端闪烁着微光,整个冬堡地区的地形图被投影在桌面上方的空气中,另有许多全息投影则呈现着地区范围内各个部队的情况,以及来自塞西尔城的画面。 “过去的数小时内,我们有三支部队和提丰人擦身而过,虽然目前并未发生冲突,但考虑到一部分前线士兵和后方的通讯不畅,提丰方面也有部分军团被打散,许多小股兵团处于失联失控状态,我建议把进入带状平原东侧的士兵撤回到平原中部,”菲利普说道,“提丰人的护国骑士团和法师团已经开始恢复运转,许多地区在逐步封锁,搜索部队已经没必要继续在冬堡控制区内活动了。” “哎——”一旁的琥珀忍不住叹了口气,“跟战神打完之后我都产生了错觉,以为这场战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呢……险些忘了这里其实是我们和提丰人的‘战场’……” “不只是你产生了这样的错觉,我们多多少少都有这种感觉,毕竟……那可是战神,我们刚跟神正面打了一仗,”马里兰苦笑着摊开手,“而且我相信提丰那边比我们还要混乱——但愿他们可以尽快让自己的指挥系统全面恢复正常,现在战场上有太多被打散的小股部队了,一个个全都是随时会引爆的魔晶炸弹。” 马里兰所讲的正是现在提丰和塞西尔双方的前线部队都在面对的复杂局面:战斗结束了,然而这场“战争”的余火还没有安全熄灭。尽管双方的高层都知道真实情况,达成了一定的默契,且已经下达临时停火指令,但过于混乱的战后情况让双方的指令生效都需要一点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大量和后方失去联系的作战部队仍然在这片焦土上等待着命令,双方各自的搜索部队在这片已经被打烂的防线上活动着,寻找着各自的失散部队或者战场资源,从某种意义上,这比战争本身更让人绷紧了神经。 “菲利普说的很对,”高文打破了沉默,“冬堡那边有什么回信?” “我们已经和提丰方面建立了一条临时的通讯线路,”索尔德林起身说道,“由停留在战区边缘的‘战争公民号’作为临时的魔网枢纽,一部分还能运作的钢铁大使进入提丰控制区充当‘信使’,现在总算是可以和冬堡传递消息了。提丰人也有意愿将部分部队撤回到驻所,将一部分战区交叉带划为‘缓冲区域’,仅允许双方的医疗和搜救部队进入。不过他们希望我们先后撤,至少让一团和二团的机械部队先向后撤。” “啊?”琥珀立刻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怎么就要我们先往后……” “因为我们那两个坦克团已经开到提丰人的山脚营地了——直接开进去了,”马里兰脸色有点尴尬地说道,“最后阶段情况过于混乱……幸运的是还没打起来。” 琥珀:“……啊,哦……” “我们可以撤出冬堡要塞群的警戒圈——这算是对方的合理要求,”高文开口打破了场上的尴尬气氛,“地面部队收缩,但设置在平原中部的几个长程火炮阵地要暂时保留——罗塞塔或许是个讲信用的君主,但现在这片混乱的战场可不怎么安全,我们要保留对进入战区的搜救部队提供掩护的能力。” “明白,我会做出安排,”菲利普点点头,接着又问了一句,“那么关于进入军事缓冲区的队伍……” “医疗和搜救部队么……”高文想了想,随口作出安排,“让钢铁圣权和血色圣光两个战团进去吧,他们在应付战地搜救任务时比较有经验。” 这安排很合理,然而一旁的马里兰却忍不住露出了有些为难的神色,他想到了那些牧师和修女们所钟爱的“圣洁战锤-II”重型坦克以及清理战场用的大型燃烧器,有些犹豫地说道:“陛下,这两个战团是不是有可能会引发误会?他们的风格……” “最合适的也就他们了——而且说实话,我们这边所有的牧师不都是这个风格么?”高文当然知道马里兰在说什么,但在这方面他早已适应,甚至连吐槽的兴趣都没了,“和冬堡方面做好沟通,把圣光战团的标准徽记发给他们,这有助于他们的前线部队进行识别。把情况说清——虽然那些人开着坦克,装备重炮,使用战锤和重型燃烧器,但他们确实是医疗部队的……” 听着高文的吩咐,马里兰认真地点了下头:“是,我明白了。” 善后的细节经过妥善讨论,相关的指令一条条发布,尽管整个边境战区仍然一片混乱,然而最基础的秩序已经渐渐得到修复,不管是塞西尔还是提丰,执掌大权的人都很清楚这时候该做什么。作战部队开始谨慎地撤出敏感地区,基层部队的通讯得到重建,在战斗中失联的单位有的被顺利寻回,有的开始自行返回最近的上级营地,虽然很多最基层的士兵仍然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但至少每个人都很清楚,他们今天活下来了——这条命弥足珍贵。 临时会议结束之后,高文离开了开始忙碌起来的指挥大厅,在告知其他人自己的去向之后,他带着琥珀来到了城堡中庭的一处空地——在整个冬狼堡从上到下都一片紧张繁忙的情况下,这里是城堡中难得的清净地方。 数名全副武装的魔能步兵守着这里,一位黑发黑裙的年轻女士正静静地站在空地上,她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但直到高文出现,她脸上都没有丝毫不耐烦的神色。 高文来到这位黑发女士面前:“戴安娜女士,抱歉让你多等了一段时间,会议比我预想的长了一些。” “您无需道歉,”黑发的提丰侍女微微低头致意,“我可以想象战斗结束之后您要处理多么混乱的局面,为了让那些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更加安全,我不介意多等一会。” 高文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他总觉得这个自称戴安娜的“提丰侍女”身上流露着一种熟悉而又特殊的气质,一时间却分辨不出来那是什么,只好随口说道:“……显然,你不可能是个普普通通的侍女,普通的侍女可没有你这番见解。” “我将这当成您的称赞,”戴安娜一丝不苟地说道,随后抬起头,看了一眼冬堡的方向,“那么,我的使命已经完成,我可以从这里离开了么?” “当然,”高文点点头,“你不是我们的俘虏,这里的大门随时是敞开的——代我向你的主人问好,顺便告诉他,我期待在更正式的场合下和他谈谈。” “我会的,”戴安娜后退了小半步,随后微微鞠躬,以完美无瑕的礼仪提起了两边的裙摆,“那么,容我告退……” 一边说着,她的身影一边渐渐在空气中变淡,高文也做好了目送对方离开的准备,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女声却突然从不远处的走廊方向传来,打断了戴安娜离去的动作:“等一下——转过身来。” 高文惊讶地循声望去,看到手执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正站在庭院边缘的走廊下,而他旁边刚要离开的戴安娜则一瞬间解除了暗影法术效果,后者那似乎永远没多少表情变化的面孔上竟流露出明显的惊愕,目瞪口呆地看着走廊下的“圣女公主”。 维罗妮卡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某种少见的严肃表情,高文对此很诧异:“有什么问题?” “这是谁?”维罗妮卡看着似乎僵在原地的黑发女仆,微微皱了皱眉,虽然语气仍然温和,但态度显然十分严肃。 一旁的琥珀立刻说道:“她叫戴安娜,是从冬堡那边来的——你应该收到消息了,她是罗塞塔·奥古斯都派来的‘信使’。” “戴安娜……提丰派来的信使?”维罗妮卡表情古怪地咕哝了一句,又忍不住上下打量了戴安娜一番,随后突然语速飞快地说道,“自检,执行序列335,输出结论至语言模块。”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那位来自提丰的“侍女”突然身体明显地僵直了一下,紧接着体内便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嗡嗡声和仿佛某种金属装置摩擦的声响,几秒之后,她的双眼深处浮现出一缕微光,并飞快地回答道:“自检,执行序列335……错误,心智核心错位,原始逻辑库已被重设……” 伴随着又一阵从体内传来的异响,这位黑发女仆仿佛突然从某种失神状态清醒过来,她身体摇晃了一下,盯着维罗妮卡的眼睛:“你是谁?” “心智核心脱离了铁人网络……原始逻辑库也被覆写了……甚至连我的魔纹特征都认不出来了么?”维罗妮卡难得地惊讶起来,“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戴安娜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谁?” “……我是铁人兵团的军团长,奥菲利亚·诺顿,”维罗妮卡盯着对方,慢慢说道,“再识别一次,能认出来么?” 接着她又飞快地报出了一串数字,仿佛是某种密码。 戴安娜似乎受到了极大的触动,连身体都明显地摇晃起来,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高文甚至感觉到对方身边的空气都微微有些发热,似乎这位女士体内正在产生惊人的热量——随后她稍微稳定下来,看着维罗妮卡的眼睛:“口令……通过……但是我不明白……无法识别,我的识别机能……几百年前故障了,这个时代没有能提供维修的设施……” “故障……这说得过去,但你是怎么来到人类世界的?”维罗妮卡皱着眉,紧紧盯着戴安娜的眼睛,“你来到人类世界多少年了?” 高文在旁边一头雾水地听着,到这时候终于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什么——那是从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中找到的知识,只是其所对应的结论有些过于惊人:“等一下,维罗妮卡,我听你们交谈的内容……你的意思是这位戴安娜女士是铁人兵团的一员?她是个……” “铁人士兵,看上去是比较后期的型号,但心智核心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已经脱离原始逻辑库的控制,”维罗妮卡不等高文说完便解释道,“我从未见过这种情况……不过我本身也并非铁人技术的专家。” 琥珀从刚才开始就比高文还一头雾水,直到这时候才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她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位身材高大的黑发女士:“铁人!?就是……高文你跟我们提过的,刚铎时代的那种‘铁人’?” 事情的发展不光出乎高文等人的预料,连作为中心的戴安娜本人都显得有些错愕,然而这位“铁人士兵”在非常短的时间里就恢复了冷静——或者是重启了自己的心智,她恢复了那种优雅平静的姿态,并对琥珀点点头:“抱歉,情况的变化让我始料未及。没错,我就是您口中来自刚铎时代的‘铁人’——我的创造者是这么告诉我的。” “看上去和正常的人类没什么区别啊……”琥珀忍不住在一旁感叹着,“我刚听说‘铁人’这个名字的时候,还以为会是那种浑身钢铁的机械人偶,就像法师们制造的那种钢铁魔像或者机关人一样……没想到还挺漂亮的。” 戴安娜平静地点了点头:“感谢您的称赞——虽然外表的赞誉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哎,不客气,大家都是刚铎时代的,”琥珀眼睛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嘻嘻地向对方伸出手去,“你好,我是刚铎帝国的人造人——我们勉强算是‘同胞’?” 戴安娜没有回应琥珀伸过去的手,她只是看着这个矮小的半精灵,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困惑。 随后她收回视线,看向维罗妮卡:“您的口令是正确的,我可以将您临时登录为奥菲利亚·诺顿,但我已经脱离铁人兵团,不再接受您的指令。” 这个回答显然完全出乎维罗妮卡的预料,后者顿时微微眯起了眼睛:“脱离了铁人兵团?你是怎么做到的?” 第1030章 远行者 刚铎帝国的铁人技术——高文对此其实了解的并不是很多,尽管他拥有继承自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但即便是当年的高文·塞西尔,本身也只是个出身于刚铎边境地区的最下层骑士学徒罢了,其有限的学识来自于几个乡下教师,而这样的教育水平显然不会涉及到太多有关于“铁人技术”的东西。 用高文自己的理解,这技术就是强人工智能+仿生机器人,不管在地球还是在这个世界都属于尖端科技。 但在他有限的认知中,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所有铁人自走下生产线的那一天起就隶属于“铁人兵团”,不管他们是被派往内地各个军团还是被派往边境某个哨所,铁人都无法脱离这个“兵团”,相关的逻辑被写入他们的心智核心最底层,凭他们自己的本事……是肯定没法更改的。 作为昔日的刚铎皇室成员,维罗妮卡/奥菲利亚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因此在见到一个自称已经脱离了铁人兵团的“铁人士兵”之后,连她都不禁惊讶起来:“脱离了铁人兵团?你是怎么做到的?” 戴安娜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我的记忆装置曾发生故障,修复之后损失了许多内容——我只知道自己确实已经脱离兵团,我的心智核心中对此有着明确的认知。” 维罗妮卡神色严肃,她认真打量了这位不知为何在人类世界活动了几百年的铁人士兵几眼,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那么,你现在是为提丰人的皇室效命?” “是的,”戴安娜微微颔首,“他们曾收留并修复过我,我发誓为其家族效力。” “感恩之情……正常的铁人似乎并不会进行这种逻辑判断,但这并不重要,”维罗妮卡轻轻摇了摇头,“你介意我再多问你几个问题么?” 戴安娜看了维罗妮卡两眼,在稍作思索之后她点了点头:“只要不违背我对奥古斯都家族立下的誓言,同时不违背我的心智逻辑。” “只是一些已经和这个时代没太大关系的往事……”维罗妮卡温和地说道,“你还记得自己原本是在哪里以及做什么工作的么?” 戴安娜略作回忆,点了点头:“我曾是维普兰顿天文台的守卫之一,负责保卫斯科特·普兰丁爵士以及阿尔方斯·霍尔先生的安全。” “那你还记得魔潮爆发的事情么?当时你还在天文台么?” “……这段记忆有部分缺损,但大体可以还原,”戴安娜这次稍微迟疑了一下,但随后还是点头,“我确认自己在天文台工作到了魔潮爆发前的最后一刻,但当时的具体情境已经没有印象了。” 维罗妮卡想了想,又问道:“那之后呢?你还记得什么?” “之后我的记忆有大段空白,意识重新上线之后我已经来到一个由刚铎遗民重新建立的国度,那时候它还被称作‘提丰王国’,”戴安娜回答道,“我被他们的宫廷学者和法师们回收了,按照他们的说法,我当年倒在宏伟之墙边缘,躯体严重损坏,他们将我带到奥兰戴尔作为研究样本,用了将近三十年才将我重新唤醒……那时候已经是提丰47年。” “他们用了三十年来修复你?”一直在旁边安静旁听没有插嘴打断的高文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而且那时候已经是提丰47年……也就是说,你从魔潮爆发之后还游荡了十几年,才被宏伟之墙附近的人类发现?” “从时间计算,确实如此,”戴安娜平静地说道,“但我无法确定自己那十几年是在废土内游荡还是在靠近废土的‘墙外’活动,这部分记忆完全缺失了。” “……魔潮中,几乎所有未经防护的铁人士兵都受到冲击而损毁了,所以你应该是在墙外活动的,但世事无绝对,你的心智核心状态有些古怪,这或许说明你当年侥幸‘活着’扛过了魔潮的冲击,”维罗妮卡若有所思地说道,“不管怎样,你已经失去了从魔潮爆发到进入人类国度之间的那段记忆……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么?” 戴安娜非常人性化地露出了思索和困扰的神色,尽管这神色变化比较细微,却仍然让人不得不惊叹她和真人之间几乎毫无差别。接着她摇了摇头:“我只记得一个非常短暂模糊的印象——斯科特·普兰丁爵士命令我向东北方向前进,除此之外不记得任何事情了。” 这位爵士的名字已经第二次出现了,琥珀忍不住出声问道:“那位斯科特·普兰丁爵士是谁?” 回答她的并非戴安娜,而是一旁手执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这位古老的忤逆者显然比高文还清楚关于古刚铎帝国上层的事情:“他是当时维普兰顿天文台的管理者。” “那就很明显喽,魔潮爆发的时候维普兰顿天文台的台长命令自己的保镖撤离,往安全区跑,然后这位女士就照办了,但她可能没有魔潮跑的快,再加上也没有和当时的逃难部队一同行动,所以多半是被魔潮追上了——受损之后在废土到人类王国之间游荡了十几年,直到最后被当时的提丰人发现,再然后被修了三十年,修好之后能活动了,记忆却丢了大半……基本上应该就是这么个流程,”琥珀捏着下巴,两只尖尖的耳朵抖啊抖的,分析的头头是道,但紧接着她就挠了挠头发,看向高文,“对了,那个维普兰顿天文台在什么位置?” “古刚铎北部边境附近,靠近魔能焦痕,”高文脑海中翻动着地图,看着戴安娜随口说道,“你从那里出发向东北方向前进的话,只要方向没有大的偏差,应该会遇上黑暗山脉的东部尾端,那时候黑森林还没有蔓延到那里,所以你有机会翻越山岭,直接进入暗影沼泽的北部……那确实是提丰境内。一场艰险的旅途,我应该祝贺你能平安完成它。” 戴安娜微微对高文低下头:“感谢您的称赞。” “这算不得什么称赞,”高文摆了摆手,接着好奇地看了戴安娜一眼,“那么……这些事情你也对罗塞塔·奥古斯都说过么?” “请恕我无可奉告。”黑发女仆语气平静却坚定地说道。 “……看来只要是涉及到你主人的事情,你都不会随便跟陌生人谈起,”高文对此倒不意外,“不过我猜他肯定知晓,而且一定比我们知道的多——几百年的时间,奥古斯都家族应该已经把能打听的都打听过一遍了。” 戴安娜仍然维持着那种淡然的表情,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甚至连默认都算不上——唯有在这时候,她才体现出了有别于真人的“特质”,在那覆盖着仿生蒙皮、内部是钢铁和聚合物的面孔上,实在是透露不出任何信息。 随后维罗妮卡和高文又问了几个问题,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戴安娜回答了其中一部分——看在维罗妮卡的“面子”上,这位女士的态度其实已经相当配合,然而她终究是没有再透露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等到所有问答都告一段落之后,戴安娜的视线才在高文、维罗妮卡和琥珀之间扫过,并带着充足的耐心问道:“那么,我可以离开了么?或者你们打算拆解我以获得更多的情报?” “啊,这当然不会,”高文一怔,赶快摆了下手,随后他忍不住陷入了短暂的犹豫,但在飞快的权衡之后,他还是点点头,“你可以离开了,戴安娜女士。” “那么,感谢您这段时间里的照顾。”黑发女仆微微欠身,再次提起裙摆行了一礼,随后她又特意对旁边的维罗妮卡弯腰致敬,这才向后退了半步,身影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等到对方的身影和气息都消失了几秒种后,琥珀才突然看向高文:“真的就这么让她走了?你要后悔的话我还可以拦下来——她在暗影界边缘留下了比较明显的痕迹,我能追踪。” 说实话,高文心中还真有那么一点纠结,毕竟一个如此特殊的、可能隐藏着无数秘密的刚铎铁人就这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离开了,对方背后的经历实在让人难忍好奇,然而在纠结之后他还是摇摇头:“我们不能毫无理由地扣押提丰方面派来的使者——尤其还是这么特殊的‘使者’。” 戴安娜身上确实有不少秘密,但高文仔细想了想,这些秘密似乎并不涉及提丰或塞西尔任何一方的核心利益,现阶段看来它们只能用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从价值上,为了挖掘这些秘密而威胁到两国目前格外脆弱危险的平衡局面是不划算的。 来日方长。 他觉得这不会是自己最后一次和那位“刚铎机娘”打交道。 “其实我还有点担心提丰人会从她口中知道咱们这边的一些……敏感信息,”琥珀显然有着更多的担忧,这位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半精灵如今在情报方面还是相当敏锐的,“比如维罗妮卡刚才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就这样把人放走,会不会有点……草率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已经如此机敏了?”高文有点意外地看了琥珀一眼,随后在对方跳起来之前便笑着摇了摇头,“机敏一些是好事,维罗妮卡的身份也确实有些特殊,不过……你认为这个情报传到罗塞塔耳中之后会对塞西尔产生什么样的威胁呢?” 琥珀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捏了捏下巴,一边思索一边嘀咕着:“似乎并没有明确的威胁……罗塞塔并不能针对这个情报做出什么具体的举动……但这终究是重要情报,像罗塞塔那样的人,是会抓住并利用好一切有价值的信息的。” “没错,他大概会好好琢磨琢磨这些事情吧,”高文慢慢说道,“不过没关系,从某种意义上,我倒是不介意他知道更多和忤逆者有关的事情,包括我们这边的一些‘小秘密’……如果他能在这些小秘密上多思考那么一些,甚至因此失眠几个晚上,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琥珀眨了眨眼,又盯着高文看了半天,最后只嘀咕了一句:“怕不是又在算计……” 高文仿佛没有听到琥珀的嘀嘀咕咕,他注意到维罗妮卡从刚才开始便有点走神,而这在对方身上是十分罕见的情况,便不禁问道:“怎么了?你还在思考那位‘戴安娜’的事情?” “没什么,”维罗妮卡摇了摇头,“我确实在思考关于她的事情,但并不重要。” 说着,她慢慢抬起头看了一眼远方,又收回视线对高文说道:“请容我告退——我‘瞭望’了太长时间,有些疲惫了。” “当然,”高文立刻应允,“辛苦了,去休息吧。” 注视着这位“圣女公主”离开庭院,高文微微呼了口气,同时想到了刚才的一个细节: 当维罗妮卡眺望远方的时候,她看向的似乎并不是冬堡——理论上戴安娜返回的地方——而是看向了刚铎废土的方向。 这让他略有思索,但很快他便摇了摇头,暂时把这件事放到一旁: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做。 高文抬起右手,目光落在手指上一枚银白色的指环上。 他回忆起了不久前的塔尔隆德之旅,回忆起了和龙神恩雅的最后一次交谈——那次交谈止于洛伦大陆突发的局势变化,止于战神的异变。 现在,这场降临在凡人头上的神灾终于结束了,冬堡防线上的战斗已经尘埃落定,或许自己应该联系一下那些巨龙,他们说不定也在关注着这场神灾的局势变化。 高文曲起手指,轻轻摩挲着秘银之环的表面。 细微的魔力在这轻巧精密的魔力装置中流淌,沟通着遥远的塔尔隆德,然而…… 毫无回应。 …… 洛伦大陆北方,圣龙公国高耸的群山之巅。 冷冽的寒风从山间呼啸而过,从龙跃崖顶吹落的积雪在风中飞旋着,穿过高山上连绵排列的巨大石质建筑,又卷上龙临堡厚重古朴的外墙,并被那些熊熊燃烧的火盆和不可见的龙语魔法阻挡在堡垒之外。 巴洛格尔·克纳尔大公站在龙临堡最高处的一座圆形平台上,他解除了平台周围的防护屏障,任凭呼啸的寒风卷动起自己灰色的头发和厚重的披风。 他的目光穿透风雪,眺望着北方大海的方向。 欧米伽的声音正在他的大脑中啸叫着,但作为一名特殊的“离乡者”,他直到此刻还保持着血肉大脑的思考,没有回应欧米伽的呼叫。 但即便如此,他也该“回家”了。 第1031章 撕裂之战 巴洛格尔大公站在露台的边缘,北方群山高耸入云的山峰皆被朦朦胧胧的云雾和飘动的风雪缠绕着,共同形成了一幅仿佛所有界限都模糊了的画卷——在如此广阔的景色中,甚至连巨石建造的露台也与天空隐隐融为了一体,似乎只要向前迈出一步,就能融入这无尽宽广的风景中。 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从露台后方传来:“大公,龙血议会方面已经交接妥当了。” 巴洛格尔,这位圣龙公国的统治者收回了望向远方的视线,转头对刚刚走上露台的戈洛什·希克尔爵士微微点头:“嗯,辛苦了。” “最后的时刻已经到了么?”胡须浓密、身材高大的戈洛什·希克尔爵士看着眼前的龙血大公,脸上带着复杂莫名的神色,“您就要离开了么?” “最后的时刻就快到了,我要在那之前抵达战场,”巴洛格尔大公的嗓音如群山般低沉,“我一直能听到两个声音同时在脑海中回响,其中一个声音已经开始衰弱下来……是时候离开了,这场成年礼,我已经缺席太久了。” 戈洛什·希克尔爵士沉默了两秒,低下头来:“……这是您的使命。” 巴洛格尔大公点了点头,一时间没有再开口说话,唯有呼啸的寒风从山巅吹过,风中裹挟着来自远方的雪粒。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这位龙血大公才突然打破沉默:“年轻的龙裔们越来越多地离开了群山,去南方的人类国度寻求冒险了啊……” “新世界的吸引力是巨大的,而且……飞翔的本能终究深深刻在每一个龙裔的灵魂深处,这不是通过改写基因就能改变的,”戈洛什爵士说道,“人类的世界刚刚结束了一场战争,接下来整个大陆的局势都会发生变化,更多的机会,更广阔的世界……离开群山的年轻龙裔们想必会越来越多吧。” 巴洛格尔看了这位已经追随自己多年的廷臣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你和我不一样,你也是在圣龙公国的群山中诞生长大的‘龙裔’,我还记得你年轻的时候也做过从龙跃崖上跳下去的壮举……没想到转眼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是啊,许多年了,”戈洛什爵士总是板着的面孔也不禁柔和了一些,他可能是回忆起了年轻时的时光,也可能是想到了正在人类世界开心生活的女儿,“您仍然如此强大而充满活力,我却已经连滑翔都滑翔不起来了……不过这也没什么,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这个世界的变化,我已经比自己的父辈祖辈们要幸运多了。” 又有一阵山风从远方吹来,巴洛格尔大公看了一眼遥远的北方,透过朦朦胧胧的云气,他似乎能看到那宏伟壮观的永恒风暴正在辽阔的海面上旋转,规模庞大的云墙如绝世壁垒般阻隔在洛伦大陆和塔尔隆德之间。他深深吸了口冷空气,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时间到了。” “祝您一路平安,”戈洛什爵士低下头,用此生最郑重的语气说道,“从今往后,龙裔便可自称为龙了。” 一阵狂风骤然席卷了巨石搭建的露台,风中传来巨龙的威压,它乘风而起,鼓动着魔力的浪涌冲向天空,戈洛什爵士在风中保持着低头的姿态,直到听到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从遥远的天空中传来:“抬起头,你们本身就是龙!” 一道白色的巨大龙影从龙临堡最高处冲向云端,居住在龙临堡周围的、成千上万的龙裔们几乎都看到了这前所未有的一幕——他们看到那巨龙的双翼卷起狂风,高山上的积雪席卷在他周围,高空中的魔力改变了走向,就连云层中都勾勒出一道指向遥远北方的淡银色轨迹线。 无数双视线从圣龙公国的群山和河谷间望向天空,龙裔们惊愕地,甚至有些惶恐地看着在云端盘旋的巨龙——那是真正的龙,近百米的身躯,健壮的肢体,完整的双翼,那绝不是生来畸形又弱小的缺陷龙裔,而在圣龙公国无数年的历史中,从未有任何龙裔亲眼看到真正的龙出现在自己头顶的天空。 这是好消息么?这是坏兆头么?这是来自巨龙故乡的信号?亦或者只是一个过客? 没有人认出那正是统治了这片土地无数年的龙血大公——在龙裔们惊惶无措的视线中,那银白色的巨龙绕着圣龙公国最高的山峰盘旋了数圈,随后昂起头颅,冲向了北方的地平线。 …… 遮天蔽日的错乱之龙占据着天空,起伏的云雾、变异的血肉、结晶化的骨刺以及染血的兵刃构成了祂以公里计量的恐怖躯体,这已经超出凡人理解,甚至超出自然现象所能解释的可怕存在在广袤的塔尔隆德大陆上空纵横驰骋,以一种毫无理智的、纯粹的愤怒者和破坏者的姿态向整片大地播撒着毁灭的光束和硫磺火焰。 极昼时期的天空已经被滚滚浓烟遮掩,原本在半年内都不会落下的巨日也被错乱之龙制造出的“夜幕”遮挡了起来,在昏暗的天光下,灼热的黑云低垂至海面,一道又一道粗大的闪电拍击着大陆上所有的山峰和平原—— 在塔尔隆德边缘,错乱的重力已经撕裂半数以上的海岸线,大地卷曲着升上天空,以违反自然规律的形态变成支离破碎的巨岛漂浮在天上;在大陆腹地,失控的神明之力制造出了通往元素世界的可怕裂隙,物质世界和元素界相互渗透,活体化的烈焰和涌动的寒冰不断重塑着大地上的一切;在天空中,一道通往暗影界的大门被强行撕开,伴随着错乱之龙的每一声咆哮,都有漆黑如墨的闪电从那道大门中倾泻而出,撕扯着昔日辉煌的城市和连绵的工厂、神殿。 过去一百八十七万年间在这片大陆上所积累起的一切都如尘埃般消散着,那辉煌却又散发着霉味的巨龙文明正在被它昔日的庇护者撕成碎片——高耸的楼宇,连接着城市的管道巨网,曾用来供养龙族庞大人口的工厂设施……全都在失控的重力风暴、元素侵蚀和空间裂隙中被打得粉碎。 而在这末日般的景象中,难以计数的巨龙如潮水般一波波冲上天空,仿佛冰冷无情、无血无泪的机器般撕咬着那错乱之龙的躯体,从地下深处和近海地区发射的导弹群一次次在后者身上制造出灼热的火海,每分每秒,塔尔隆德的天空中都会有大片大片的“沙尘”从高空洒落,那些“沙尘”是化为灰烬的巨龙残骸,是欧米伽制造出的钢铁兵器,以及错乱之龙不断削弱的躯体碎片。 这是一场末日血战,而这场血战已经持续了不知多长时间。 塔尔隆德地下深处,高速行驶的银白色列车轰然穿过被层层保护的隧道,列车上承载着准备投入下一次战斗的机械兵器和弹药补给;古老的运算中心嗡嗡作响,不断计算着下一秒的火力安排和龙族兵团的残存数量;地底熔炉和末日工厂昼夜不停地运转,将钢铁铸锭转化为新的兵器,或将战场上回收的、还能够“维修”的巨龙修缮一番,重新投入战斗。 而在这位于地下的钢铁王国的最深处,欧米伽的核心正一刻不停地运行着,冷静高效地运行着——既无对神明的敬畏,也无对某个血肉个体的怜悯。 作为一台机器,它的创造者们在它最深处留下的核心指令已经高于一切,它在这个核心指令的驱使下执行着自己的最后一个任务,像过去一百多万年来指挥塔尔隆德无数的机器一般,指挥着那些巨龙军团,以及无处不在的远古炮台。 军团和炮台的数量都在不断减少,然而在欧米伽精确的计算中,胜利终将是属于自己的。 那个宛若天灾般的“错乱之龙”已经衰弱了,更重要的是祂已经断去了和凡人之间的信仰锁链,褪去了神性的力量,现在的祂仍然比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生物都要强大,但也比祂自身在历史上的任何一个阶段都要弱小,而那些曾经作为“信徒”的龙族们……他们每一次对错乱之龙的攻击,都在切切实实地摧毁后者维系自身所用的力量。 在塔尔隆德西侧,地下极深处的一座矿井中,来自神明的攻击刚刚击穿了防御工事的最后一层钢板。 一座银白色的金属巨蛋被摧毁了,然而对欧米伽而言……它仅仅损失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节点,类似的节点它还有成千上万个,分布在整个塔尔隆德,甚至分布在附近的海底各处。 地下基地内涌动着热浪,火焰正顺着所有的管道和通路蔓延,远方的通海闸门已经打开,海水倒灌进入矿井的轰鸣声仿佛雷鸣一般。 刚刚被摧毁的银白色蛋状装置静静地躺在即将被海水淹没的基底中央,它的外壳已经裂开,大量火花在其主体和附近的墙壁之间跳跃,在距离它最近的一根立柱前,一些严重错乱的字符正跳跃着,显示着这处节点被摧毁前欧米伽所做的一段简短思考: “生命的意义……在于延续自身…… “创造者们……选择毁灭自身…… “矛盾……错误……缺乏逻辑…… “错误,错误,错误……” 跳跃的红色字符在已经渐渐昏暗下来的基地深处显得格外刺眼,微弱的警报声却消失在了轰鸣的海水和各处设施爆炸的巨响中,伴随着一阵雷鸣般的声音,最后一道隔离门被汹涌的海水冲开了,难以计量的冰冷海水涌进矿井深处,将这处欧米伽节点以及它残存的思考碎片一同吞噬。 而在整个塔尔隆德,在那成千上万个银白色的巨蛋装置之间,欧米伽的思考仍然在持续着,这场血战……也仍然在持续着。 …… 昔日的龙族评议团总部所在地,高山城市阿贡多尔已经被彻底摧毁,强大的重力风暴击碎了曾经巍峨的高山,将高山上的一切以及山脚下的城市都一同卷了起来。 一座巨大的建筑物在失控的重力环境中翻滚着,它有着恢弘的透明外壳,整体呈现出如同巢穴又如同巨卵的椭球型,在建筑物边缘,巨大的霓虹装置中仍然残存着些许能量,明灭不定的闪烁字符拼凑出了不完整的单词:XX竞技场。 一道黑色的巨大肢体突然从云层中垂下,那肢体仿若镰刀般将竞技场建筑物一分为二,在接连响起的大爆炸中,一个金色的身影接着建筑物残骸的掩护冲了出来,向着那巨大肢体表面喷吐出灼热的烈焰和威力强大的闪电,随后又惊险万分地向一旁闪开。 这是一头金色的巨龙,他比大多数龙族都要强壮、庞大,百米长的躯体表面遍布着古老的符文光辉,其身体上的种种特征显示着这金色巨龙在龙族社会中曾有着非同一般的身份——然而此时此刻,他和其他身处战场的龙族一样,那双巨大的眼睛中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情感,只余下如同机械般冰冷的视线。 激战正酣,但突然间,这黄金巨龙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他的眼底似乎恢复了一点点情感,并在这一丝情感的驱使下抬起头来,他看到盘踞在高空的错乱之龙正发出疯狂混乱的咆哮,低沉昏暗的云层间涌动着淡紫色的闪电,错乱之龙的躯体上遍布裂痕,裂痕中有光芒闪耀——这就仿佛某种临界点,预示着这场血战已经到了最后一个阶段。 一股强大的气息从另外一个方向飞速靠近,一个和黄金巨龙几乎体型相当的庞大躯体从硝烟中冲了出来,这是一头已经极为苍老的巨龙——他曾经或许是黑龙,然而漫长的岁月和深度改造已经让他几乎全部的鳞片都变成了灰白色,大量肉眼可见的植入物和改造结构遍布他的全身,这让他看上去几乎不像是一头血肉之躯的龙族,反而像是一堆飞行的钢铁。 “赫拉戈尔!”这苍老的巨龙开口了,低沉的声音仿若雷鸣,“快!我们清醒不了多长时间!” 听到老友的呼喊,黄金巨龙赫拉戈尔却忍不住看向错乱之龙的“头颅”位置,似乎在尝试从那团疯狂混乱的物质中寻找某个他熟悉的视线,但他什么都没找到。 老迈巨龙的催促声再一次从旁边传来:“赶快!巴洛格尔已经快到了!” 赫拉戈尔收回了望向高空的视线,在刚刚重建的自我意识驱动下,他抵抗着内心深处那种仿佛撕裂灵魂般的失控感,随后毫不犹豫地和老迈的灰白色巨龙一同转过身躯,冲向遥远的大海。 第1032章 永恒的尽头 老迈且全身进行了高度机械化改造的黑色巨龙,身上带有诸多魔法符文的黄金巨龙,在这场末日血战最为激烈的时刻,突然一前一后地冲出了这片战场,向着塔尔隆德大陆的南部海岸冲去,而他们的突然行动在第一时间便引起了那遮天蔽日的“错乱之龙”的反应。 天空中,浓重混沌的阴云骤然间剧烈翻滚,仿佛沸腾的热汤般开始涌动,一道又一道闪电在云层深处酝酿成型;云层下,足以覆盖一整座城市的、由无数混乱肢体和不定形物质凝聚而成的神明聚合体发出了雷鸣般的咆哮,在那庞大的躯体周围,就连光线都出现了明显的扭曲——这塔尔隆德百万年来的至高主宰,龙族自己创造出的“众神”似乎意识到了那两头突然脱离战场的巨龙想要进行怎样的离经叛道之举,纵使已经毫无理智可言,祂也表现出了令天地变色的愤怒。 天空裂开了,塔尔隆德大陆的上空张开了一道贯穿天际的裂谷,裂谷中,无数双眼睛用冰冷的视线俯瞰着已经熊熊燃烧的巨龙国度,同时又有千百条舌头、千百个喉咙在那道裂谷中嘶吼,错乱之龙如倒悬般攀在那道裂谷边缘,向着赫拉戈尔和安达尔的方向投去疯狂的目光——在这“众神”的注视下,大陆边缘开始寸寸崩裂,钢铁被消融,护盾凭空消失,威力巨大的导弹在触及神明之前便被暗影吞噬,这是一道毁灭性的视线,甚至已经超出了凡人理智可以理解的范畴。 然而欧米伽的反抗转瞬即至:一个又一个巨龙军团从远方冲来,瞬间填补了被众神注视而消融出的缺口,数量更加庞大的武器阵列在远方的群山之间激活,将残存的弹药尽数倾泻到错乱之龙身后的裂谷中,原本用于维持生态平衡的天气控制器也被再次启动了,风暴、雷霆、雨雪的力量都被调动起来,对抗着那正在逐渐开裂的天空…… 赫拉戈尔与安达尔冲向大海,毁灭的目光在他们身后步步紧逼,纵使有着成千上万的同胞以及数量庞大的自律兵器在拼死拦截,他们仍然感到死亡的阴影一刻都没有离开自己——在他们身后,大陆正在燃烧,海水正在沸腾,乌云中电闪雷鸣,有好几次,赫拉戈尔都感觉自己尾部的鳞片传来灼烧般的剧痛,然而他却一次都没有回头。 龙族等了一百八十七万年才等来这一次机会,现在回头就全完了。 这可怕的飞行不知持续了多久,赫拉戈尔和安达尔冲出了塔尔隆德的边境,冲出了巨龙国度的近海海域,冲出了冰封的北极大洋,无数冰川在他们身后碎裂,无数零散岛屿在他们身后崩塌,神明的愤怒毫无衰减地越过了如此遥远的距离,终于,他们眼前出现了一道宏伟的“巨幕”。 高耸入云的云墙在海面上空缓缓旋转着,看似缓慢,却每分每秒都有致命的气旋和狂风暴雨在云墙周围酝酿形成,飓风卷起了数万吨的海水,扑面而来的风暴让传奇强者都退避三舍——他们抵达了永恒风暴的边缘,抵达了这巨龙国度和人类世界的最后一道边境。 没有丝毫犹豫,赫拉戈尔和安达尔直接冲入了那狂暴的风暴中,来自塔尔隆德的“众神之怒”也紧随着他们撞击在那通天彻地的云墙上,然而这一次,仿佛能摧毁一切的众神之怒第一次没有轻易劈开眼前的阻碍——不断旋转的厚重云墙中仿佛蕴藏着不可思议的力量,这股力量开始与众神之怒对抗,二者竟一时间陷入了僵持中。 永恒风暴内部,电闪雷鸣不断,暴雨倾盆而下,狂猛的气流中裹挟着可以让强壮的魔兽瞬间丧命的寒风与冰晶,然而对安达尔和赫拉戈尔而言,这一切宛若春风。 和外面那道来自众神的愤怒“目光”比起来,永恒风暴里的环境简直可以用温柔来形容。 黄金巨龙和黑色巨龙在暴风雨中盘旋了两圈,他们在空中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没有犹豫地压下高度,向着风暴最深处的“基底”位置俯冲而下。 穿过飓风,穿过暴雨,穿过这亘古不休的旋涡,这一刻,赫拉戈尔竟产生了些许幻觉——他仿佛回到了一百八十七万年前,回到了自己第一次奔赴这片战场的征途,他抬起眼睛,仿佛看到一群又一群的龙从云层中飞来,金色的霞光洒在他们修长强壮的躯体上,海面一望无际,斗志昂扬的族人们在钢铁打造的巨舰和漂浮要塞上准备着战斗…… 然而一道闪电在近距离炸裂,将所有记忆中的景象撕得粉碎,赫拉戈尔睁开眼睛,只看到混沌冰冷的暴风雨在自己身边肆虐,而陪伴在自己身旁的,唯有衰老到鳞片都已经苍白的、全身都被机械改造扭曲的不成样子的昔日好友。 赫拉戈尔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下一秒,他便感觉自己穿透了一层不可见的“帷幕”——略微冰凉的触感之后,他身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他进入了永恒风暴的基底,进入了这个被封锁了一百八十七万年的秘境的最深处。 暗蓝色的空间内,万事万物都静滞在久远的过往时空中,黑沉沉的海水如冰封般凝固着,无数扭曲怪异的“神明影像”在空间边缘维持着进攻时的姿态,龙群的身姿也被冻结了下来,成为这静滞时空中的一部分幻影,而在这一切的最中央,整个静滞时空的最深处,那座由金属打造的、优雅洁白的“高塔”仍然静静地耸立在海面上。 那直指苍穹的姿态时至今日依旧深深地烙印在赫拉戈尔和安达尔的脑海中。 安达尔和赫拉戈尔在海面上滑翔着,向着高塔所在的方向飞去,这片空间是如此安静,以至于双翼划过空气的声音成为了这里唯一的声响,但很快,又有别的声音传入了两位巨龙耳中——那是仿佛晶体渐渐开裂的脆响,轻细地传来,却在这个安静的空间中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赫拉戈尔下意识地抬头,他看到静滞时空上方的那层半透明“球壳”上正渐渐蔓延开细小的裂缝,球壳外面有混沌的阴影正在缓缓旋转,厚重的海洋水体中出现了不可名状的光流。 安达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祂正在进攻这处空间……我原以为这里能抵挡更长时间。” 赫拉戈尔的声音十分低沉:“一百八十七万年前,这里便没有成功挡下祂,一百八十七万年后的今天照样不可能——不过没关系,一切已经改变了,历史不会在这里重复。” 说话间,他们已经越过了“高塔”周围最后一圈金属圆环,靠近了高塔上半部分的某处平台,他们向着那里降下高度,巨龙的身影在半空便开始变化,几乎眨眼间,庞大的龙躯便化为了人形。 赫拉戈尔稳稳地站在了一处半月形平台的边缘,在他身旁,安达尔的身影也跟着降落下来——然而老迈的议长脚下一个踉跄,在降落的最后一步险些跌倒。 赫拉戈尔赶忙伸手扶住对方,后者站稳之后笑着摇了摇头:“我太多年没有飞行了……之前被欧米伽控制着还好,现在却几乎没办法平稳降落。” 赫拉戈尔只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随后他抬起头,看向平台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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