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继续往前行,夜色如泼墨,姜离脚下青石板铺就的?宫道在这山中凉夜里又长又冷,她神色毅然,步伐坚定,在一众内侍守卫和羽林卫的?注视下,大步走到了宗庙之前。 这座宗庙供奉着?李氏皇祖历代先祖牌位,建造的?尤其肃穆威严,殿门上的?瑞兽雕纹张牙舞爪,像能驱散世间?一切凶恶邪煞。 “薛姑娘?”殿门外的?章牧之看到了姜离,见她径直而?来,伸手一拦道:“现在是祭礼祈福,姑娘此刻过来可是有事?” 姜离看一眼章牧之,目光一晃,便见廊下等?候的?常英和王进福,以及宗庙四周原本的?祭宫守卫都纷纷看了过来。 她心腔揪紧,望着?紧闭的?殿门,忽然眉目一冷跪了下来! “陛下!臣女有冤启奏——” 章牧之面色大变,“薛姑娘!这是祭礼,你?怎敢——” “陛下!臣女有冤启奏!!” 姜离又一声高喝,殿门内本有诵经之声,却因这一声骤然停了。 下一刻,脚步声响起,殿门打开?,于世忠一脸惊慌地走了出?来,“薛大小姐,真是你?,你?这是做什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还不——” “陛下!臣女有冤启奏!!!” 这第三声,姜离几乎是拼命力竭了,殿内殿外所有人都看过来,皆是惊疑难定。 王进福和常英对视一眼,面露犹豫,大殿之内议论鹊起,薛琦跪在百官中,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陛下!臣女有冤启奏——” 殿内朱漆石柱次列,巨大的?青铜人俑灯盏烛火煌煌,将殿内石地映照的?纤毫毕现,亦将正北方向那一列列耸立的?黑色牌位映得森严慑人。 殿内除了景德帝近前的?羽林卫,四周亦侍立着?祭宫侍从十多个,隔着?数十步之距,姜离不闪不避地与?殿宇尽头的?景德帝对望。 在帝王身侧,淑妃母子和太子一左一右站着?,见她跪在外头,淑妃一脸担忧,太子则目光阴沉,颇为警惕。 “陛下,真是泠儿,她这是——” “父皇息怒,儿臣这就叫人把她带走!” 太子喝道:“章统领,你?在做什么?!还不把人带走!” 明堂之下,跪在队伍末位的?宁珏似猜到姜离要说什么,他急慌起来,“薛泠!你?好大的?胆子,这么重要的?场合,你?还不快走?想闯下大祸吗?!” 薛琦也忙请罪道:“陛下息怒,小女她失心——” “陛下!臣女有冤情启奏——臣女请陛下为太孙殿下伸冤!为东宫侍妾郑文汐伸冤!为承香殿婢女紫苏伸冤!为东宫枉死的?百数太监与?宫婢伸冤!为被枉杀的?广安伯府四十三口伸冤!李氏皇祖列祖列宗在此,这些冤魂也在天上看着?陛下——” 姜离字字铮铮,每一句都如金玉掷地,振聋发聩! 不等?众人反应,姜离又道:“李氏皇族列祖列宗英灵在上,臣女以卑弱之身,请陛下昭天理,正法典,雪沉冤,惩奸恶——” 满殿哗然,景德帝听着?她所言,亦从起初的?不快变得惊疑不定起来。 他眯起眸子,抬步,朝着?殿门口而?来。 淑妃见状连忙跟上,太子眼底闪过两分阴鸷,也一起跟了上来。 众臣们面面相觑,自?也纷纷出?殿,而?在姜离身后,一众女眷们神色迷惑地匆匆而?来,看到殿门口这般动?静,皆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待走出?殿门,景德帝看着?檐下跪着?的?姜离,沉声问?:“丫头,你?刚才说什么?太孙遇害之案此前已结了,还有你?说的?侍妾宫婢?她们有何冤屈?” 姜离背脊笔挺,撕声道:“陛下,当年谋害皇太孙者?并非只有肃王,还有一人,乃用毒最早,用毒最烈,本当为主犯,却因其手段狠辣,毒杀人证,逃脱惩治,更因其为太孙殿下的?亲生父亲,被忽略了七年之久——” 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中,薛琦尖叫起来,“薛泠你?疯了!你?在说什么?!陛下,她失心疯了,快,快把她带下去——” 所有朝官都挤在了殿门口,再加上赶来的?女眷和一众守卫侍从,百余道目光纷杂地落在姜离身上,但?她不卑不亢,仍然直视着?景德帝。 景德帝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问?道:“太孙的?亲生父亲……你?是指谋害太孙之人,乃是当朝太子?!” 姜离凛然道:“正是太子——” 姜离字字金声,此言一落,哗然更甚。 不远处的?女眷们涌的?更近,羽林卫们想拦,却听说是陛下有召,便只怀疑这祭礼有了别?的?安排,犹豫之间?,所有人都站到了姜离之后,虞梓桐站在人群最前,见姜离如此,既震惊她所言,更震惊姜离为何敢冒死陈情。 而?在殿门口,九思悄无声息地挤到了一个羽林卫身边,耳语之后,那羽林卫骇然一瞬,又忙掩下面色朝着?章牧之而?去。 姜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此行既是吸引注意,亦是想在危机前最后一搏。 她拔声道:“陛下,景德三十三年十月,太孙殿下染疫病倒,病后半月,太子给当时的?东宫侍妾郑文汐赐下两盒北凉供品天兰香。几乎同时,太孙殿下双腿浮肿,需有人行按杌之术为其活络推拿,而?郑文汐在闺中便擅长此术,便由?她代替医女照顾太孙殿下。” “郑文汐爱香膏,更有每次推拿前在手上抹香膏的?习惯,太孙殿下尊贵无匹,她次次去景和宫前,都将供品天兰香涂在手上,从十月中旬至太孙殿下亡故,没有一日落下,此前纠察肃王之后,臣女曾质疑肃王所下流萤石之毒难以致死,后来臣女百思难解,直到今日,臣女拿到了当年郑文汐的?婢女紫苏留下的?证据,而?日前在凌云楼下发现的?左脚六趾婢女,正是当年被污蔑逃宫的?紫苏——” 埋骨之事淑妃也十分清楚,她惊讶道:“紫苏不是逃出?宫?而?是被谋害了?” 庆阳公主与?宜阳公主也站在队伍之前,庆阳公主骇然道:“可……可太子哥哥怎会谋害翊儿?那可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宁珏急得神魂俱裂,这时近前来,想把姜离拉起来,“薛泠!你?不要胡说了,起来吧,退下吧,趁现在还来得及——” 姜离避开?他的?手,继续道:“陛下,在臣女手中的?,便是郑文汐死后,紫苏冒死保留下的?罪证。这盒香膏看着?是蘅芜香,但?香盒之内的?却是天兰香,当日紫苏调换香盒,这才将证据保留了下来,天兰香乃西凉供品,大周多年不曾有过,只需令太医检查,便可知这香膏内被下了蟾酥之毒,蟾酥毒可令人生呕吐、腹泻、心悸、惊厥等?状,尤其损伤心腔,中毒之人多会因心衰而?亡。” “当年郑文汐心存好意,却不知日日在给太孙殿下用毒香膏推拿,这不仅令太孙殿下中了毒,后期郑文汐也中了毒,他二人日积月累,中毒已深,但?太孙殿下是孩童,又身患重病,损伤更甚,而?李昀所下流萤石之毒,不过是次要死因。这盒香膏,乃是出?自?当年的?太医署医监周瓒之手,甚至后来郑文汐之死,也是周瓒奉命所为!” 姜离说t?至最后,已是声嘶力竭,她拱手做拜,以额触地。 恳求道:“陛下,那些宫婢侍从,还有当年被定为主犯的?广安伯魏阶,不过是太子的?替罪羔羊,陛下英明,请陛下再审旧案,还无辜枉死者?清白!” 景德帝看着?姜离,心头怒意迭起,但?这份怒意,却不止是对着?太子的?,他死死盯着?姜离,一旁的?庆阳公主则惊震道:“太子哥哥,你?——” “哈哈,真是有趣——” 姜离披肝沥胆,冒死请命,在场者?多半已信了她,可这时,风口浪尖的?太子李霂却闲庭信步一般走出?了人群,面上也无分毫畏怕。 他看着?众人道:“应该不会有人相信一个小女子的?污蔑之言吧?” 景德帝眉眼间?阴云密布,淑妃在旁道:“可是太子,薛泠医术高明,这香膏是不是天兰香,有没有毒,很?容易便能查验出?来,她若是污蔑,她怎么敢呢?她可是薛氏大小姐,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淑妃娘娘问?到了点子上——” 太子优哉游哉,看向姜离时面生两分激赏意味,“我也是未想到,她的?胆子能这样大,为了自?己所谋连性命都不要了,真是令人感动?。” “按理说,她是薛氏之女,为情为理,都不应将这脏水泼在我身上,可适才你?们也都听到了,她替那么多人喊冤,什么侍妾,宫婢、太监,她认得这些人吗?她凭何以命相搏?但?刚刚,她也在为当年定案的?主犯广安伯喊冤——” 太子嘲弄一笑,“当初李昀定罪之时,便是她为广安伯说话,如今若定了我之罪,那广安伯之罪,是否就真的?存疑了呢?”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太子此言何意,庆阳公主反应疾快道:“难不成她做这些,都是为了那广安伯?可她是薛氏大小姐啊——” 太子冷笑道:“前几日,太医署的?周太医见她医术高明,特?意拿了她回长安之后的?一众医案研读,结果呢,周太医越看越奇怪,因他从她的?医案之中,看到了一个故人的?影子,这个人,两位公主妹妹都认得——” 庆阳公主好奇,宜阳公主也满是疑问?。 便听太子语声一振,“正是那广安伯魏阶的?夫人——虞清苓。” 此言落地,朝官们反应不大,女眷们却皆是色变,站在人群之中的?虞梓桐更是震惊地瞪眸,“堂姑姑,那她……” 太子道:“虞清苓为广安伯魏阶的?夫人,当年可是长安城中最有名望的?女医,各府夫人小姐有何不适,应都请过她看病,她膝下只有一个傻儿子,但?就在十四年前,她和魏阶收养了一个义女,这义女于医道天赋异禀,后来,死在了登仙极乐楼的?大火之中,这件事,想必大部分人还记得——” 人群中,宁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你?帮我的?原因……” 在他身后,李策和李同尘挤了出?来,二人定定看着?姜离,面上皆是难以置信。 “阿离?殿下,你?说她是阿离?!” 李同尘惊问?出?声,太子幽幽看向姜离,“我朝律法,为大逆诛族者?起状伸冤需为其亲属,你?若是薛泠,便没有资格在此诉冤,可你?若不是薛泠,那你?冒充薛氏大小姐之种种,便皆是欺君罔上,你?不若告诉大家?,你?到底是谁?!” 九思隐没在人群之中,看着?这一幕,也惊得眼瞪如铃,正不知如何帮姜离,便见姜离面上并无丝毫惊慌—— “陛下,臣女的?确并非薛氏长女,臣女的?师父、义母,乃广安伯夫人虞清苓,她当年悬壶济世,广结善缘,在长安素有美名,臣女的?义父,乃当年的?太医令魏阶,他医术精湛,在场诸位大人,还有陛下您,几乎都受过他的?医治。” 姜离说着?红了眼,“但?六年前,因皇太孙之死,义父被草草定为太孙案主犯,广安伯府上下四十三口皆命丧朱雀门外,臣女当年得皇后娘娘护佑,侥幸逃过一劫,这六年以来,臣女没有一日敢忘魏氏满门冤情,臣女为父为母伸冤,苍天可鉴!比起那么多无辜之人在旧案中枉死,欺君罔上又算何错?!” 姜离眼含热泪,字字泣血,但?这最后一言,却颇有大不敬之意。 太子冷笑起来,“好,既然你?认了,来人,把这欺君罔上之女速速拿下——” “陛下——” “陛下——” 人群之中爆发出?惊呼,是虞槐安与?虞梓桐父女站了出?来。 “陛下!此事还需详查。” “是啊陛下,此事牵连甚大!” 李策与?李同尘也忙开?口求情,二人切切望着?景德帝,便见景德帝眼底似酝雷霆之怒,他盯着?姜离,后又目光一转看向太子,“证物在此,你?便没有半点儿解释?” 李霂一愣,继而?惊愕道:“父皇你?信了?!” 他忽地冷笑出?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此女不简单!父皇,你?这些日子一直让这妖女为你?看诊,她定是为了报仇,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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