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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多。祝缨点了艾草驱蚊,在那张简陋的竹桌上铺开了信纸,挑亮灯芯给郑熹写信。 —————————— 郑熹收到了祝缨写给他的信,厚厚的一封信略略抚平了他的不满。 祝缨的信看起来是分几次写的,每次都有数页,攒成了厚厚的一撂才给他发过来。郑熹头回收到祝缨的信,感觉颇为新奇。 祝缨也不对他诉苦,只说趣事。为了让他宽心,告诉他自己闹的笑话:原以为汪县令藏奸,没想到他是说真的,语言不通真的是件大事。 她自己学方言很快,到了县城,薅一个本地官学生来读书,没几天就学会了。跟她来的人可倒了大霉,花姐和祁小娘子能学几句日常会话,其他人日常就还是家乡话。 本地人的官话极糟糕,但是“他们以为自己说的是字正腔圆的官话……”每每鸡同鸭讲。祝缨也是在杜大姐几次买菜买错之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她认为很简单的事,在别人那里真的是大问题。她已尽力去理解别人,但是有时候这种理解还是不够。 郑熹大笑!他不担心祝缨了,语言不通,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治理的大敌!语言不通,就意味着又聋又哑。祝缨学方言毫无障碍,这最基础的一关就顺利通过了。 事实也是如此,祝缨听得懂而装不懂,往县城各铺子里每天随机挑一个,进去,好奇地看着当地各种土特产,手艺活,离开的时候还会购买一点东西带回家。有时候骑着马,出城慢慢地走,关城门前回来,顺手摘两朵野花。 她也渐渐了解了一点福禄县的情况。 在这里,穷人饱是不可能吃饱的,饿好像大部分人又不会饿死。物资匮乏,又还能将就着活。偏偏又有许多别处新鲜的东西。穷,又没有穷死,富,有人是真的富。城池周围一片田园风光,出城不用一百里,就是蛮荒景象。 连县学的学生官话都说不准音。因前任跑到府城里居住,公廨田都交给下面的人打理,现在公廨田的事也还是人家在管,这是没办法挑理的。县中的许多事物都是如此!县令不管,就是朝廷不管,你不管,别人难道不过日子了?还得谢谢人家维持秩序呢! 县城里,路边小贩甚至不用铜钱交易,完全的以物易物。 京城也会有部分的以物易物,一般是用米或者布。但是福禄县不同,在这里,米或者布只是一个衡量的标准。他们用这两样东西估个差不多的价,然后就直接把货物交换了!拿肉换酒、拿果子换绢花等等。 又有方言,过一条河、翻一座山,说的话就似是而非了。不能说完全变了,但又彼此听得不是很懂。 到了福禄县,因为前任县令不大管事儿,致使县中许多事务为当地的小官小吏以及士绅把持。现在祝缨这个县令反而像是被架空了。到了的头一天,大家来拜见她,并无人向她汇报什么事情,一切都是太平无事。颇有点让她“垂拱而治”的意思。 这与祝缨的计划不谋而合,她也就不动声色先窝着。她的家人却有点沉不住气了。 祝大和张仙姑的本意是到一个远离京城的地方躲一躲,好好地过日子。一路走来虽累却又有几分威风,两人心思也就活络了一点。以他们的经历,回忆当年县令的威风,以为自己一家到了福禄县也是个土皇帝的存在。 真到了福禄县,两人心都凉了半截。 福禄县的方言就与州城、府城又是一种不同!别说他们了,祝缨都得现学。县衙是空旷的,家具得现攒。才到了福禄县没两天,祝缨就开了个路引,把郑奕派来的大车连同车夫都打发走了。 若大一个福禄县,“自己人”就只算下自己一家,祁家父女、侯、曹、吴、杜,一共十口人。别人说话他们也听不太懂,更不要提听他们的吩咐了。 祝大和张仙姑也抖不起来了,连着数日都在后衙里忙着安排家务。在京城的时候,家务有祝缨安排,现在他们俩也不能让祝缨亲自到街上买水缸、买铁锅不是? 他们又花了小半月的时间,才将后衙收拾得勉强有个家的模样。再回头看祝缨,她在这段时间里,竟是什么事都没有做!闲来无事就换身便服往老街上随便找个地方一蹲,心情好了就上茶楼里坐一坐,有时候还让姑娘唱两句小曲儿。逛街回来还给祝大捎件蓝布小坎肩穿。 老两口面面相觑。 祝大道:“我去跟她聊聊。” 张仙姑道:“你能聊个什么?!” “那你能说个什么?” 张仙姑道:“要我说,叫花儿姐跟她聊聊。她们两个都读过书哩!” “我也读过哩!” “花儿姐教的呢。” “我是她爹!” “我还是她娘呢!” 两人拌了一回嘴,祝大最终妥协,回去擦骨灰坛子了,张仙姑便将事情托付给了花姐。 花姐内心也是很忧虑的,在京城的时候,祝缨是何等的进退自如?大理寺那样的地方,与种种大案、各路权贵打交道,祝缨都能应付得很好。不过数年,在京城家都安下了。可是到了这个遥远的福禄县,祝缨一连这些天都没个动静。 她端了一壶凉茶送到了祝缨的房里,祝缨正在竹案前看书,抬头道:“担心我?” 花姐笑笑:“有一点儿,担心你心里的事儿太多,又不肯说出来。” 祝缨道:“是有一些。” 花姐道:“饭也要一口一口的吃,无论你有什么念头,也别都一下子就想都做好。我想无论是王大人又或者是旁的什么人,起初做事的时候,也不是一句话就所有人都听从的。” 祝缨道:“是你自己说的,还是爹娘叫你来说的?他们这两天总在外面绕着,又不肯进来对我讲。” “都有。” 祝缨道:“你对他们讲,我正在琢磨事儿,不碍的。” “好。” “再等等,我再看看,才好动手。” 花姐道:“你想好了?” 祝缨微笑道:“一点点。” 花姐道:“你要怎么管呢?” 祝缨笑道:“当然是先理账!不然我带祁泰来是干什么的?这些日子,我都在外面逛,先叫祁泰看账呢。我……” 她想说下去,外面小吴一头汗地跑了过来,说:“大人。刺史大人派了人来,召您去刺史府!” 祝缨与花姐对望了一眼,花姐轻手轻脚地退到了后衙,祝缨道:“人呢?请过来。”:,,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bqg789.com。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iquzw789.org) 笔趣阁789提供下载(biquzw789.org) 第129章 开会 刺史府派过来的人官话讲得很溜, 小吴与他交谈时只觉得身心都是一阵的畅快。口气也亲呢了起来,问道:“兄弟,怎么称呼?” “鲁, 鲁二。” “鲁二哥,请。” 鲁二汗湿了衣服,他在门外整了整衣襟, 端端正正进来给祝缨行礼。祝缨见他三十来岁年纪,人也整齐,先说:“一路辛苦。”再问他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鲁二道:“刺史大人说, 祝大人初来或许不清楚一些惯例。我们大人并非只在州府里高卧, 也时常出来巡察。又定例,凡本州县令每半年要往刺史府去叙一回职。今年过去快半年了,各县县令该着时候到刺史府去了。所以特意命小的过来知会祝大人一声,以后祝大人自己算好日子, 不要误了时辰。” 祝缨听到“刺史大人说”的时候明显地将身体拔了一拔, 坐直了。等鲁二说完话, 她才显出一点放松的样子来, 道:“刺史大人果然思虑周全, 州府之繁华自有原因。” 正事说完, 她才对鲁二道:“你远道而来着实受累, 且先去歇一歇喝口茶用个便饭。天已不早了,今天就在这里歇下,明天再回去也不迟。” 鲁二道:“小人份内的事, 当不得大人夸奖,小人告退。” 小吴追上去说:“鲁二哥, 这边请。” 曹昌上前执壶给祝缨斟了一杯凉茶, 低声问道:“三郎, 要收拾行李么?今天都六月二十五了。” 祝缨不是最早出京的那一批人,路上还因为案子又耽搁了许久,再回趟老家。后来紧赶慢赶的赴任,现在福禄县又游荡了小半个月,眼瞅今年就过去了一半儿。 祝缨捏起茶盅说:“当然。” 半年一会,掐准了日子就是六月三十日,州城到福禄县有几百里的路程,如果不想疾驰狼狈,她明天就得动身了! 祝缨灌了半壶凉茶,到后面寻家里人商议。 祝大道:“刺史大人召的哩,怎么能不去呢?你啥时动身?” 祝缨道:“明天。我带小吴和曹昌去,侯五身手好,留下来看家。” 张仙姑马上说:“不行!你怎么能……”带俩男仆出去呢? 花姐机敏,插言道:“正好,福禄县太小、东西也不全,我正缺些丝线绣花儿。我陪小祝同去,带上杜大姐,怎么样?只是要麻烦祁小娘子与干娘操持家务了。” 张仙姑松了一口气:“哎哟,那我就放心了。花儿姐,幸亏还有你。” 花姐笑道:“都是自家人。” 祝大心思有点活络,他也有点想去州城再逛逛。这个福禄县小还在其次,方言让人听不懂才憋屈。州城方言虽然也难懂,但是懂官话的、往来客商也不少,总比福禄县自在些。 祝缨道:“爹要想去,自己慢慢去。我得在正日子赶到,等不得你。” 祝大道:“那我不去了。” 祝缨不再劝他,祝大这人就这样,他没办法很老实很稳重。好在能力有限,也闯不出大祸来。张仙姑则毫不客气地说:“你连这边话都听不懂哩,还要去哪里?” 祝大道:“你也听不懂!” 两人再拌嘴,祝缨已与花姐去准备礼物去了。这一回她就没有什么重礼好送给刺史了,就选了点本地的山货野味,几只野鸡、一些干菌之类。又给鲁二备了一份礼物。 花姐道:“公廨田也不在你的手上,税也不齐,你看这……” 祝缨道:“不急,我自有主意。” 这边礼物准备好,那边小吴安顿好鲁二回来,在二门上喊祝缨。祝缨出来问道:“怎么样?” 小吴道:“三郎,来者不善呐!据鲁二说,半年一会的的确确是有的,鲁二又特意叮嘱,要恭敬再恭敬!刺史大人说什么,您就听着,让您干什么,就干什么。他气儿顺了,您的日子也就顺了。可小人听着刺史大人不像是个好相处的人。要不,就是他在针对您。您是新来的,他总得给您点颜色看看……” 祝缨道:“知道了。你也去休息吧。” 一夜无话。 —————— 第二天一早,祝缨早早地起来,穿戴整齐,又收拾了换洗的衣服。花姐带着杜大姐过来将她的包袱接了。祝缨骑马,花姐和杜大姐坐车,小吴、曹昌轮流赶车,行李包袱都放在车上。 鲁二在前面引路。 小吴、曹昌将车赶得飞快,花姐和杜大姐在里面颠得不轻。 终于,六月二十九日的傍晚,他们赶到了州城,夜间就宿在驿馆里。花姐等在驿站安置。祝缨带着曹昌、小吴,两人挑着礼物,赶着还没有宵禁到刺史府投帖、送礼物。 刺史府收了帖子,里面传出刺史的话来:“明日有正事要说,今晚就不见了。”东西倒是收下了。 祝缨也不恼,依旧礼貌地说:“那就明日再来领训了。”带着吴、曹二人又离开了。 吴、曹二人心中是不忿的,即使是在京城,祝缨见丞相也没吃过这样的闭门羹!他们两个肚里骂骂咧咧,想到这是州府,又不好将这不满说出来,憋得两人脸都歪了。 回到驿馆,花姐已给祝缨找出了换洗的衣服,又把饭也摆好了,说:“来,吃饭吧。吃完了早早歇着,明天未必好应付呢。” 祝缨道:“好。” 她并不在意刺史对她的态度,刺史下面还有知府,下面才是县令,跟人家差着那么多级呢。刺史漫不经心一点才是正常的,想让高官们都如王云鹤那般待她才是不正常的。总不能遇着一个上官就十分欣赏她,维护她,要抬举她吧? 她丝毫没受影响,赶了几天的路也累了,这天夜里她早早就睡了,睡得还挺好。 她进入梦乡的时候,鲁刺史正在与人会面。 此人虽坐在鲁刺史的下手,身后却站着两个一脸横肉的侍从。他问道:“刺史大人,五天过去了,您究竟能不能找到东西?要是找不到,我们自己去找。总不能惊动蓝大监他老人家吧?” 鲁刺史道:“识破姚春的祝缨想必你是知道的,他现在任福禄县令,本该过来半年一会,现在正在路上了,我命他为你寻物破案,你还不放心吗?” “他?祝三?哎哟,他可是郑詹事的人,您倒使得动他。” 鲁刺史捋须,矜持地道:“现在我是他的上官。”管他是谁的人,岂能容下属不听话呢? “您要得了他,那可恭喜您了。他一个人儿给郑詹事顶了多少事儿!亲生儿子也就顶多这么有用。那我就静候佳音了。告辞。” “慢走。” 鲁刺史送走来客,又召来鲁二,问道:“你这一路看祝缨如何?” “是个很懂礼数的样子。” 鲁刺史微微一笑:“那便好。” 鲁二小心地看了鲁刺史一眼,低声道:“他……是郑詹事的人吧?” 鲁刺史道:“休得胡言。”心里想,是又如何?现在是我的下属,归我用了! 他当然知道祝缨的来历。祝缨是郑熹的人又如何呢?他又不是要跟郑熹抢人!只是要祝缨在做他下属的时候,与其他的下属一样听话、任驱使。祝缨虽有些凶顽的名头又是干的刑名一类的事,但是据他的试探观察,此人犹如鹰犬撕咬起来是凶,对握住颈间绳索的主人却是很依顺的。 祝缨有家有业,又带了父母家眷上任。顾家的人,总是容易对外凶狠、对内温顺的。所以国家征兵,良家子最好。 鲁刺史已然给祝缨安排了些额外的差使,并且决定明天就要调-教祝缨老老实实地听话。 —————————— 次日,祝缨按时到了刺史府,将随从都留在了大门外面。她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也到了,有些人干脆在州府就有房子,并不都住在驿馆里的。她在刺史府里还见着了自己的顶头上司,那位南府的上司打破规律,这天也不病着了,衣着正式地过来。 祝缨向他问好,上司道:“不错,年轻人,有朝气。一会儿见到刺史大人,不要顶撞。” 祝缨道:“是。” 刺史管着四个府,祝缨的上司是个副职暂代,其他三府来的都是知府,他就在各府的末席,他的下面就是各县的县令了。县令座次排序也有讲究,无非是照着各县的地位来排。州城的县令就在诸县令之首,其他依次照着上县、中县、下县,各县的赋税、位置、县令是否得刺史的青眼等等。 祝缨乖觉,主动往末座去坐了。 等刺史大人来了之后,扫了一眼,看到祝缨说:“怎么坐到那里去了?你且上前来,与大家认识认识嘛!” 祝缨起身一礼道:“下官年轻,又是初来,理当敬陪末座,向前辈们请教学习。”各县令也都与她谦让。州府之县令苗县令说:“来来来,大人叫你过来,你就过来坐嘛!” 他笑眯眯的,心道:靠近了坐才好挨训呐。 新人想不挨训,那是不可能的。 一番谦让,祝缨被让到了上县县令那一堆里,她依旧坐个上县的末座。又记下了三个知府、十三个县令的名字与相貌。 众人坐下,刺史鲁大人就开始训话。先说上半年的情况,说上半年整体不错,还算太平,恶性的案件也不多,都是大家努力的结果。接着,话锋一转,又说起了一些不足来。譬如某两县的道路因春天的时候雨水大被冲坏了,维修不及时等等。 接着,让各人汇报。 先是各府长官,然后是各县的。祝缨听他们报出的一串一串的数字,也都记了下来。不多时就轮到了她。她才到没几天,所能报的也只有:“下官初来,才办完交割,福禄县人口共计若干户、田若干亩……” 等众人依次汇报完,鲁大人就开始点评了。祝缨听他点各府的事,挑出若干的毛病,什么案子结得不及时,什么某些地方又欠了租赋要及时催缴之类。下面的官员也都唯唯,也有几个稍作解释,譬如“已纳完了,因道路不通,在路上耽误了两天,数目并没有少。下回下官一定提早两天出发。” 轮到福禄县的时候,鲁大人说:“福禄县本是上县,如何户数少了这许多?” “回大人,下官新到,正在走访……” “新来不是借口,既然已经到了,就要干好你自己的那一份差使。不要像你的前任那样,不在县衙理事,反跑到府城里‘养病’!你那福禄县,历来欠了多少租赋?!如何填补亏空你有什么计策?” “是。是有些陈年旧账……” “既已交割完了,怎么可再寻借口?”鲁大人严厉地说,“要补齐!” 祝缨心道:你谁啊?我给你脸了是吧? 福禄县的情况她也摸着了一些,当然知道这户数已经不配做一个上县了。原因也知道了,一方面是熟番、百姓逃走,另一方面则是……看看汪县令也知道了,朝廷都不管了,还不许人家跑到财主门下求庇护么?这就是所谓的隐户了。 应付这种情况也有两种办法,一、破罐子破摔,直接奏请把福禄县依实际户数降级,不再做上县。这样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它就不用再按照一个上县的情况来缴税、征发了。 二、苦一苦,把前几任的破烂摊子给收拾好了,括隐、招徕流亡,把真实的户数填满了。 祝缨是计划执行第二套方案的。 原因也简单,第一套方案。上县降级,县里各官吏的级别、各种名额也要减。能不动还是不动的好。再来,她到这个地方也是为了干出一番事业的,治理得好了,户数必然会增多,到时候再申请升为上县? 按道理是可以的,实际执行起来一来一回的折腾,吏部得骂娘。吏部一旦不甘愿,将来会有更多的麻烦事儿。降等的时候裁谁不裁谁?县里也容易不安。所以她只是简单地写了几封信到京里,把实际情况私下讲一讲,并且说了自己会暗中把这个给补上,“使福禄县名实相符”,就不给朝廷再另找事儿了。 第二套方案她会很辛苦,还挺吃亏。因把一个中县治理成上县,这本身就是一种能力和政绩。执行第二套方案就意味着她要放弃这一部分的功劳。 可是,谁不替前任收拾烂摊子呢?汪县令给她交账的时候,她也知道这里面有虚头,问题是当时她是无法逐户清点人口的。都是陈年狗肉账。 自己愿意辛苦是一回事,鲁刺史这个态度就让祝缨不开心了! 祝缨说:“何必补齐呢?上表如实陈奏,降成中县、中下县即可。为官一方、代天牧民,下官不敢欺瞒朝廷、蒙蔽圣听。奏上去了,您和下官都不必再为这个破事儿操心了。咱们从头开始。” 屋内响起了抽气声,大家都看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年轻人。还有人偷偷瞄向鲁刺史,只见他的脸色就变得铁青,南府的那位上司低低咳嗽了两声,想让祝缨赶紧认错。哪知祝缨根本没打算再跟鲁刺史有过多的客气。 鲁刺史是施鲲一脉,死党算不上,却与施鲲亲厚。祝缨则是郑熹引入的,又与陈、王走得近。鲁刺史想要拿捏她?开什么玩笑呢? 郑熹天天让她“滚”来“滚”去的,但是给了她户籍身份,给她读书考试的机会,一路保驾护航让她一个神棍出身的人在二十岁的年轻做到六品官。她滚得很值。 陈峦多有回护,王云鹤更是指点她良多,这两人连句粗话都没骂过她。 鲁刺史算个什么东西?!她又不指望鲁刺史帮她升官!她已然给足这位刺史的面子了,让在门前等就在门前等,说不见就不见,什么好处都没给就先这么训着?训得有道理就罢了,王云鹤没少指出她的缺点和不足,有些话她也觉得没有道理,比如女人不能做官什么的,但是王云鹤也没把陈年狗肉账扣她头上非得让她去平账! 祝缨也一脸的无所谓,她的上司心里把她祖宗八代都骂了,说:“胡闹!谁教你这么干的?” 祝缨道:“鲁大人呐。” 鲁刺史鼻子都要气歪了,怒道:“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了?”预定要用一用的鹰犬爪牙突然发疯,鲁刺史也吃了一惊。 “您说可以写信给京里,别断了联系。我到了这儿能有什么好写的?外放就写写任上的事儿啰。” 鲁刺史眼都直了:“你写……”他说了一半,忽然醒过味儿来,“奏本还没上吧?” “我今天回去就写。”祝缨说。 鲁刺史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此事先放一放,咱们再想办法。” 祝缨丝毫不被骗,道:“大人,下官初到,发现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能耽搁。一拖二拖,拖到了收秋粮之后,又得欠税了。旧账没平,您还让我背新债?一天多少利息啊?还不起怕不是要去打劫。到时候再问我一句早干什么去了,是不是治理无方才委过前任,我可就填进去了。” 县令们都被她这样惊着了,一个县令当面驳一个刺史,委实胆大,不是傻子就是骄子——有后台的那种。想想祝缨的来历,又或许她不是被发配,是真的被扔过来历练的? 他们都有些惊疑。 南府的上司更害怕了,忙说:“祝缨!你不要轻举妄动去惹獠人!” 大家被他提醒,也都害怕了起来。前面就有个傻子干这种事儿,闹得多少年不得安宁。 苗县令与鲁刺史最好,他说:“祝大人慎言!上县县令从六品上,中县正七品上,中下县就只有从七品上了。不可意气用事啊!” 祝缨道:“我没有啊。” 所有人都摒息凝神,鲁刺史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而祝缨脸上写着一行大字“你能奈我何”? 鲁刺史有他自己的盘算,他对下属也就那么几招,打一棒子给一甜枣,以他的经验,连打几棒子再给半个枣效果会更好。做官的,谁没点本事呢?要么是有好爹,要么是有好干爹,要么是有好脑子。 哪种都不容易对付,当上司的也是得花心思的!一人一个念头,那不是内讧么?得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都听一个上司的统筹,做事才能有效率,才能不出意外。 当上司,容易么? 鲁刺史不是没遇到过顶撞自己的人,但他最后都能将人按住了,祝缨这样前恭而后倨、翻脸翻得毫无征兆的,他却是头回见。 一群人还算给鲁刺史面子,都说:“这个品级的事儿,你慢慢想,总能想明白的。”又劝着说要散会。 鲁刺史道:“福禄县的事押后再说。还有呢?!”他带着火气,将接下来挨个县都批了一通,这些县令没有祝缨这来历与脾气,都灰头土脸地挨着他的训。这才让鲁刺史的心气顺了一点。 他说:“散了吧,明天再来。” 这话主要是冲祝缨说的。祝缨现在这个样子,不提前说说,弄不好明天一早她真能拍拍屁股走了。 ———————— 开了几年的会,挨了几年的骂,头回见着这么顶的。县令们肚里又是害怕又是偷笑,知府们则想:亏得他不是我的县令,现在就叫南府头疼去吧。 南府的上司确实头疼,他不便在刺史府里说祝缨,咳嗽了好几声,跟祝缨回到了驿站。摒退了仆人,上司说:“小祝啊,你怎么叮嘱你的?你怎么就忍不住了呢?他是刺史啊!” 祝缨道:“啊?” 上司道:“别装傻!咱们到了这里,平安无事是第一的。我知道你年轻,想干出些政绩来。可是,得罪了刺史,你干事会更吃力的。” 祝缨亲自给他端了杯茶,说:“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您看今天那样儿,我要今天叫他镇住了,接下来且有提心吊胆拉磨的日子过呢。什么上县下县的,我可不在乎。” “你……” 祝缨按下他的手指,说:“我说不在乎,就是说,我不在乎福禄县是上县还是下县,我都会把它弄成个上县。我不在意给前任、前前任、前不知道多少任的人收拾这个烂摊子。事儿嘛,都是这个样子,谁他娘的不替前任收拾烂摊子?哪里有一分不错的账?都是靠大家互相帮衬。大家心里都有数儿,糊得过就糊,糊不过就传给下一任,最后砸在谁手里谁倒霉。” “那你……” 祝缨坐回位子上,说:“我平这个账,是因为我是个好人,别人是得了我的好处的。不是我欠了谁的,必得给谁背这项债!您往大街上指一个人,说,来,舔我的鞋,不舔你就是贱-人。您看挨不挨打!” 上司捂着耳朵说:“他是上官。” 祝缨上前拉下他的手,说:“您也是我的上官,政事堂里的更是我的上官,我听谁的?要说现管,是您,要说官儿大,相公们还想听实话呢。” “不得无礼!”上司很想拂袖而去,却又不得不继续劝说,他头疼极了,一边是鲁刺史,那是顶头上司,另一边是祝缨,看着是个小无赖。 祝缨道:“反正现在已经这样了,我还什么都没干呢。” 上司目瞪口呆。 上司浑浑噩噩地离开驿馆,又昏头胀脑地去见鲁刺史,道:“大人,那就是个……下官是管不了的。他门儿清。” 他也不想管了!祝缨说得确实是有点道理的,这位刺史大人确实是挺喜欢打压人,揉搓一通之后给你驯得乖巧了再给点甜头。 上司无法拿这个来说服祝缨,祝缨看着是能通天的人,确实不用在乎鲁刺史。鲁刺史这是遇到硬茬子了,他没必要替鲁刺史填坑。 上司心里也是解恨的,谁没被鲁刺史驯过呢?区别在于如苗县令,人家不等鲁刺史挥鞭子,早早地蹲下汪汪了。别的人,但凡鲁刺史认为“不驯”的,都难免要被“驯”一下。 挨了鲁刺史一顿:“要你何用?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荐你做南府的知府呢?”之后,上司心道,随你怎么说吧,我看你就欠祝缨收拾。他原是认为祝缨一个下属,公然顶撞长官是极为失礼的。现在却觉得,抱着手看戏也挺好的。热闹、解闷儿,兴许心情一好,他的病也能好了呢? 上司出了刺史府的门儿,仰头看看天,哼了几声家乡小调,背着手,也不骑马坐车,蹓蹓跶跶回会馆去了。 祝缨的心情也不错。 她剥着荔枝,说:“这是个好东西,可惜他们说不好保存,运往京城太费力。早晚我想个法子弄些新鲜的回去。” 花姐道:“你又来!多少正事不够你操心的。这个东西离了枝头两三天就坏了,就算快马,也得跑个几天才能到京城。哪里还有别的法子?又要多少钱才能办得成?在这儿吃个差不多就得了。哎,对了,真喜欢这个味儿,我看他们有荔枝干、荔枝蜜,什么时候方便了,给京城他们捎一些。” “哦。” “哎,咱们什么时候回去?我有点担心干爹干娘。” “明天好像还有会,要不后天?我明天问问吧。” “会怎么样?你一定是得夸奖的。” 祝缨笑道:“那可不是。”把今天的事儿说了,又跟花姐分析了。“他也忒好笑了,户口减少可是在我来之前,是他的治下。是他欠着我解释呢!是他这一州的户数减了,他不得向朝廷解释吗?倒想做成是我的错一般了。客客气气的,咱们心里都明白,一道把这个事儿平了。占了便宜还卖乖,他想什么呢?” 花姐气道:“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这样的人也能做刺史吗?” “他还就做了呢。比起来,郑大人真算是个好人啦。” 花姐想了一下,道:“那是。哎,对了,回去跟干爹干娘说吗?我是说,告诉他们,他们也好留意警醒些。你公然开罪上司,恐怕会有些危险。再有,说了你别生气,干爹又有些飘了,吓一吓他还能多安生些日子。” 祝缨道:“行。”祝大就这样,说他是好人呢,他又有小心思,说他是坏人,他还真不够格。 两人轻松聊了一会儿,花姐虽然担心,但祝缨在官场上一向游刃有余,她也就不再啰嗦了。 这一晚,有种种肚肠的人还有许多。诸知府、县令看了祝缨今天的表现,都打算观望观望。谁想伺候一个“极具威严”的上司呢?上司这种东西,顶好是没有,如果有,隐形的也能接受,如果不能隐形,和蔼可亲,给大家带来许多利益的也可以。 他们也有点想看鲁、祝斗法接下来会是什么样子。 鲁刺史就难受了。 他在书房踱了半夜的步。 他是上官,下属应该顺从听话,老实领训,这有什么问题吗? 先批评指点一下,指出缺点,再给一点许诺表示自己要帮忙,对方的短处捏在自己手里,自己掌握着主动权可赐予可不给。这个时候再派个任务以示考验,这人必然诚惶诚恐,做事竭尽心力。有了一次,以后渐渐就会习惯,用起来也是随叫随到了。从此上下相得,顺理成章。 百试百灵的招式,他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错。 更要命的是,蓝兴的人又来了,兴冲冲地问他:“怎么样了?” 鲁刺史不怕一个管事,却不得不忌惮一下蓝兴。蓝兴号称“内相”,不是丞相,却与皇帝朝夕相处,能进言的时候多着呢! 鲁刺史不好说自己没拿捏住祝缨,硬着头皮说:“地方上的事还没说完,他新任,还有些事要办。只要那一样事办好,自然不会误了你们的事。” “那……好吧。” 留下鲁刺史发愁,思前想后,第二天还是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又召集了各府县的人来开会,布置下半年的任务。下半年最大的事就是秋收、收租税,然后州里要去京城“入计”即参与考核。 鲁刺史也有忌惮祝缨这个刺儿头,琢磨着也得给施鲲写封信,含糊地写一写祝缨之不服管教,希望能把祝缨给调走。调去京城当县令他都支持!看祝缨厉害还是京城的权贵厉害! 眼下他却一脸慈祥,号称要为福禄县申请减免逋租。祝缨心道:我用你说? 她也礼貌客气地说:“不敢劳动大人,下官已然安排了。做下官的,怎么能让上官多操心呢?”一如概往地令人省心。 鲁刺史见她油盐不进,匆匆结束了这次半年会,下令散会之后将祝缨留下单独谈话。府、县官员们彼此使着眼色,心中都有些想法。 祝缨留了下来,仍然是十分有礼,鲁刺史让坐,她就坐得端端正正。鲁刺史索性单刀直入:“户口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先办另一件事。” 祝缨道:“不知是什么差事?” “一桩失窃案。” “诶?” 鲁刺史道:“蓝兴派了人来采买海珠,已讲定了价,付了款子。卖珠人却自杀了,珠子也不见了。你将这珠子找到,物归原主。” 祝缨心道:你又胡说八道了。什么叫“已讲定了价,付了款子”?我在街上听的可不是这样的,街面上说他们强买强卖,扔了几个钱就让卖珠人把珠子送去。卖珠子只得自杀,临死前发誓让他们找不到珠子。他们连人尸身都搜了,还是没有找到东西。 她不动声色,说:“下官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嗯?” 祝缨愈发地礼貌,说:“下官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言语不通、风俗习惯也不熟知,如何查案?转译过的话,味儿它就变了,那可不方便。。” 鲁刺史怔了一下。祝缨道:“大人应该问一问街面上的人。” 鲁刺史皱了皱眉,问道:“这就能问出来了?” 祝缨道:“总是条路子。这东西只要在这世上,必有个去处,不在这里,就在那里。它又没长腿,还得着落在人身上。还得是街面熟的人。究竟在哪里,就不是下官能知悉的了。” 见鲁刺史在沉思,祝缨趁机告退,让鲁刺史随便头疼去了。 鲁刺史跟蓝兴的人也交不了差,只得派了个班头去街面上继续讯问。蓝家人道:“还以为刺史可靠,哪知也是这样,支使不动一个县令。” 鲁刺史气得要命,提笔给施鲲写信,请求把人调走。然后叫来鲁二,说:“你再去一趟福禄县,去把福禄县的县丞和主簿召来。” 那一边,祝缨回到了驿站。她知道自己这回肯定得罪了鲁刺史,不过她也不怕,至于蓝兴的家人她就更不怕了。花姐问她:“是今天回去,还是明天?” 祝缨道:“后天。” “你还有什么事?” “寻宝。” “什么宝贝让你这么上心?” 祝缨道:“你要想知道,就跟我一同去看看?” “好。” ———————— 两人穿着身轻便衣服,踩着木履,花姐撑着把伞遮阳,举高了手给祝缨也罩着。祝缨比她高不少,在南方这个地界,祝缨甚至比许多男人都高一截。她从花姐手里摘了伞,撑着给她遮阳:“小矮子,怪费劲的。” 花姐嗔道:“就你个儿高呢。快走。” 祝缨带着她七拐八拐,到了一处客栈。这里的气氛有点怪,说热闹,人人只是低声嗡嗡,说冷清,人又着实不少。 花姐道:“这是?” “卖珠人住的地方。” 珍珠虽贵,但是采珠人和头道贩子都赚不了什么钱。就像左丞当年去买人参一样,产地一向便宜。出了产地,十倍、百倍的价卖出去,也与采珠人无关了。 这个卖珠人是自己过来的,住的也不好。他们须得到一个集中的珠市上去,那里有最好的鉴定师傅定价。否则谁知道是不是假的或者以次充好的呢? 卖珠人带来极好的大粒的走盘珠,巧蓝兴要娶儿媳妇,派了人来采买。然后就出事了。 祝缨想找出这珠子,能还给卖珠人的遗属是最好了。 花姐道:“我就知道你好心。” “我闲的。”祝缨说。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bqg789.com。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iquzw789.org) 笔趣阁789提供下载(biquzw789.org) 第130章 心眼 气味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它甚至比画面给人的印象还要深刻。 卖珠人住的地方并不好, 一股难闻的味道。 祝缨已经很久不曾到过带难闻味道的地方了。这座客栈的味道与她曾闻过的难闻味道又有点区别,霉味更重一点,又仿佛带着一点咸腥味儿, 与她童年时住过的那些臭味更重的地方相比,是另一种的难闻。 这里住的大部分都与那死去的卖珠人差不多,好些人是不想被头道贩子、二道贩子克扣得太狠而自己带着珠子过来卖的。 祝缨和花姐的衣饰不算奢华, 却比这些苦哈哈的人好不少。她四下看了一看,找到了客栈的掌柜:“这里还有旁的卖珠人吗?” 掌柜将她二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问道:“您这是?” 祝缨道:“买珠子。” 她说着一口极正经的官话, 那位掌柜的官话里则带着点口音。她看着那个满面愁容的掌柜的, 说道:“你们日子还得过下去不是?你帮我做个中人。” 掌柜的道:“这位小官人,小人这里只是个客栈,再说了,这珠子的成色……” 祝缨道:“当我是冤大头呢?” 掌柜谨慎地看着着, 祝缨道:“我不要顶好的珠子, 我要用来制珍珠粉的。” 花姐不去看掌柜的, 她斜仰着脸看祝缨, 补充说:“入药用的。” 掌柜的改了颜色, 道:“小官人, 你明白。” 如果是极好的正圆大珠, 报价上就有得说道了,且还有皮光、大小、产地等等方面的讲究,这些还有造假的。但是如果是制成珍珠粉, 正圆的大珠制粉就不划算。一般都是小珠,这样原料也会便宜许多。不直接买珍珠粉, 因为成品珍珠粉也可能有假。所以买珠子, 自制。拿那等有瑕疵的小珠, 与正圆大珠磨出来的,入药之后更没有太大差别了。 祝缨道:“是吧?我原本是想采买大珠的,不过听了这里的事儿……” 掌柜的听她的口音是一股子的京城味儿,就笑道:“您是个明白人。” 祝缨道:“劳您帮我约一约。再难过也不能不吃饭不是?我们讨生活的人,原是不配悲春伤秋的。” “您这年纪,说这样的话可不太好,看开点儿。您要多少?” “得先看看货。” 掌柜的道:“那可不好说。你要在产地,真真论斛卖,到了这里又比在产地要贵不少。要不他们怎么宁愿自己带着珠子过来卖呢?不过贩到京城去,您一准有赚头。” “照行情来。”祝缨说。 “好。” 祝缨倚在柜台上,下巴挑了一下,问道:“听说这里出了件不小的事儿,不会耽误咱们的事儿吧?” “呸!”掌柜的小声啐了一口,“断子绝孙的货!不会有好下场的!” 然后悄悄地对她说:“封了我四间屋子,害我这半边客栈都没人敢住了,就为找什么珠子。那人身上都搜遍了,还是没有!顶好是找不着!我好重新开店呐!” “您这儿出了凶事,不得再做场法事才能重开?” 掌柜的一脸晦气:“可不是,您看看这里住的这些人,我才能赚几个钱?” 祝缨道:“房钱不多,中人抽成也不少吧?” 掌柜的也笑了:“小官人年纪不大,倒像个老江湖了。” 祝缨道:“我的事儿甭忘了。明儿我再来听信儿。”她说完就揽着花姐、撑着伞,两人又走了出去。 掌柜的并不起疑,她这打扮也不像是会住在这种客栈的人。 出了客栈,花姐问道:“你不看看那屋子?为什么又要买珠子了?” 祝缨道:“准备一笔钱,我要买点便宜的珠子。”她看珠子不能说是行家,不过抄家抄多了,好东西见得也多,总能分辨出一些来。到了福禄县许久,不往京城送点儿东西不合宜。 她的钱又不多,“礼轻情意重”这种鬼事,能干成的都得有别的情怀襄助才能奏效,也不能一次两次总是卖弄“情意”。她要往京城比如郑府送点好东西,也就好打这个“物离乡贵”的主意了。 称点便宜的瑕疵珠子,磨成粉,郑熹爱怎么追查价格就怎么追查去吧!对了,还得给金大嫂子送一小瓶使使呢!这边珠子的产地,差点品质的珠子都有按重量称着卖了。如果有合适的大珠也买几颗,不强求。 花姐想回驿站,祝缨却揽着她七弯八拐,又收了伞。花姐问道:“怎么了?” 祝缨拎着伞,说:“有人跟着呢,没事儿,已经甩掉了。” 两人回了驿站,花姐照祝缨说的,取了一些金银。这里没有经过几重转手的珠子当然很便宜,毕竟还是珍珠也不能卖个猪食的价,它还是值些钱的。花姐拼凑了一阵儿,才将金银凑了个差不多。 祝缨第二天独自一个人去看货,又到了客栈那里。掌柜的给她安排了一个卖珠人,验了货,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卖珠人问:“官人还买别的不?” 祝缨道:“不敢。我初来乍到,怎么敢想在行家这里捡漏!差不多的大点的,如果有,也可以看一下。觉得能从你们手里占便宜的,本领都不在眼力和运气上。”她指了指死去的卖珠人住的房间。 掌柜的和卖珠人都说:“官人明白。” 说了明白也没耽误他们收钱以及以次充好。祝缨最后只从他们手里买了几颗大珠——亲自从一堆珠子里挑出来的。 他们又说:“好眼力。” 祝缨也不翻脸,提了一匣子的珠子,说:“就这么定了。”掌柜的见交易完了,才取笑道:“那位小娘子呢?” 祝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掌柜的识趣的闭嘴了。祝缨提着珠子,又有了点好奇的样子,问道:“怎么?今天还没解封?” 掌柜的说:“没解封也没用,能翻的他们都翻了个遍,嚯!我那些柜子都叫他们劈了,也不见搜出什么东西来。我却还得置办家具。” 祝缨问道:“那卖珠人的家人就不过来?” “他们来也没有用呐!他们以前也没跟着过来,哪里知道东西会藏在哪里?”掌柜的低声说,“这人也是。人在钱在,人没了,哪里来的钱呢?” 祝缨道:“那……我能瞧瞧那屋子吗?” 她装得太像,一脸的冷云那股熊孩子样,掌柜的说:“小官人要瞧那个做甚?” “瞧瞧怎么了?” 掌柜的心说:你是想回家吹牛吧? 接了祝缨给他的一块碎银子,掌柜的就让祝缨去随便看了。房门都被贴了封条,因为是自杀死的人,相邻的两间和对门也没人住。祝缨在外面转了一圈,趴着窗户缝儿又往里瞅了一眼,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床板都掀了,地板也掀翻了。掌柜的没说错,他是得买家具了,之前搜索的人差点没把这间房子给拆碎了。 祝缨又在这间屋子的外面转了一转,问掌柜的:“他就一个人来?有朋友吗?朋友没说什么吗?” “他就一个人。跟他有关的人,真有,官府早拿走了。” 祝缨不再多问,跟掌柜的告辞。 走不多远又折了回来,在房间的窗户外面,将窗户下面的一段竹子拎了起来,拆开一看,依旧放好,顺着窗户缝将之塞进了室内。 接着就坐在客栈不远处的一间简陋的茶室里,看着往客栈的人来人往。看了一阵儿,她的眉头微微一皱,她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蓝兴的家仆或许不认识她,但是她一个混了京城数年的人是识得这个蓝家的家仆的,这个人的身边还带着几个打手一样的人物。 又过一阵,她忽然起身,对一个往客栈里探头探脑的小丫头说:“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小黑丫头听着熟悉的声音,面露喜色:“祝……” 祝缨将一根食指竖在唇前,小黑丫头闭嘴点头。祝缨道:“过来说话。” 小黑丫头道:“我家娘子正在那边等着呢,咱们过去说话吧。” 祝缨皱眉道:“你们在里干什么?” 小黑丫头低一头,两只脚尖互相挨蹭着:“有、有趣么……” 不多会儿,三人就坐在一处了。小江看了小黑丫头一眼,道:“我就知道,有这种事儿你是不会不管的。” 祝缨道:“我管什么了?” 小江道:“那间客栈出事后我就去盯着了。” 祝缨看着她,小江也回看祝缨,她的眼睛有点发亮:“你会管这事儿的,对吧?” “不会。”祝缨说。 管什么管啊?她是能弄死蓝兴还是怎么的?民间故事里总会以“青天为民除害”当成个结局,可你要在大理寺干久了就会知道,很多时候青天们连个狗腿子都拍不翻,更多的时候“报应”是在正主儿争权夺利失败之后顺捎赏给普通人的。譬如甘泽的表妹曹氏,当时就能问她丈夫的罪,但是龚劼的那些事儿,得龚劼倒台之后才能清算。 你说他的家奴逼死人命,他还说他给了钱了呢。 真要照着刑律判,那她这个抄家的时候帮郑熹私扣了许多财帛的爪牙,早在几年前就该流放三千里在福禄县扎根了。 小江道:“你才不是这样的!你来!” 祝缨不想跟她说话了,小江急了,匆匆打开内室的门,说:“她们在我这里!” 祝缨望过去,只见几个披麻戴孝的女人、孩子,眼圈儿红红的看着她。他们的衣服上满上补丁,脸上满是悲苦。 小江低声说:“你放心,我嘱咐过她们了,可不敢这么哭着。那边的人都急红了眼,她们一哭出来叫破了身份,那珠子还不得着落在她们身上么?岂不是要叫人逼死了?你总会有办法的,是吗?” 祝缨看了这几个女人一眼,小江低声用方言与她们交谈了几句,又对祝缨说:“本来在海边儿收珠子的价低,他们也就认了,可是他们家有人病了,就想多换点儿钱,当家的就带着珠子过来自己寻买家。可那些人压价太低了,逼得人没法儿活。现在……” 祝缨道:“让她们去领回尸首安葬,别的什么都不要干。” “咦?” 祝缨看着这个命运多舛的姑娘,很平静地说:“就是我亲娘也不能代我答允什么。” 她慢慢走回驿站,花姐正在等她。祝缨见花姐脸上有些焦急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花姐低声道:“京城蓝大监那里的家奴来过了,问珠子的事儿。没等到你,气咻咻地就走了。” 祝缨一声冷笑。 花姐道:“怎么样?” 祝缨道:“弄不了蓝兴我还弄不了他们么?那个奴才也不是什么好人,带着的那两个打手,你道是什么人?当年王相公做京兆,京兆的地痞无赖跑了一些,他们就是那跑的。如今王相公不管京兆府了,他们就又回来了,能干出什么好事来?” “那……” 祝缨道:“没事儿,我自有办法。” 她也不去再找鲁刺史,也不去管什么蓝兴的家人,把珍珠交给花姐,让她找人去做成粉。自己又写了封信给郑熹,写了鲁刺史的半年会,以及招呼她去给蓝家找珠子。 信的末尾口气很平淡地问:是蓝兴疯了还是蓝兴的奴才疯了。还是他们都很正常,是自己“不懂事”,应该把鲁刺史当成蓝兴的代言人?蓝兴有什么事儿,直接叫鲁刺史给她下令就成的?这是珠子,还是赵高手的那头鹿? 她一句也没有评断低价强“买”珠子的事儿,只轻描淡写地写了蓝家家奴给卖珠人的价格,以及卖珠人悲愤自杀,珠市上都知道了这件事儿。绝口不提什么阉宦骄横、什么国家法度。 随信又附了些珍珠粉和自己买的大珠过去。 如果郑熹回信让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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