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静幸福。 可后来,这份幸福,终究还是被战乱夺走了。 死不瞑目的乡亲们,脸上犹带泪痕却已经冰冷的妻儿,昔日繁华城池轰然坍塌于熊熊大火,战场上的血液渗透三尺又三尺,怨恨不曾散去。 他的生前所见,原来是这样啊…… 他都忘记了,被自己抛弃遗忘的过去里,原来除了痛苦和悔恨,不甘于邺地横尸满地惨状的执念之外,还有这么多弥足珍贵的快乐记忆。 在他还活着的过去里,他也曾感受过温暖,在阳光下放声大笑。 只可惜,在千年的时间里,他把这份过往,从魂魄中剥离出去,让它同尸骸一同被抛弃,日日夜夜驻守阴阳的界限之上,已经忘记了那些记忆。 而现在,他终于,终于…… 再次想起来了。 一行眼泪,从将领的脸上缓缓滑落。 将领一向不苟言笑,威严的面庞上,终于重新出现了笑容。他紧皱着的锋利眉眼,慢慢缓和了下来,连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泪水,就先笑了起来。 在这一刻,在燕时洵力量帮助的回想下,将领终于想起了被自己抛弃的过去,并且第一次张开了拥抱,愿意接纳从前的自己。 将领曾死不瞑目,浑身血污伤口的倒在战场上,他胸口插着长剑,眼睛却死死看向天空,胸臆间满是愤怒和不甘。 如果,如果再给他粮草,给他增援……不,如果再堂堂正正的打一仗,十万对十万,他绝对,绝对不会输,不会给主将丢脸。 他毁掉了邺地不曾败落的传说,也落得个身死城破的可悲下场,甚至连身后城池里百姓们的生命,都没能保住。 失败得如此彻底。 那是将领不愿意回想的痛苦,千百年来一直自责于当年的失败,执着的认为那是自己的错误,如果他能够再努力一些,再有一口干粮一个兵,是不是结局会有所不同? 所以,当主将从战场上站起身,断剑直指苍天,愤怒诘问的时候,将领也追随主将,魂魄不肯随阎王前往地府投胎,而是沉默的站在主将身后,随主将率领十万将士,冲向酆都。 新的酆都拔地而起,将士们既是追随主将忠诚于酆都,也是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和愧疚,一直以来,从来不敢松懈半分,沉默的在黑暗中守卫人间。 但他们却没有任何一名将士,有勇气回头向邺地的战场看去。 包括他们的尸骸。 这是他们坚强神勇之下,唯一的怯懦。 十万将士的尸骸一直被隐匿于埋骨地,过去与未来被分割。 但现在,在燕时洵强大却温柔的力量之中,将领重新回忆起了一切。 ‘或许,我应该再早一些,再有勇气一些,却面对我的过去。’ 将领的魂魄笑着张开了双臂,眼神柔和的看向燕时洵,向这位被所有将士们视为新的掌控酆都的存在,点头致意:‘谢谢您,燕先生。’ ‘即便是在痛苦不敢面对的过去,那也是我自己啊,是我无法割舍的一部分经历……’ 将领含笑,缓缓阖上了眼眸。 幽绿的光点如同萤火虫,在他身边升起,将他包围其中。 其余将士们的魂魄全都惊愕的看向将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但燕时洵却笑着看向将领,温声道:“在旧酆都的战场上,我向你借过一把剑,很抱歉,那把剑插在了旧酆都的心脏上,没能带回来。” “所以现在,我还你一把新的剑。这把剑,名为――自我。” “过去,现在,未来三者交汇,你可以掌控你自己的命运,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不会再有任何事物能够绊住你的脚步。辽阔天地,无所不至。大道之下,你并非木偶或棋子,你可以自己去保护你想保护的,守卫你的道。” “这也是,大道所拥有的自由。” 在燕时洵话音落下的瞬间,整齐放置在地面上的将领尸骸,迅速化为一捧齑粉,无风自动飘散,如荧光般飘向将领的魂魄,与他融为一体。 下一刻,将领尸骸旁边的枯骨也化为齑粉,然后是下一具,下下具…… 点点荧光缓缓在黑暗中升起,将阴冷昏暗的溶洞映衬得如同仙境,美不胜收。 幽绿的光芒间,像是无数萤火虫飞舞在将士们身边。 满地的尸骸化为齑粉消散,将士们却慢慢笑了起来,眼神明亮,像是看到了对自己而言最珍贵且快乐的记忆。 曾经的愧疚和自责,全都重新化为了继续守卫人间的动力,让将士们不再抗拒自己的过去,选择接纳了生前那一部分的自己。 毫无阴霾的笑容洋溢在将士们的脸上,也感染了一直注视着这一幕的燕时洵。 他也轻轻笑出声来,眉眼柔和。 在推开石门之前,燕时洵一直都在犹豫挣扎,不知道邺澧能否撑过试炼,不知道酆都的将士们会不会因此而怨恨他,而以后的天地,不知道是会变得更好,还是变得更坏。 做出选择永远是艰难的,人本能的在艳羡自己没有走的那条路,却无法承受自己选择带来的后果,那甚至会逼疯人自己。 而燕时洵要做出的选择,不仅涉及到他自己,更加是整个天地的重担。 如果他的选择带来的是灾难,燕时洵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原谅自己。 但现在,他看着将士们脸上的笑容,他开始觉得,自己似乎,是选择了一个正确的抉择。 ――最起码暂时而言,是正确的。 在将士们的欢笑声中,燕时洵下意识的向身边看去,想要与邺澧分享自己的心情,但却扑了个空。 他身边,只有阴冷的空气。 燕时洵愣了愣,无端的有些寂寥。 而将领发现了燕时洵的失落,他笑着上前两步,身上的盔甲相撞发出金属清脆的鸣响。 ‘您是想要找酆都之主,您的爱人吗?’ 将领含笑,抬手指向燕时洵身后的黑暗:‘请您一直向里走,不要回头,不要停步。酆都之主的尸骸,就在最深处等着您去找他。’ ‘请相信我,不管您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会带来什么样的未来,主将都只会欣然接下。因为那是您给予他的珍宝,而对于执掌权柄富有天下力量的酆都之主而言,没有什么比您更珍贵。’ 将领向燕时洵躬身致意。 在他身后,缠绕于莹莹光芒之中的将士们,也都郑重的向着燕时洵的方向,躬下身致以敬意。 燕时洵唇边的笑容凝固住了。 他愣了下,才顺着将领指向的方向转过身,向自己身后远处的黑暗中看去。 那是任何光亮也无法照射进的黑暗,埋藏着天地间最重要的秘密,是鬼神不肯接纳的过去。 只要踏进去,找到鬼神的尸骨,就能够有机会让邺澧成为大道…… 燕时洵抿了抿唇,还是下定了决心,向将领点头致谢。 随即他转过身,深呼了一口气,向黑暗中缓步走去。 早已经做好了决定的事情,不是吗?没有在犹豫的必要了。 邺澧曾经问他,是否信任自己,而那个时候,他给出的答案是肯定的。 当时燕时洵或许并不知道邺澧的真实身份,但是他相信,会为冤魂的哭诉而动容之人,会陪伴他走过刀山火海穿过厉鬼地狱之人,不会是在他身后捅刀子的那一个。 而事实也证明,燕时洵的猜测是对的。 他付出了一份信任,收获的,却是珍贵无比的爱意。 既然他当时都能够信任邺澧,那在确定了自己心仪的现在,就更应该对邺澧怀有信任,相信邺澧可以顺利通过试炼,接纳尸骸的过去,成为大道。 直到现在,燕时洵才终于理解了那些会被感情所左右之人,是怎样的心路与煎熬。 那是他曾经不曾有过的经历和挣扎,但是现在,他懂了。 并且即便是煎熬,也有着涓涓春水般的温柔幸福之感。 燕时洵抬起手,按了按自己有力跳动着的心脏,确定了自己对于邺澧的爱意,或许已经比他认为的更为深刻。 他是对感情迟钝之人,但是,他从来不是退缩逃避的懦夫。 当他的心意已经展露在眼前时,他唯一会做的,就是坦荡的接纳它,与这份爱意共存。 师父,如果您还在的话,看到现在这样的我,不知道会说些什么。 我曾以为,自己会一直战斗在人与鬼之间的第一线,直到某一天死于厉鬼之口,或是如您一般,为了天地,以身殉道。 又或者,我再幸运一些,会一直活到衰老,百年之后化为一把枯骨,也不过孤身一人。 我不需要任何人陪伴在我身边,我自己就足够做到任何事情,抵达任何地方。 可现在我才知道,并非如此。 有人牵挂,有归处在等我。永远有一个人,一盏灯,在等我回家…… 师父,请不必再挂心我。 我已经有人陪伴,不会再孤单。 不论生死,我有人共一路,可抵青天。 无论前方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我愿意与邺澧一起,同生共死。 燕时洵笑着,眉眼柔和却坚定,不再有半分犹豫的踏进了黑暗。 溶洞渐渐将他的身影吞没,消失在将士们的视野内。 空旷的陵墓中,重新恢复了安静。 许久,有士兵犹豫着向将领发问:‘主将不在,让夫人进入陵墓深处,如果主将试炼失败……’ 将领笑着注视着燕时洵消失的方向,低低笑出了声:‘主将什么都好,却总是太过于在乎夫人的感受,不肯令夫人有半分不适――当然,这是好事。’ ‘只是唯一的问题是,就因为主将太在乎夫人,唯恐夫人受到半点伤害,所以使得夫人总是不开窍,无法正视自己的感情。’ 将领耸了耸肩,语气无辜:‘做人下属的,除了忠诚之外,当然还要在乎主将的终生大事。主将追不到的夫人,只能我们帮主将一把了。’ 士兵迷茫的张了张嘴,觉得感情的问题果然深奥,这不是自己这个到死都没有过感情的人能够想明白的事情。 将领笑着看了士兵一眼,道:‘放心,主将不会怪罪我们的。’ ‘追夫人这种事,怎么能叫抗命呢?这叫鞠躬尽瘁。’ 将领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旁边的将士们也连连点头。 ‘对,再不帮主将一把,就怕夫人被另一位抢走了。’ ‘我看着都心急,就不能直接抢了去洞房吗?我当年做土匪的时候,整个山头都是这么干的。虽然被主将收编了……但如果主将有需要,我辈义不容辞,为酆都抢个压寨夫人回来!’ ‘……你还不等抢,就会被主将杀了信不信。什么压寨夫人?时代早就变了!’ ‘我觉得阎王看夫人的眼神也很危险啊,看来以后还要帮着主将防着阎王。’ ‘唉,我一千年前参军是为了吃饱饭,那时候可没人告诉我,还要帮主将追老婆啊。’ ‘不过,燕先生确实值得。主将好眼光,不愧是主将!’ 鬼语低沉,絮絮混响,回荡在溶洞中。 而燕时洵在得了将领的引路之后,就一直坚定的向着黑暗深处走去。 他很快就意识到,这确实是正确的路。 越向里走,空气就稀薄,迎面而来的压力也越重,令人几乎窒息。 浓郁的鬼气遍布着每一寸空气,盘旋在石壁和溶洞间,沉默着拒绝任何人打扰鬼神的安眠。 燕时洵也不由得有了些窒息的错觉,眼前的视野逐渐变得恍惚不清。 但他的脚步却一步也没有偏航或退缩,一直在向着邺澧的骸骨埋葬之处靠近。 当年村民们虽然不敢惊动外人,唯恐自己过大的动作会引来关注,使得秘密暴露,将士们的安宁被打破。 但是他们依旧力所能及的拿出了所有的财物,连自家为老人准备的棺木,也都被紧急拿出来应急。 在行走间,燕时洵走过了之前放置十万将士们骸骨,现在却空荡荡的溶洞,也看到了零星几口棺木,很快就结合上了之前看到的壁画,猜到了千年前的真相。 那些棺木明显不是给武将准备的,不仅木材和制式都不同,燕时洵还在棺木上看到了仙鹤祥云和大大的寿字,显然是从前有为老人提前准备棺木的习惯,又在埋葬将士们的时候,紧急征用了过来。 村民们尽力了,只是尸骸的数目过于庞大。 从每一处细节中,燕时洵都能清晰的看到,当年邺澧留在百姓们心中的形象,是怎样的高大巍峨。 他的唇边噙着笑意,眼眸柔和。即便稀薄的空气令他的肺部因为缺氧,疼痛得好像爆炸一样疼痛,他也毫不在意。 所思所想,只有邺澧。 而所幸,在这方寸的黑暗中,他不需要顾虑天地苍生,他所关注和忧心的,只需要有邺澧一人就足够。 即便危险,但这却是他和邺澧难得独处的世界。 每迈出一步,都更靠近邺澧一步。 ――他在穿过死亡,一步步走向他的爱人。 这样的认知让燕时洵的心脏跳得飞快。 不知是否是缺氧带来的副作用,他竟然觉得自己的脸颊和耳朵也开始发热了起来。 如果有人能够看到黑暗中的燕时洵,一定会惊讶那位暴躁冷漠的驱鬼者,竟然也会有这样面若飞花之红的时候。 燕时洵本就俊美的面容染上了点点粉红,就连眼尾也带着一点赤红,眼眸中波光涌动,美不自胜。 只可惜,没有任何人看到这一幕。 即便是邺澧。 燕时洵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面前的阻力越发的强大,犹如泰山挡在他身前一般。他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推着泰山前行。 这样的重量,让燕时洵也不由得体力飞快消耗,变得吃力。 但他心中很清楚,不能停。 一步都不能停。 这是来自鬼神的威严,以及鬼神所执掌的权柄,在对大道苍生的保护,不允许有人靠近鬼神的骸骨,以此作乱人间。 燕时洵在埋骨地所能够靠近邺澧骸骨的唯一可能,就是凭借着足够坚定的意志力,咬牙撑过去,让鬼神和天地看清自己的决心和坦荡。 他没有半分私心,会进入埋骨地,并非是想要扰乱人间的安宁。 而是,坦荡只为万物生灵。 ――如果连他自己都动摇了,又有谁能够帮助他,证明他的决心? 即便走得再慢,马丁靴甚至无法从地面上抬起来,一寸一寸挪向邺澧,也绝不能停下,绝不能退缩。 燕时洵咬紧了牙关,口腔中满是血腥的味道,眼神却越发坚定锋利,犹如一柄足够劈开黑暗与所有阻力的利刃。 呼哧,呼哧…… 粗重的呼吸所带来的,是很快就被自己的呼吸磨破的嗓子。 肺部疼得爆炸一样的疼,就连腹腔里的五脏六腑都被挤压着剧痛。 燕时洵的喉咙中满是血沫,呼吸间都充斥着自己的血腥气味。他浑身的肌肉都在剧烈的疼痛下生理性的在颤抖,唯一能够支撑他的,只有他不肯倒下的神魂,与足以掀翻天地的强大意志。 天地在垂眼询问,为何会来此,可曾想过抉择的后果。 万物生灵在欢笑哭泣,过去的一幕幕从燕时洵的眼前滑过。 袭霜笑中带泪的明亮眼眸,江嫣然终于重新灿烂的笑容,林婷叹息着回眸泪眼看向自己曾经坚守事业的大地…… 所有带着怨恨不肯离去的鬼魂,所有在死后也想要求一个公道的魂魄。 还有那些欢笑着幸福生活的普通人们,他们熙熙攘攘的平凡日常,一日三餐的平淡幸福…… 嘈杂的声音和混乱的场景,都从燕时洵的脑海中划过,又最终混杂成一团,让他一时间分不清谁是谁。 那些曾经感激的向他哭着鞠躬致谢的人们,在行踪间,他渐渐遗忘了他们的名字,忘记了他们的音容笑貌。 甚至分不清那些到底是自己的幻想,还是他真正经历过的事情。 但是燕时洵唯一坚定的,依旧只有一件事,那就是―― 绝不可以退缩! 这份压抑的重量,是整个天地所有生灵的重量,而那些生命,正是他想要保护的对象。 如果他退缩了,犹豫了,那他就辜负了自己挑在肩上的重量。 燕时洵很清楚,从李乘云死后,自己就必须独当一面,无论是怎样的艰难之事,他都必须挡在所有人面前,独自一人扛下来。 哪怕是天塌了,他也要撑住。 不可以,停…… 冷汗顺着燕时洵的额角流淌下来,落进眼眸中,带来一阵刺痛。 剧痛和窒息的压迫感之下,燕时洵已经开始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有混杂着摇晃的黑暗和光亮,在他的视野中忽明忽暗。 就连脚下行走的动作都已经开始变得机械,只剩下意志力在撑着这具已经到了极限的躯壳,不让他倒下。 邺,澧…… 而在恍惚间,燕时洵好像看到那道被自己挂心的身影,就站在自己的不远处,张开双臂在向着自己微笑。 好像在等着他扑向他的怀里。 燕时洵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力竭之下,已经开始产生幻觉了。 他艰难的抬起手臂,揉了揉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视野重新清晰起来。 当他再次抬眼看去时,就发现之前邺澧的身影确实是自己的幻觉。 但另一个却不是。 一具通体纯黑的棺木,就在自己不远处的石台上摆放着。 沉重的棺木钉死了棺钉,被以郑重的姿态恭敬的放在溶洞的最深处,不想让任何人发现。 燕时洵还没有上前查看,就已经从魂魄里亲切的本能中察觉到,这就是放置邺澧尸骸的棺木。 终于…… 纤长的眼睫颤了颤,一滴汗珠坠落。 燕时洵轻轻笑了出来。 他咬紧了牙关,拼命迈开自己已经酸痛到失去存在感的双腿,让自己加快速度走向那具棺木。 他的爱人,就在那里等着他。 燕时洵修长的手掌落在了棺木上。 那一瞬间,一股力量带着微凉的气息,猛地从棺木涌向燕时洵,迅速充盈了他已经空荡荡的经脉,代替他之前消耗一空的力量,继续支撑着他的身躯。 燕时洵能够感觉得到,自己刚刚力竭到剧痛的身躯,迅速被抚平了疲惫,微凉的气息使得他像是走进了炽烈夏日的空调房里,瞬间让他有了舒适之感,就连皱紧的眉眼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熟悉的气息让燕时洵知道,这是邺澧在将力量交给他。 这人啊……即便只是一具棺木中的骸骨,竟然也如此细心吗? 燕时洵不由得动容,轻笑了起来,眼眸中是无法掩饰的爱意。 那股力量像是不仅流淌在他的经脉中,也流淌进了他的心间。 他扶着棺木稍作休息,便立刻整肃了神情,站直了身躯仔细打量棺木。 燕时洵修长的手指灵活结印,随即,棺木四角的长钉自动飞起,掉落在地面上。 棺盖一松。 他双手落在棺盖上,深呼了一口气做好准备后,眼神瞬间变得锋利起来,猛地一发力,沉重的棺盖被缓缓推开。 “吱,嘎……” 千年未曾被打开过的棺木,在燕时洵的面前缓缓打开。 邺澧的骸骨,也慢慢显露在燕时洵的眼前。 他的眼眸缓缓睁大。 躺在棺木中的,并非他所想象的一把枯骨,而是一名俊美刚毅的将军,即便千年已过,依旧没有半分腐朽。 就连将军身上的铁甲,都依旧寒光凛冽,锐利非常。 仿佛时刻都会睁开眼睛,重新从棺木中坐起,再赴沙场,为百姓和天地一战。 就在燕时洵手扶着棺木愣神的时候,一道微凉的气息缓缓从身后靠近了他。 有力的手臂环住燕时洵劲瘦的腰身,结实的胸膛撞在燕时洵的后背,而温柔的笑声低低响起。 “时洵。” 他收紧手臂,紧紧拥抱住自己的爱人。 第335章 晋江 燕时洵想过很多种邺澧通过试炼后的可能,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接受邺澧可能会死在试炼中的结果。 但他没有想到,邺澧并不需要他去寻找。 ――只要他站在那里,邺澧就会奔他而来。 无论他在哪里。 正如邺澧曾经向他承诺的那样。 只要他需要他,他就会出现。 邺澧从来没有失言于他,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一一兑现。 在听到耳边传来的旖旎声线,感受着身后熟悉的坚实怀抱,燕时洵缓缓睁大了眼眸,眸光剧烈晃动,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唯恐这是自己的错觉。 但环抱在他腰身的手臂微凉有力,熟悉的气息将他笼罩其中,带着足够安心的力量和强大…… 不是邺澧又是谁? 燕时洵一时失语,愣神着任由邺澧将他抱紧在怀中。 好半晌,他才声线颤抖着询问道:“邺澧?” “我在。” 邺澧微微弯下腰,将自己的下颔搭在燕时洵的颈窝里,心满意足的轻蹭着爱人细腻微凉的肌肤,轻轻喟叹。 对于他而言,所求并非宇宙之大天地高远,他志不在天地大道。 他的幸福和所求,都是同一人。 ――燕时洵。 邺澧曾经将自己生前所有的生命和时光,都交给了自己为之殊死拼搏的战场,为了被他保护在身后的生命付出了一切。 就连酆都数百年,他也从未有过一刻松懈,始终沉默的驻守于阴阳生死之间,使得人间不受鬼魂侵扰,冤魂有冤可申诉,恶鬼也可以得到最公正的审判。 酆都之主,从未亏欠过人间。 反而是人间,一次次将最深重丑陋的罪孽展露在邺澧眼前,用赤裸裸的恶意,让邺澧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最终,他放弃了对于人间的期冀,言人间无救。 可就在最后一丝晃动在邺澧心中的烛光,将要被急风骤雨吹熄时,小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为他遮去了周遭狂风,守住了最后一丝光亮,让邺澧没有对人间彻底失去期待。 从那时起,对于邺澧而言,燕时洵就重逾整个人间。 他不再爱这个他曾守护了千年却也伤他至深的人间了,可他深深爱着燕时洵,以神名起誓,天地见证,至死不渝。 而他的爱人,爱着人间。 既然如此……那这天地,就依旧是他肩上的重担。 为了燕时洵所期待着的生命,为了千百年间为他守墓的人们。 邺澧甘愿经受彻骨碎魂之痛,再一次直面鲜血淋漓的曾经,在混沌中重新接纳自己,认可自己,走在最理智公正的那条路上。 一如大道残酷。 此时在邺澧黑色长袍下的高大身躯,依旧带着没有干涸的血迹伤口,疼痛残留在他每一寸肌肉间,甚至需要他咬牙硬撑,才没有痛呼出声。 邺澧不想让燕时洵发现这件事,他还对之前战将的事情耿耿于怀,绝不会让燕时洵发现自己虚弱的那一面,让其他的什么东西有机可乘。 在他看来,也没有让燕时洵知道的必要。 他很清楚,在他经受天地考验的同时,他心爱的驱鬼者也并不轻松。 他们在不同的两条路上并肩同行,谁都不想让对方担忧,拖累对方的进度,让对方失望。 那就在终点再相见吧。 到那时,我会给你看一个完美无缺的我,不知这是否是你曾期待过的模样? 邺澧环抱着燕时洵的手臂紧紧收紧,他垂首埋在燕时洵的颈窝里,呼吸间都是爱人干净凛冽的气息,这让他不由得深深呼吸,沉醉于此刻无人打扰的幸福感。 他的唇边勾起笑意,力竭又重新充盈更加猛烈强大力量的经历,让他的身躯极为疲惫,甚至眼眸半睁半闭,只想就这样抱着燕时洵沉沉睡去。 邺澧所能想象到的最深重的幸福,也便是如此了。 像是冬日夹杂着雪花吹刮过山谷的寒风,足够吹散一切邪祟秽气,涤荡天地。待到春天,便重新焕发生机。 邺澧只要稍微想想他在过去的战场上遗忘了燕时洵的事情,就对失去燕时洵怀有不可言说的恐惧。 这让他将抱着燕时洵的手臂越锢越紧,甚至想要让自己的爱人与自己融为一体。 再不分离。 从腰间传来的力道,也让燕时洵皱了皱眉,察觉到了邺澧的不对劲。 “邺澧,你怎么了?” 燕时洵的手掌向身后伸去,搭在邺澧的手臂上:“受伤,还是神魂出了问题?让我看看……嘶!” 燕时洵话还没有说完,一阵刺痛就从脖颈后面传来。 同时被肌肤所感知到的,还有湿润的微凉,和落在脖颈间的气息。 燕时洵僵住了。 邺澧……竟然从后面咬住了他的脖颈。 一瞬间,燕时洵忘了自己本来想要说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成了一团毛线。 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几个单音。 红晕在燕时洵的眼角下点染开来,迅速蔓延到两颊和耳廓。 对于燕时洵而言,他经受过常人无法想象的重伤,更撑着一身伤势咬牙杀死作恶厉鬼走到最后。 他曾经以为,没有任何疼痛足以击溃他,忍耐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可燕时洵万万没想到,牙齿造成的伤口,竟然会如此具有存在感,让他想要忽略也做不到,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无数种反击的方案在燕时洵脑海里闪过,只要他想,在这个极近的距离下,可以轻易将邺澧过肩摔在地面上,想要挣脱也不过轻而易举。 更何况,邺澧根本就没有对他设防,连拥抱着他的手臂都带着温柔的爱意,不肯伤到他。 燕时洵骨节分明的漂亮手掌抬到半空中时,便无论如何都无法再继续伸向邺澧,手掌都在颤抖。 ……算了。 燕时洵心中叹息一声,手掌没有拽住邺澧将他过肩摔出去,而是轻轻搭在了邺澧的手上,慢慢与他十指相扣。 “松开。” 燕时洵从一片杂乱的思绪中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努力压下自己面容上的热度,冷静道:“邺澧,松口,你是狗吗?” 邺澧的眼眸间染上笑意,温柔如四月春水。 他慢慢松开了利齿,在看到脖颈上被自己留下的那圈鲜红齿痕后,又忍不住凑过去。他微凉湿润的唇落在燕时洵的脖颈上,忍不住亲了又亲,细密而温柔。 直到此时,邺澧的心脏才终于落回到胸膛中,确认了燕时洵就在他的怀里,没有任何人能够从他怀中抢走他的爱人。 即便是天地大道,也绝不允许。 邺澧抱着燕时洵低低笑了出来,终于有了自己已经穿行过试炼,回到了燕时洵身边的实感。 面对这样的邺澧,燕时洵就算有满腔想要说的话,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慢慢询问他在试炼中的事情。 “在你回来之前,酆都十万将士已经接纳了尸骸,将曾经割舍掉的过去也重新归并入自身。” 燕时洵的神情慢慢严肃起来,郑重询问道:“你呢,邺澧?你的答案是什么?” “如果你不想的话……” 燕时洵微微垂下眼睫,看向身边的那口棺木。 如果你不想的话,我不想逼迫你。这天地是我要救,我便要扛起所有责任。我信任你,为能够和你同行一路而欣喜。 但我绝不会强制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何况,这是失败就神魂湮灭的生死大事。 燕时洵将没有说完的后半句话留在了自己心中,只是道:“这并不是唯一的办法,如果你不想,那我就去找其他办法。” “时洵,你说谎骗我的时候,也很好看。” 邺澧轻笑着戳破了燕时洵的谎言:“我们都很清楚,这是唯一的方法,可以一举解决所有问题。” “放心,时洵,我从未有过不情愿。” 邺澧轻轻垂眸:“能够与你在一起,又何来不情愿之说。” 棺木中,属于千年前战将的那具不曾腐烂分毫的尸体,在邺澧出现的瞬间,就渐渐开始崩溃,化作无数散发着微光的光粒,缓缓向上升去,飞出了棺木。 这些光点在黑暗的溶洞中游离,像是万千萤火虫飞舞在两人身边。 令燕时洵微微愣神在原地。 没有人能够损毁鬼神的尸体。 除了……鬼神自己。 这具尸体,是因为邺澧自己的意愿才崩解成无数光粒,亲昵的贴近燕时洵。 即便失去了人形的模样,邺澧对于燕时洵的爱意,也会从最微小的光芒中透露出来,无法掩藏。 “你……” 燕时洵滚了滚喉结,艰难却难掩激动的确认道:“邺澧,你已经做好准备,成为大道了吗?” 无需多言,属于邺澧的力量一圈圈散开,黑雾充盈空旷巨大的洞厅,又继续向外扩散,一直下陷到深至地脉之处。 天地微微震动。 很多人猜测这是不是小地震,预报局也莫名其妙。 除了燕时洵,没有人知道,从这一刻起,天地就真正与邺澧同为一体。 他的血管就是地脉,力量支撑着大地,让天空永不坠落。 有泪光在燕时洵的眼眸中浮现。 “这种时刻,你所想到的也还是天地大道吗?” 邺澧有些无奈。 但他很清楚自己所深爱的,是怎样璀璨耀眼的魂魄,燕时洵不会抛下自己的责任,永远都不会。 而这,才正是他的时洵啊。 邺澧低低的笑着,勾起结实胸膛间的震动。 他的薄唇贴近燕时洵的耳边,气息落在爱人的脖颈间,压低的气音间无限旖旎缱绻。 “时洵……我不想大道,只想你。” 燕时洵张了张嘴,却红了耳朵。 第336章 晋江 今夜月圆。 宜起尸。 废弃义庄里传来阵阵响动,令戒备驻守在溶洞外面的群狼,警惕的抬起头,遥遥望向义庄的方向。 它们压低了矫健身躯,紧皱的五官间满是狰狞敌意,示威的低吼从喉咙间挤出来,警告靠近的危险。 在它们脚下的,是刚刚想要偷袭溶洞却被它们杀死的村民,鲜血打湿了它们本来漂亮的皮毛,在血污里打着绺,却更显出厮杀之后的残酷杀意。 任何有意识的人,都不会愿意在这种时候靠近凶恶狼群。 可惜现在围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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