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自己就在床板上坐了下来。 官方负责人看懂了他的意思,道了声谢,就往沙发走。 老人守着旁边的蜡烛,昏黄的光亮勉强将他衰老的脸照亮一半,层层皱褶耷拉下来,在半明半暗之中,显得老人有种不似真人的诡异感。 烛光将老人的影子扯得老长,投射在窗户上,让落了厚厚一层灰的玻璃仿佛是一张幕布,随着烛火的晃动而阴影乱舞。 官方负责人刚坐下一抬头,猝不及防之下就对上了窗户上的影子。 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一张张恶鬼脸狰狞紧贴在窗户上,挤压得变形扭曲,还在嘶吼着挣扎着想要冲进房屋里,它们空洞黝黑的眼窝死死的瞪着背对着窗户的老人。 而老人恰在这时抬眼,那双暮气沉沉的眼睛从耷拉着的眼皮下,看向官方负责人。 “你,想问什么?” 老人的声音嘶哑粗粝,像是磨砂纸划过砖石。 这声音像一根针刺进官方负责人的脑子里,也让他一个激灵回神,冷汗津津的看向老人。 他大口的喘着粗气,刚刚因为出神而涣散的瞳孔,好半天才重新聚拢目光。他看向老人时的脸色惊疑不定,又赶紧往窗户上看。 但是,那扇积着厚厚灰尘的窗户上,什么都没有。 只有因为烛火的高热而上下浮动的灰絮。 官方负责人差一点指着窗户脱口问出自己的疑问,但是老人冰冷死寂的目光,却像是一盆冷水,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对不住,我……我刚刚走了下神。” 官方负责人双手捂住眼睛,手掌用力的搓了搓自己的脸颊,靠着疼痛重新让神智回笼,迅速镇定下来。 老人坐在原地耷拉着眉眼,像是睡着了,或者只是毫不在意官方负责人的行为。 在岁月和痛苦留下的皱纹中,每一道褶皱后面,都隐藏着难以言说的沉重故事。 那些惨痛刻骨的经历磨灭了他所有对于生命的激情,到了现在,无论是什么都已经激不起他的丝毫情绪波动了。 就如同一滩死水。 只是还维持着呼吸,延续着还活着的这个事实,直到那人前来拿走他的命,终结他做过的孽,他才能够安稳的闭上眼睛。 老人的视线微微朝旁边转去,冷漠的瞥了一眼旁边的窗户。 他那双什么都映不出来的眼珠没有光亮,却好像将所有都看了进去。 房屋外面随风摇摆甩在窗户上的枯枝,忽然间就停止了动作,窗户外细碎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 老人转回眼睛,依旧是那副耷拉着眼皮,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的模样,静静的等待着官方负责人调整好状态。 “您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官方负责人看了一圈,确定这个房屋中只有零星几件家具还在使用,没有其他人生活的痕迹。 但就是老人留下来的生活痕迹,也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没有好看保暖的衣物,也没有松软温暖的床铺,更没有美味的食物。 简易的炉子上放着使用了很久,坑坑洼洼的不锈钢盆,里面只有一团看不出是什么的黑色团团,已经因为炉火的熄灭而冷凝。 老人的生活堪称贫苦,只能说是还活着而已。 即便知道老人可能有异常,但这样的生活环境,还是看得官方负责人鼻头一酸。 他想起燕时洵以前对他说过的话,在没有确实的验证面对的是人是鬼,有无帮助价值之前,就姑且将对方算进还能拯救的范围内吧,即便自己受伤,也不能伤害无辜之人。 官方负责人不知道老人究竟是人是鬼,但是他想,一个人不应该活成这个样子。 他想帮老人。 “您的家人呢?和孩子一起住会轻松很多吧。” 官方负责人关切的询问:“如果您需要的话,和我一起来的朋友里有会点医学的,可以帮您检查下身体,也可以帮您联系官方,到养老院或者……” “不用那么麻烦。” 老人打断了负责人的话,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 老人掀了掀眼皮,从负责人找过来之后,第一次正眼看向他。 “我既然出生在这里,一切祸事也都因我而起,那我也要死在这里,看着一切祸事终结于此。我是长在这片土壤上的一棵树,不会离开,离开就会死。” 老人很平静。 在说起村子和自己的事情时,他漠然得像是一个局外人。 “从那个年轻孩子拿走了神像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明明官方负责人还没有说明他的来意,但是老人却已经准确的说了出来:“皮影,出事了,是吗?” 官方负责人重重的愣住:“您怎么知道……难道那个时候,您看到了那几个学生闯神庙拿神像?” “那您怎么没有制止?!” 老人却反问:“我为什么要制止?人应该要承担自己的选择带来的后果,他们如此,我亦如此。” “你能找过来,是有人失踪了吧,在皮影博物馆。” 官方负责人看着老人,一时陷入了迷茫。 他不知道,为何这位老人看起来与世隔绝,却知道这么多的事情。 老人活得过于透彻,万事万物在他眼中似乎都有自己的运行规律,他不会插手改变,也不会出手相救。 也因此而显得格外的冷酷。 令官方负责人光是看着他,就觉得浑身都在冷得发抖。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原本对于老人的关切也都被这份冷意压下,荡然无存。 “村子……村子是搬走了吗,还是发生了什么?您怎么会知道皮影博物馆里发生的事情,您到底是什么人?” 好半天,官方负责人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声线下压抑着急迫和颤抖。 老人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他咳得撕心裂肺,仿佛是要连肺都一并呕出来。每咳一声,他就压低一分脊背,整个人蜷缩在窗户前面,原本清瘦衰老的身躯显得更加凄惨。 风中残烛,一吹就会熄灭。 官方负责人立刻顾不上他原本的目的,赶快小跑过来扶住老人,急切的帮他顺着气,询问他有没有药,药放在哪里。 老人咳得说不出话,嗓子里一片血沫。 负责人见状,赶紧拉开旁边柜子的抽屉翻找着有没有药片,一般老人或者病患,都会把常用药放在离床近、一伸手就能摸得到的地方,以防半夜发病没办法及时拿到药。 他现在也只能赌一把了,要是找不到,他也不顾不上老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有无异常,准备把老人背出去,让救援队里的医疗人员先急救。 好在他运气不错,抽屉里确实放着很多药片,药片外面包着的牛皮纸上写明了用法和次数,还有对应的开药时间。 看来老人之前就看过病,是从医生手里拿的药。 这也让负责人松了口气,赶紧抖着手拆开,将药片喂给了老人。 但是负责人在想要合上抽屉的时候,却发现了不对。 类似的牛皮纸包有好几个,上面写明的时间最早的是半年前,显然已经过了牛皮纸上写的拿药期限。 也就是说,从半年前开始,老人虽然还在领药,但却不再吃药,而是全都堆在了这里。 就像是在等死一样。 半年前……正好是那个年轻人拿走了乌木神像的时候。 负责人的手指悬停在牛皮纸包上面,有些怔愣。 老人亲眼看着那几个游玩的年轻人误入了荒村,找到神庙,并且将以身镇守邪祟而死在那里的驱鬼者的尸骨扔出去,像个土匪一样,将里面的金银祭祀器皿搜刮一空。 最重要的是,拿走了那尊乌木神像。 老人没有加以制止或者提醒,只是在回来之后,就在明知自己身体不好的情况下,停了自己的药。 他忍受着身体一日复一日破败下去的疼痛,然后安静的坐在荒村里,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这到底……是为什么? 官方负责人见过很多为了活下去而不顾一切的人,哪怕害死别人的命也在所不惜,就像是长寿村里的那些村人。 但是现在他眼前的这位老人,却是一心求死。 是赎罪吗,因为做过让自己悔恨却无法弥补的事情,所以想要用死来偿还他的罪孽吗? 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之前都在好好的吃药看病活下来,却偏偏是半年前? 那个乌木神像,到底是哪位神的,老人又知道些什么? 官方负责人的思绪一片混乱。 但是在昏黄的烛光下,他忽然发现,在牛皮纸包下面,还放着几张有些褪色的红纸,和几张合影的相片。 负责人好奇的瞥了一眼,然后惊呆在原地。 他的手搭在那几张红纸上,忘了自己本来想要合上抽屉的动作。 这位老人……竟然有官方认证的证书。 红底烫金的大字写的很清楚,老人姓白。 是西南皮影,第二十八代传承人。 也是西南皮影目前仅剩的唯一一位,皮影匠人。 另外几张合影里,白师傅在很多年前站在众多人前面开怀大笑,阳光正好,意气风发。 那时候,白师傅脸上还有对未来的期待。 但是现在的白师傅……却好像只剩下了一具空壳,浑浑噩噩的活着。 “世事无常,对吧?” 老人疲惫嘶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人在事业正好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想到还有一天,自己会落得个失去一切的下场。” 白师傅眨了眨眼,他靠在床头仰头看向楼板,浑浊无光的眼睛中充满了感慨。 这栋房子,曾经也充满着欢声笑语,孩童噔噔噔的从地板上跑过,欢呼雀跃的声音好像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 那时,老妻温柔关切的声音,儿子儿媳的谈笑声,朋友来访时的大笑声,还有从厨房里传来的油锅和柴火燃烧的声音……所有这一切的声音组合在一切,构建起了名为家的地方。 然而现在,一切都消失了。 老妻躺在病床上,满怀悲痛的问他,他们是不是真的做错,是他们太贪心,想要让西南皮影发扬光大,才会请了郑木匠一家来村子里定居,也让一切的祸端,因他们而起。 那时他就坐在老妻的病床旁,医院的消毒水味弥漫,却刺激得他重新想起那一个黄昏,小少年惊恐愤怒的大喊声传来,他循声去看时,在仓库里看到的已经腐败的尸体,挥之不去的苍蝇和蛆虫。 还有直冲鼻子的尸体腐臭味道。 白师傅垂着头,喉头酸紧难以回答。 老妻哭湿了枕头,没再看白师傅一眼,嘴里念叨着那可怜的孩子,还有那可怜的媳妇,都已经足月份要生产的人,竟然就这样…… 被白师傅握在手心里的手,无力的滑落,砸在病床上。 老妻死不瞑目。 到死,她都不肯原谅自己和白师傅,痛心着郑师傅一家的遭遇。 白师傅红着眼圈脖颈青筋迸起,哭到干呕却连一声都发不出来。 办完了老妻的丧事,白师傅沉默的回到家,和所有家人决裂,独自住在柴房里。 直到有一天,一个青年背着木匣子,站在了村头。 他笑着向白师傅打招呼,说白叔叔,我回来了。 白师傅看着青年,数年前的一幕幕重新涌上心头。 他知道青年的身份,却不发一言,依旧像以往那样沉默寡言,像个透明人一样活在村子里。 他既没有提醒村人,也没有勇气去找青年。 老妻的死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早就压垮了白师傅。 他总是在想,如果不是他盲目的相信村人,如果不是他邀请了郑木匠一家,那郑木匠一家不会横遭此劫,他的妻子也不会怒火攻心满怀着悔恨死去。 是他导致了这一切。 他必须要赎罪。 白师傅活得就像是苦行僧,他无视其他村人对自己指指点点嘲讽的目光,也对儿子儿媳来找他炫耀如今的家产无动于衷。 儿子气急败坏,骂他是过时的老古董,说现在是笑贫不笑女昌的年代,别管钱是怎么来的,只要有钱就行。 儿子质问他,是不是真以为皮影是个值钱玩意儿,知不知道现在根本没人在意什么正宗和童子功,不管传承与否,人家现在都只要一个能宣传的噱头就行,只要多上几次电视多让杂志采访几次,就连村头的二傻子都能靠着皮影戏这张大旗被人称作大师。 ‘爸你醒醒!你那老一套已经过时了,现在没有用了!你花费几个月做一个皮影人物有用吗?他们一堆外行根本看不出好坏之分,你演给瞎子看!’ 儿子气得砸烂了柴房里的东西。 但白师傅却如老僧入定,耷拉着眼皮,任由儿子在自己面前发疯,扔过来的佛像砸伤了他的额角。 儿子慌忙扑过来,愧疚的想要帮他止血。 但是越过儿子的肩膀,白师傅看到,青年就站在他家院子的门外,笑盈盈的看着他。 佛像碎裂在地上,似乎是在嘲讽他。 你看,这就是你造下的孽。 当年郑木匠一家出事的时候,他的儿子虽然不是直接的参与者,却是知情者。 知情,却不阻止。 冷眼旁观,任由死亡,又与杀人者有什么区别? 白师傅挥开了儿子,只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他有预感,他们所有人犯下的过错,到了要偿还的时候了。 一语成谶。 从那天起,整个白姓村子,迎来了庞大的死亡。 青年背着木匣子,站在送葬必经的村路上,笑盈盈的看着丧家哭嚎,纸钱纷纷落下。 白师傅站在青年背后的小路上,沉默不语的注视着这一切。 青年回过头,笑着问他,白叔,我爸妈连个葬礼都没能办,我这个为人子的,是不是过于不孝了? 青年也没准备等到白师傅的回答,只是笑着道,所以我想为我爸妈补办一场葬礼,坟墓就用这个害死了他们还有我弟弟或妹妹的村子吧。 白师傅看着青年,青年大笑得畅快,笑着笑着,却泪流满面。 他也闭上了眼,静静等待死亡轮到自己。 送行的队伍越来越短,祖坟葬不下就随意扔在地上,没有人再在意家人的死亡,也不顾得悲伤。 整个村子人心惶惶,唯恐下一个死亡的会是自己。 可是,直到村子里所有人都死亡,男女老少一个没有逃过,白师傅却还活着。 想要活的都死了,唯一一个想要死的,却活了下来。 白师傅不觉得高兴,只觉得这是莫大的讽刺。 他沉默的帮那些绝了户的人家处理好了所有的尸体,当他低头注视着一张张青白的脸时,也回想起了当年郑木匠的死。 郑木匠当年是否也求过饶,让那些人放过自己,哽咽的说过他还有妻儿,妻子还怀着身孕。 可是,当年那些人没放过郑木匠。 于是当郑木匠的儿子回来复仇,也没有饶过他们。 白师傅将自己惨死的儿子儿媳连同孙子,都好好的安葬了,然后去敲响了青年的家。 ‘树木,我知道你恨我,恨这个村子。’ 白师傅看着开门的青年,沉声恳求他杀死自己:‘现在所有人都已经死了,只剩下我,所以我来了。我死之后,也许,你就能放下仇恨,重新生活了吧。’ 青年笑得前所未有的畅快轻松,说出的话却如毒蛇吐信,令白师傅浑身发冷。 ‘白叔,一切都因你而起,但一切其实和你又没什么干系。’ 青年说:‘我父母死的时候,你都不在,你唯一做错的,好像只有最开始邀请我们一家来村子……不,这件事上,做错的其实是我。’ ‘如果我没有在集市上看到皮影,喜欢上皮影戏,或许我父亲也不会下定决心应邀前来。是我缠着父亲在集市上多看了几眼大闹天宫,才导致了这一切。’ 说着说着,青年笑着哭了出来:‘所以你看,白叔,我们同样是罪孽深重的人。我们就该这么痛苦的活着,直到死,直到偿还完罪孽才行。’ 白师傅长叹一声,闭了闭眼。 当他睁开眼时,过去的一切都如水中泡影般消失,唯一仅剩下的,就是结满了蜘蛛网的昏暗房梁。 还有半蹲在身边,眼带关切和震惊的官方负责人。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① 白师傅声如蚊呐,低低唱起的曲调破碎不成句,曾经的一幕幕重新在他眼前上演又破碎,最后都变成了一张张青白失去生机的死人脸。 他苦笑着缓缓摇头:“早知道,早知道当年……可人哪能早知道,哪有后悔药?” “孩子,你有过因为你的错误,导致其他人死亡的时候吗?” 白师傅看向官方负责人,眼神幽深:“千万不要有。” “否则,连呼吸对你而言,都会成为酷刑。” 官方负责人放在牛皮纸药包的手掌抖了抖:“所以,您才会放弃吃药,在这里……” 等死? 但那两个字,负责人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白师傅却点了点头:“看到那几个年轻的孩子拿走神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终于能迎来我的死亡了。” “他们在犯下和我当年一样的错误,而错误的后果,需要自己承担。” “我错误的相信村里的人们,以为很多人都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他们就是个好人,但我错得离谱。在面对钱财的时候,没有好人。” “而那些孩子……” 白师傅笑了起来:“他们放出了所有死去村人的鬼魂,并且让原本镇压在这里的东西也放了出来。就算我劝阻,他们也不会听,就和当年我的妻子劝我而我没有理会一样。” “所有人都在重复着一样的错误,没有人有被救的必要。” 白师傅摇了摇头,却在视线扫过官方负责人时,衰老的身躯顿了顿。 官方负责人没有想到,这个村子竟然隐藏着这样一段往事,而当年诡异的白纸湖群体死亡,竟然源于最初的一起谋财害命。 郑木匠因为在搬进村子的时候不小心露了财,惦记着财物的村民伺机杀死了郑木匠,他的妻子也带着腹中的胎儿一起死亡。 只有那个小少年跳了湖,死不见尸。 很多年之后,小少年长大。 背着木匣子的木匠驻步在村子前,笑着向村民询问,能不能借宿于此。 隐瞒了姓名的木匠在村子里定居,唯一一个认出他的白师傅,因为愧疚而闭口不言。 青年开始了自己的复仇。 于是,整个村子,包括他自己和白师傅,他都没有放过。 却不知道,是死了后魂魄囿困于这片土地上不得离开更痛苦,还是活着日夜辗转重新想起往事备受煎熬,要来的更痛苦。 死罪活罪,为当年惨死的郑木匠夫妇送行一程。 官方负责人听白师傅讲完,只觉得浑身发冷,一路凉到心脏。 “我能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 白师傅伸手,从官方负责人手里轻轻抽回那张所有皮影匠人的合影,苍老枯瘦的手指摩挲着老化的照片,曾经灵巧的手指,早已经放弃了继续制作精美的皮影,如今僵硬粗苯,连最简单的动作都显得迟缓。 他痛恨自己,连带着痛恨上了他本来想要发扬传承的皮影,当年村人随意对待皮影的态度更令他愤怒。 因此,白师傅在全村灭门后,当着郑树木的面,砸碎了自己的十根手指。 指骨断裂又重新长好,已经失去了精巧的能力。 却反而让白师傅得以喘息。 “我就要死了,可你怎么办呢,孩子?如果你知道这一切,或是停留在此,被邪祟缠上,你该如何是好?” 白师傅定定的看了官方负责人许久,然后才轻声道:“趁着现在还能走,快走吧。” “听我一句劝。” “我觉得,你说的很多话,都不是在对我说,而是另有其人。” 燕时洵安坐在椅子上,一双长腿交叠。 他放下手中的一沓照片,抬眸看向对面佝偻着身躯的老人。 “但是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又在对谁说话,白师傅?” 燕时洵笑着,眼眸里却只有一片冰冷的探究:“是你的皮影戏吗,传承人。” 对面的老人耷拉着眉眼,虽然就坐在燕时洵面前,却并没有任何热情待客的模样,任由燕时洵如何询问,也没有再说话。 燕时洵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翻看着手里的照片。 这些照片囊括了整个村子的人,但是燕时洵却从这些照片上感受不到丝毫鲜活气息,仿佛照片里的人是没有生命的死物。 但是,本不应该是这样。 在正常的情况下,因为照片上留下的是人本来的面貌,所以基于此,就可以精准定位到这个人,即便没有生辰八字,也可以直接以面相三庭五眼起卦,向天地询问有关这个人的生死和近况。 虽然这种方式对大多数人都难度不小,很多人更是只将它当做传说的谬误来听,但是实际上,是可以做到的。 燕时洵就可以。 在正常的天地中,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凭借着一张照片,算出照片中人的一切。 但是现在,他所看到的照片,却完全看不透照片中人的信息。 并不仅仅是天地被屏蔽在外,而是因为天地将这些人当做了死物。 ――人和皮影人物,身份替换,欺瞒过天地。 就连这样细微之处,都没有放过。 燕时洵感觉得到,他现在就像是身处于人造的密闭空间中,不仅被屏蔽了外界的一切联系和力量,还被蒙住了眼睛塞住了耳朵,虚假严重干扰了他对实际的判断。 不过…… “哦,说反了。” 燕时洵耸了耸肩,语调轻松的道:“并不是你在和皮影戏里的人物说话,毕竟我们现在才在皮影戏里――你是在和现实中的人说话,是吗,白师傅?” “你同时存在于现实和皮影戏里,就像是两个世界的连接点一样。” 燕时洵笑意加深。 白师傅掀了掀眼皮,注视着燕时洵却不言不语。 “想要骗过天地可没那么容易,虽然很多人都不喜欢大道,喊着老天爷不公,但是实际上,它看到的东西,远远比任何人神鬼都多。” 燕时洵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继续说道:“虽然我也不得不承认,用皮影戏以假乱真这一招非常高明,但真的想要实现,却必须做到和现实一模一样。这也就意味着,从你们开始这个计划开始,就只能一直被困在村子里,一直到死。” “现实和皮影戏都在这个村子上映,所有的鬼魂和生人也必须留在这里,没有离开的可能。” “既然如此,你想要和现实中的人说话,那就必须是那个人主动走进现实里的村子。” 燕时洵歪了歪头,心里了然,答案呼之欲出。 “看来是负责人他们找过来了。” 他点了点头:“也对,毕竟我们都进入皮影戏这么久了,就连两位道长都已经到了这里,负责人不可能没有发现。” “不过,白师傅你刚刚是想让负责人离开村子吗?” 燕时洵挑了挑眉,做出惊讶的模样:“这是我没有想到的,看来白师傅还有良心未泯?” “或者,我从一开始就理解错了白师傅,你并不是幕后之人。” 燕时洵的声音冷了下来:“所有人陷在皮影戏里,并不是白师傅你做的。幕后操纵这一切的,另有其人。” 白师傅阖了眼,他坐在昏暗房屋中的椅子上,再不发一言。 无声却胜有声。 白师傅的举动,已经给了燕时洵答案。 他不是愚笨之人,所有线索的碎片逐渐在他的脑海中链接,破碎的拼图重新被一块块拼上,皮影戏的本来面目,渐渐被揭开。 燕时洵在回到白三叔的院子后,就发现了白三叔并不在这里。 从张无病那里,他听说了白三叔“不舒服离开”的事,但他却没有像张无病那样傻乎乎的说什么信什么,而是敏锐的发现,白三叔跑了的事实。 是什么会让白三叔恐惧到要逃跑? 明明刚见面的时候,白三叔的一切反应还是正常的。 燕时洵的第一反应,就是住在对面的郑树木兄妹,以及不远处的白师傅。 这两人作为海报上唯二还活着的人,让燕时洵格外警惕。 而在郑树木家的时候,临走时郑树木多说的那几句话,燕时洵也一直记着。 郑树木在提醒他,如果有想要从白师傅那里得知的事情,那就尽快去,最好是今晚。 燕时洵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是因为郑树木家的那副画,因为郑树木与李乘云相识,所以燕时洵选择了相信郑树木这一次。 却没想到,走这一趟竟然有这么大的收获。 燕时洵在和白师傅交谈的时候发现,白师傅总是说着说着话,忽然就像是在向另外一个人对话一样,前言不搭后语,所答非所问。 这引起了燕时洵的注意,也因此而确定了白师傅的特殊性。 有人利用皮影戏欺瞒天地不假,但是这个人却不是白师傅。 白师傅只是幕后之人达成目的的工具,也是链接皮影戏和现实的节点。 如果想要从皮影戏里出去,出路在白师傅身上。 这件事,郑树木也知道。 甚至燕时洵怀疑,一旦白师傅身死,皮影戏和现实的节点断开,他们就会永远留在皮影戏里。 而这里……也会作假成真。 真正的诞生,成为天地不得不认可的天地。 就像是酆都或者地府那样,成为独立的世界。 甚至,取代天地,成为新的天地和大道。 燕时洵紧紧抿着唇,神情严肃。 他感到紧迫感,留给他抢在那个幕后之人之前结束这一切的时间,不多了。 第262章 晋江 院子的大门缓缓合上。 直到燕时洵和谢麟离开了很久,郑甜甜都一直抱着小木偶人,垂着头站在大门后面,不吭声也不肯动。 像是和她怀里的小木偶,玩起了木偶人的游戏。 郑树木也陪着郑甜甜站着,不发一言。 他不再是刚刚燕时洵面前那个无条件宠溺妹妹的哥哥,在笑容回落之后,那张朴实而饱经风霜的脸上,显出几分无奈和疲惫。 “甜甜,你……” 郑树木想要说什么。 但是郑甜甜听到声音抬头,看过来的那双眼睛,冷得像是白纸湖的湖水。 忽然之间,郑树木所有的情绪,都像是被水熄灭的火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想要说什么呢,哥哥。” 郑甜甜的声音很轻,风一吹就散了。 她定定的看着郑树木,漂亮的大眼睛却看不出任何可爱之感,沉沉无光的眼珠让人想到精致娃娃的玻璃眼球,无机质的清澈令人毛骨悚然。 “如果不是我无能的哥哥,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呢?哥哥到现在,反而想要指责我吗?” 郑甜甜掀了掀嘴唇,笑得有些讽刺:“可是哥哥没救过我呢,怎么办,我只能靠自己自救。” “不管是你,还是哥哥,谁都没来救甜甜……甜甜很疼啊,很疼,在流血,但是哥哥没有出现,也没人来救我。我不想死,那只好让其他人死了。很公平,不是吗?” “哥哥现在才想起来指责我,是不是晚了?啊,我知道了。” 郑甜甜笑眯眯的仰头看着郑树木,但说出的话,却让郑树木的一颗心都直直的往下坠去。 “那个姓燕的,是之前那个驱鬼者的后代弟子吧?” 郑甜甜歪了歪头,声音甜美:“哥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是吗?就是那个驱鬼者给你的神像吧。这一次,你还想要保护那个姓燕的?就因为他和之前的驱鬼者有关?” “甜甜很伤心啊,哥哥。” 郑甜甜撅着嘴巴,很是委屈:“明明我才是你妹妹,可你为什么不保护我呢,哥哥?你是想看到那时候的事情再发生一次吗?” “不是!” 郑树木被郑甜甜的话刺得心里一痛,猛地大吼着打断了郑甜甜的话。 他瞳孔紧缩,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就连垂在身侧的手掌都克制不住的颤抖着。 郑树木的眼前重新出现了当年的景象,黑暗的村庄,不断晃动的视野,拽着他的冰冷的手,还有身后的呐喊和脚步声,奔跑到直至力竭也不敢稍微停下来…… 最深处的绝望和痛苦,重新被郑甜甜挖出来,赤果果的摊开在眼前。 郑树木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看向郑甜甜的目光充满浓重的愧疚和心疼。 郑甜甜却只哼了一声,没再多说一句话,就转身朝房屋里走去。 她漂亮的裙角在空中划过弧线,臂弯里挂着的小木偶人手脚相撞发出轻微的声音。 而随着她从院子里走过,那些被摆放在院子里的木雕偶人,一双双空洞的眼眶,也都随之缓缓移动视线,始终注视着她。 像是遵从于主将的士兵。 只剩下郑树木一个人站在大门后面,缓缓转身看向郑甜甜的背影,眼神酸涩难言。 心中诸多话语,最后都只化作一声叹息。 一瞬间,郑树木就像是衰老了十岁,满心满眼都是疲惫。 他拖沓着脚步,迟缓的走向工作间的小屋。 炉火还在噼里啪啦的烧着,但是旁边摆着的两张椅子,已经没有了人。 郑树木垂头看着那把椅子,想起刚刚燕时洵坐在那里脊背挺拔如青松的卓绝风姿,还有燕时洵谈起他自己所坚守的道时,那双明亮锋利的眼眸。 像。 太像了。 和当年那位先生,如出一辙的坚定令人憧憬,高山仰止,不可冒犯。 郑树木愣了好久,才慢慢拉过那张椅子,坐在了刚刚燕时洵做过的地方。 炉火映红了他的脸颊,火焰在他的眼中跳跃,忽明忽暗间,他恍然觉得,和那位现实好像昨日才刚刚告别。 郑树木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甚至他时常怀疑,是不是自己上辈子做了坏事,所以这辈子才要过得如此坎坷艰难,就连老天爷也不喜欢他,让他家破人亡,让他尝尽世间百苦。 但那位在早春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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