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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的说笑声。 歪胡子族老急不可耐地问道:“燕飞,你说大皇子也在尚古城,这是真的吗?!” 萧燕飞慢条斯理地浅啜了口茶水,点了点头。 她从容不迫地说道:“去岁兰山城的事,皇上的确一直压着没有治罪,可再如何,也堵不了悠悠众口,这半年来,承恩公在朝堂和民间都饱受骂名,为世人所鄙夷。” “伯祖父,大皇子是皇上瞩意的继承人,未来的储君。” 也不用萧燕飞再往下说,在场的任何人都能听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未来储君的身上绝对不能有畏战的名声,更不能让人说大皇子搜刮民脂民膏,这种污名对未来的天子是致命的。 大皇子必须光风霁月。 所以,皇帝不可能再用当初的手段一味强压了。 族长本来才刚端起了茶盅,这会也没胃口喝茶了,茶盅又放了下去,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被萧燕飞的话所牵引,额头沁出点点冷汗。 萧燕飞幽冷的声音似从地狱中传来一般残酷:“伯祖父觉得尚古城的事,皇上是会让承恩公背锅,还是让家父呢?” 这二选一的问题就连傻子也能得出毋庸置疑的结论,萧衍注定会被当作一枚弃子牺牲。 室内一片死寂。 周围越是安静,外头的各种声音就越是清晰,街上货郎的叫骂声,大堂里说书先生发出的惊堂木声,楼梯那边的上楼声…… “哎——” 少女清冷的叹息声回响在雅座中,宛如一缕夜风吹进他们惶惶不安的心中。 “族里也是无辜的,”萧燕飞轻轻叹道,“平日里没占到侯府什么好处,可倒起霉来,却要受到牵连,真是不公。” “伯祖父,您说对吗?” 族长下意识地点头,整个人有点浑浑噩噩的,想着他以及族人说不定会为了萧衍这不成器之人被治罪,被流放,他这把年纪还能活着到边关吗? 歪胡子族老冒出了一额的冷汗,烦躁地抓起茶杯,一气灌下了杯中的茶水,又重重地把空茶杯放在了茶几上。 可心头憋的那口火气根本宣泄不出去。 萧燕飞目光平静地扫视了烦躁不安的族长、族老们一圈,用轻轻柔柔又极具蛊惑力的声调含笑道:“我倒是有个法子。” “伯祖父,三位叔祖父,要不要听一听?” 不知不觉中,谈话的整个节奏都已经让萧燕飞把控住了。 歪胡子族老忍不住急躁地说道:“燕飞,你就别卖关子了,你也姓萧,族里好,你才能好。” 虽说罪不及出嫁女,可一个女子总要有娘家作为后盾,萧家落魄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萧燕飞微微一笑,缓缓地吐出两个清晰的字眼:“除族。” 除族?! 这两个字犹如电闪雷鸣般回响在雅座内,族长、族老们都倒吸了一口气。 自古以来,汉人就十分注重宗族的延续和血脉的传承,姓氏代表着一个人所属的宗族,一个人的根。 “除族”等于是扼杀了一个人的根,一旦除族,这个人的名字就从族谱上移除,从此被逐出家族,那么,他就不属于九族之列,就是说,萧衍哪怕是犯了事,也不会牵连到本宗了。 从此,荣辱皆不相干。 萧燕飞刻意停顿了一下,等他们都领会了她话里意思后,才接着说道:“是把萧勖除族。” 殷婉会被逼嫁进萧家,罪魁祸首其实是早已过世的老侯爷萧勖。 彼时他为了保萧家的富贵,生生地毁了殷婉一生。 她淡笑道:“如何?” 族长几人本来就被萧燕飞“除族”的提议惊住了,更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是要把她的亲祖父除族。 族长与族老们一头雾水地面面相看,一时间有点想不明白。 一个族老微微蹙眉,不敢苟同地捋着胡须,心里甚至觉得萧燕飞有点大逆不道,这丫头说话行事未免有些太出格了。 雅座内又是一片无声的寂静。 萧燕飞似是根本没看到他们那微妙的神情般,若无其事地浅浅一笑:“三代归宗。” “三代归宗”本是指男子入赘女方后,其第三代子孙,可择一支改姓回归本宗。 可在大景朝,“三代归宗”还有另一层含意。 太祖皇帝出身太低,不过是豫州的一名小小捕快,一朝称帝,那自是鸡犬升天,建太庙,修族谱,可这一支的族谱实在是太过寒酸,盖因太祖的祖父唐廷年少轻狂时犯了不睦罪,被晋阳唐氏除族。 还是当时的礼亲王出了个主意,以“三代归宗”的名义,把太祖这一支又回归到了晋阳唐氏的族谱中,而晋阳唐氏也巴不得如此,双方一拍即可,重修了唐氏族谱。 萧燕飞淡淡道:“太祖皇帝曾有律,除族是为惩戒子孙,自当小惩大诫,故而,被除族后,其子孙在三代后,可回归本宗。” “三代归宗。”族长喃喃自语地念着,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一手成拳在圈椅的扶手上反复叩动着。 突然,他眼皮一抬,眸子里精光四射,猛地看向了萧燕飞:“你……是想让烨哥儿回本宗?” 萧烨正好是萧勖除宗后的第三代,这丫头打的主意很明确了。 被除宗的是萧勖、萧衍父子,保的是他们姐弟。 “对。”萧燕飞一派坦然地含笑点头,很高兴族长终于是明白了。 但其实族长根本就没搞明白,甚至还有点懵,就直接问了:“为什么要这么绕呢?” 三个族老也同样不懂。 “爵位。”萧燕飞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武安侯的爵位是曾曾祖父萧陵传下来的,可惜后辈不孝无能,被‘除族’了,但这爵位理该还是曾曾祖父这一脉的。” “伯祖父,您说对吗?” 萧燕飞歪着头看了看他,微微地笑着,漆黑的瞳孔似乎比适才又璀璨了几分,明明清雅可人,却无端让人心头发寒。 听到这里,族长终于恍然大悟,心头一震。 萧衍的这个女儿是想跟生父撇清关系,不受牵连,但又要帮她的同胞弟弟拿了武安侯的爵位。 这丫头好贪,也好狠,竟然连生父都要弃了! 只是这么想想,族长就觉得心惊,此刻再看眼前这个柔弱如白兔般的小姑娘,仿佛看到了什么豺狼虎豹似的。 这哪是什么白兔,分明就是头披着兔皮的狐狸! “这件事不可。”族长有些心神不定地摇了摇头,心头各种滋味混在一起滚了滚,艰声道,“把勖弟除族,不妥。” “除族”就无异于给萧勖判了十恶不赦之罪,代表宗族认为他犯下了天地难容的罪过。 萧燕飞这丫头太狠了,她哪里是好心地来告诉他们萧衍犯了事,她分明是来借刀杀人的,要一刀子连着她祖父、父亲全都捅死呢。 而他就是那把她伸手欲执的刀子。 族长心头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是猫抓般烦躁不安。 他压下心头的异样,端正了神色,义正言辞道:“这要是传扬出去,岂不是让人觉得我们萧家寡廉鲜耻,不仁不义,出了事,就迫不及待地要撇清关系?” 萧燕飞轻轻击掌,悠悠一笑,朗声赞道:“萧家果然重情义?” 这话听在族长的耳中,却充满了讽刺,老脸一红。 萧燕飞笑得无比愉悦,唇畔那对可爱的梨涡更深,“那当年找上殷家来填窟隆就不寡廉鲜耻了?” 这似笑非笑的一句话似是往族长与族老们的脸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轻轻巧巧地揭开了这层遮羞布。 族长与族老们瞬间哑口无言,一个个老脸都涨得通红。 萧燕飞又是柔柔一笑:“伯祖父,叔祖父,都做过一次了。” “再做一次又有什么难的?” 她的声音轻柔婉约,犹如春风轻拂着柳枝。 可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极尽讽刺之意,似又往他们的老脸上甩了一记又一记巴掌,直甩得他们皆是两耳嗡鸣,脸色难看得微微发紫。 歪胡子族老恨不得甩袖而去,双腿却似是浇铸在了地板上,动弹不得。 “啪!” 萧燕飞把手里的茶杯放在了桌上,那轻微的撞击声却令族长等人差点没跳起来。 “伯祖父,一切都是为了萧氏,为了大局……您说是吗?”她的语速慢悠悠的,声线逐渐清冷,陡然间,锋芒毕露,显得咄咄逼近。 族长:“……” 族老们:“……” 周围再次陷入一片死水般的沉寂中。 注视着族长神情变化的萧燕飞知他已心中动摇,唇角微微向上勾了勾,优雅地起了身,温温柔柔地说道:“伯祖父,我先走了,您若是想通了,可以来殷家找我。” “但要尽快,要是皇上的旨意下了,您再想撇清关系,那可来不及了。” “你们,好好想想吧。” 萧燕飞闲庭信步地从雅座出去了,没有再回头多看族长他们一眼。 知秋放下了一枚银锞子用作茶钱,跟着萧燕飞也走了。 雅座的房门大开着,外头少女轻盈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很快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室内的四人好一阵沉默,只偶尔响起一两声瓷器碰撞声。 片刻后,歪胡子族老率先打破了室内的宁静:“没规矩,没教养,竟然在长辈面前这样说话!” 他想说殷氏是怎么教女儿的,可想到萧燕飞是被崔姨娘养大的,又闭上了嘴。 他以为族长会附和,然而,等了半天,族长都没有说话。 族老们互相看了看,心想:族长不会真要答应那个丫头吧? 三角眼的族老清了清嗓子,对族长道:“大哥,说不定那丫头只是危言耸听,卫国公世子已经打退了白巾军,战事很快就会结束,尚古城的事自然也就平息了……” 他心里犹抱着一线希望。 另一个族老唉声又叹气:“萧衍这回办的事确实不像样,若是把他除族还好说,可是,萧勖……这都已经死了啊。” 萧勖人都死了十五年了,早化成白骨了,他们把他除族,那不是等于鞭尸吗?! 传出去,定会被世人质疑,被世人轻蔑。 过了好一会儿,族长才游移不定地讷讷道:“再看看……” 是啊,再看看。 族老们也全都犹豫不决。 四人不约而同地朝临街的窗口望去,就见下方一袭绯色衣裙的萧燕飞正抚着丫鬟的手上马车。 仿佛注意到了上方投来的目光,萧燕飞转过头往来,小巧的下巴扬起,嫣然一笑。 这一笑,那样的笃定,释放出一种令人炫目的神采,阳光下的少女光彩照人,神采奕奕,双眸生辉。 二楼的族长几乎无法直视少女的双眼,心中更加不安了。 “王兄,”忽然一个中年男子快步在马车边跑过,兴冲冲地跑进了四方茶楼的大堂中,嘴里激动地喊着,“你听说了没,幽州那边刚刚又有捷报传来了!” “真的?” 这个消息令所有听到的茶客们都是面露喜色,精神一振。 “真的,卫国公世子率三千天府军精锐直捣幽州上郭郡,那伙白巾军残匪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区区五天,卫国公世子就已拿下上郭郡,现在只数百流匪还在四处溃逃。” “幽州收复了!” 这道捷报像长了翅膀似的急速地传遍了京城上下,整个京城为之欢呼,为之雀跃。 幽州之乱从最初上郭郡的民乱开始,已经持续四个月了。 幽州离京城最近,因此那里的流民也是第一时间涌到京城,幽州的安危对于京城百姓所带来的冲击,远比边境战乱要强烈得多。 这才隔了七八天,又有捷报传来了,不少人都在暗自揣测着,莫不是卫国公世子已经抓住了白巾军的首领? 从茶楼,到街头巷尾的百姓,到朝廷上下,所有人都在关注这个消息,观望着皇宫那边的动静。 此时,来传捷报的小将单膝跪在御书房里,正向皇帝禀报:“幽州大捷,世子爷已拿下白巾军首领刘子林。” 御书房里,除了皇帝外,还有数名天子近臣也在,包括怡亲王,首辅以及内阁阁老们。 大臣们闻言如释重负,皆是面露喜色。 顾非池拿下了匪首,那就意味着幽州之乱彻底平息了。 唯有坐于御案后的皇帝面无表情。 “办得不错。”皇帝随口赞道,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冠冕堂皇道,“幽州之乱能平,顾非池率兵驰援也是有功。” “传朕口谕,令顾非池尽快回京,幽州后续事宜交由大皇子即可。” 站在皇帝左侧的首辅抬了抬眼皮,朝皇帝那边飞快地看了一眼,但终究还是垂下了脸,默然不语。 其他人的表情也是微妙,皇帝这卸磨杀驴的态度也太明显了。 御书房内的气氛又变得有些僵硬。 那名单膝跪在地上的小将抬起那张黝黑俊朗的面庞,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前方的皇帝,年轻的面庞上仍保有着自己的坚持,双眸灼灼:“世子爷令末将问皇上,若再起民乱,如何处置?”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顾非池早知皇帝会有此意,早有准备。 顾非池这是在威胁自己?!皇帝冷着脸,字字清晰,语声如冰道:“顾非池不是已经平了尚古城之乱?若再有民乱,那也是他之过,战事未平,却报称大捷。” “可谓欺君!” 最后四个字更是掷地有声,如闪电霹雳般铿锵有力。 气氛陡然凝结,似是一下子就酷夏进入了凛凛寒冬。 底下的几个臣子不由都倒吸一口冷气,互相交换着眼神,心如明镜。 皇帝太狠了,这是连面子情都不留了。 也是,幽州尚古城起了民乱,大皇子就在城内,这件事现在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但压根是压不住的。 显而易见,皇帝这是要给大皇子遮羞呢! 第82章 “是,皇上。”短暂的寂静后,那年轻的小将维持着抱拳的姿势,言辞简洁地应道,“世子爷有言,谨遵圣命。” 皇帝眉睫一动,抬起了手,本要挥手让那小将退下。 可手掌才抬起了一寸,话音还未出,就顿住了。 皇帝抿紧了唇部的线条,忍不住怀疑地眯眼,想道:顾非池会有这么好说话?他不会是以退为进,别有所图吧。 疑心一起,便有些收不住。 皇帝又将右掌放回到御案上,收成了拳头,道:“这次顾非池立了大功,平息幽州匪乱,待他回京,朕会亲自去迎他。” 说着,皇帝幽深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卫国公,略显憔悴的脸上蓦地浮起了一丝笑容,笑意却不及眼底,“延之,你长年为国征战,时常旧伤方愈,又添新伤,这几十年,也是辛苦你了。今夏是酷暑,不如和令夫人到清晖园里去歇上些时日,一来避暑,二来也让太医好生调理调理。” 这番装腔作势的言论说得简直唱念俱佳,周围其他人的表情却更僵硬了。 站在卫国公身边的怡亲王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垂下了眸子,谨慎地掩住眸底的不赞许。 皇兄此举未免也太不妥当了。 顾非池这才刚刚在幽州立下大功,为大景解了燃眉之急,可皇兄就迫不及待地要把顾非池的功劳转给大皇子,以弥补大皇子的过错。 为此,甚至还不惜要软禁卫国公夫妇,让顾非池投鼠忌器。 这一件件,一桩桩,简直蠢极了。 换作往日,怡亲王必是要提醒皇帝几句,甚至出言缓和一二的,可是现在…… 怡亲王藏在袍袖中的双手紧紧捏住,外表仍是一派平静。 皇兄登基二十年了,这些年他一直记得父皇临终前的交代,让他好好辅佐皇兄。他也做到了,为了皇兄、为了朝廷鞠躬尽瘁,问心无愧。 然而,皇兄却为了保柳家,竟然连宁舒都能随便牺牲,半点不念兄弟的情分,委实让怡亲王心寒。 如今连怡亲王也不得不掂量下自己在他这位皇兄心中的分量。 这次承恩公在幽州犯下弥天大罪,皇兄为了给承恩公收拾烂摊子,又会生出什么心思?是不是连他这个同胞亲弟弟都得给承恩公腾位子,把京营总督的位置拱手相让呢? 这是有可能的。 怡亲王的胸口一片□□,体内冰凉,弥漫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的皇兄早就不是二十年前的皇兄,也早就忘了当初他对自己的承诺:“七弟,有朕一日,朕便护你一日。” 怡亲王目光冷冷,一句话也没说。 卫国公就站在怡亲王的左侧,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怡亲王的神色变化,注意到对方眼神中的淡漠以及唇畔的讥笑。 卫国公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不过表情控制得很稳,不动声色,嘴角在皇帝与怡亲王看不到的角度翘了翘,又很快归于原位。 天家无兄弟,这对曾经一条心的兄弟终究是疏远了。 皇帝为了扶不起的柳家,生生把自己的兄弟推远了,自断一臂。 自家这未来儿媳为人处世还是挺有能耐的。卫国公眼底浮现一抹愉悦的笑意。 下一刻,就听皇帝徐徐问道:“延之,可好?” 四个字已经透出了威逼之意。 卫国公回过神来,整了整衣袖后,揖了一礼:“臣谢过皇上体恤。” 举手投足间,一派优雅从容,天生自带一种夺目的光芒。 当他朝着那单膝跪地的小将看去时,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那小将若无其事地垂下了脸,朗声应道:“末将遵旨。” “退下吧。”皇帝一声令下,那小将便起身退出了御书房。 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自幽州快马加鞭而来,不曾休整,出宫后,就直接上了一匹新马,又离开了京城,策马往幽州那边赶。 快马加鞭,他沿途又在各个驿站换了好几匹马,也就三天三夜就赶到了幽州尚古城。 顾非池如今率天府军驻扎在尚古城中,那绣着大大的“顾”字的大红旗帜就插在高高的城门上方,在狂风中肆意飞扬。 小将策马穿过城门,熟门熟路地朝着城中央而去,一直来到了府衙的大门口。 马还未停稳,他就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将马丢给了守卫,径直往府衙内走,没一盏茶功夫就在演武场中见到了顾非池。 顾非池身穿一袭修身的大红胡服,手执红缨枪,飞跃,突刺,抖枪,回旋……舞得是虎虎生威,锋利的枪尖随着他的动作闪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银光。 灼灼的阳光在他身上染上一层璀璨的金粉,那深红如血的衣袍随着他灵活的身形飘起,猎猎作响,仿佛卷起了漫天的血色。 “世子爷。”风尘仆仆的小将站在演武场外,恭敬地对着正在舞枪的顾非池抱拳行礼,注视着他的眼神充满敬仰。 他一五一十地把皇帝所言全都禀报了,也包括皇帝要把卫国公夫妇软禁在清晖园行宫的事。 十八岁的青年正在血气方刚的年纪,那张年轻的面庞上满是义愤之色,毫不掩饰他对皇帝的轻蔑与讥讽。 皇帝要用卫国公府,又时刻高举着铡刀防着卫国公府,真以为他们世子看不出来吗?! 可笑! “刷——” 顾非池将手里的红缨长枪抖出了一个漂亮的枪花,随即就收回了长枪,执枪站定,修长的身形犹如山峰般挺拔。 “边昀,传我的军令,拔营回京。”顾非池语声淡淡地下令道。 他相当平静,面具后那双狭长的狐狸眼波澜不惊,连眼角眉梢都不曾动一下,只随手把长枪丢给了小厮,神情莫测。 “是,世子爷。”小将边昀立刻应道,语调透着一股铿锵之意,又匆匆离开了演武场。 天府军一向令行禁止,训练有素,顾非池一道军令下,麾下将士没有丝毫耽搁,不过半天的时间,就已经整军完成。 天府军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住人,城内的百姓看到了,守城的神枢营将士也看到了,很快大皇子唐越泽闻讯而来,恰在府衙的大门口拦下了正要出门的顾非池。 “顾非池,你这是要回京?”唐越泽略带急切地问道。 唐越泽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宝蓝色直裰,皮肤被晒成了粗糙的小麦色,身形更精壮瘦削,与从前在京城养尊处优的样子大不一样。 黄昏的晚风吹乱了他鬓边的发丝,映得他的眼眸明暗不定。 顾非池背着手,淡淡道:“皇上有口谕让臣即刻回京,令殿下处置幽州的后续事宜。” 看着唐越泽的黑眸犹如剑锋般明亮,清冷,没有一丝温度。 唐越泽:“……” 唐越泽哑然无声,全身上下都绷得紧紧,看着他的眼神复杂难言。 在尚古城民乱前,他满怀雄心壮志,想凭借招安来收拢白巾军,以为这样就可以在顾非池率援军赶到前兵不血刃地平定幽州。 但是—— 那天清晨,民乱突起,那伙愤怒的百姓如决堤的洪水般撞破府衙的大门,疯狂地涌进府衙,叫嚣,打砸,放火…… 局面彻底失控了。 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了一点,在京城,在朝堂上,他是高高在上的大皇子,除了父皇以外,人人都敬他,让他;可在这遥远的幽州,在那些义愤的百姓面前,他这个大皇子微不足道,顷刻间就会被这股洪流所吞没,宛如蝼蚁般。 他怕了。 他知道自己是未来的储君,不能畏战,可方才,当他听闻顾非池要走的消息时,那一瞬,他深深地感觉到了恐惧。 “大皇子殿下,保重。”顾非池随意地对着唐越泽拱了拱手。 最后两个字说得意味深长,平静的目光在唐越泽绷紧的脖颈与手背上轻轻掠过,毫不留恋地在他身边走过。 他在府衙大门外翻身上了一匹红马,一夹马腹,策马而去,几个玄衣亲卫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后。 那抹血色的身影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站在门内的唐越泽感觉四周空空荡荡的,明明是七月酷暑,阳光灼灼,他却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觉得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非常没有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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