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吧?这个城堡可大着呢!” “北塔,莉莉丝·康德常年居住在北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在地窖里,”高文说道,“名义上,她是因为体质虚弱和惧光症而待在那里,但那更像是某种软禁。” 琥珀眉毛一挑:“地窖?那种场所阴影力量浓郁的很,是我施展的地方!” 等琥珀出发之后,房间里只剩下高文和菲利普骑士,后者安安静静地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负责警戒,高文则捧着水杯,仔细思索着心中那一丝违和感的来源。 菲利普骑士打破了沉默:“大人,让琥珀去盗取仪式核心真的没问题么?就凭她的战斗力……”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根本不需要战斗,而如果真的遇上敌人又难以得手,那她肯定会第一时间跑回来的。”高文摇着头说道,他的视线落在手中的水杯里,那微微荡漾的水面上倒映着他的面孔,而他的思绪则飘在更远的地方,在思绪飘荡之间,莉莉丝·康德手中的那盏提灯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依稀记得,自己七百年前将那盏提灯送给赛琳娜之后,后者便将提灯的力量和自己的梦境神术融合在了一起,但具体的用法是什么来着? 赛琳娜似乎提起过……她漫步于战士的噩梦之中,那梦境里经常充斥着扭曲错乱的道路和层层迷雾,而提灯则能够给她指引出正确的道路,让她不至于在梦境世界中迷失,并让她能看清梦境真实的模样…… 引路的提灯……提灯?! 高文突然意识到自己最大的思维盲区在什么地方了。 而意识到这个思维盲区的同时,一个古怪离奇的、让人难以置信的真相也在他的猜测中飞速成型,这个真相是如此违背常理,如此匪夷所思,但这恐怕才是这座城堡中真正在发生的事情! 高文豁然起身,把手中水杯放在桌上,站在门口的菲利普骑士被吓了一跳:“大人?” “咱们搞错了!”高文飞快地走向门口,“从一开始就完全搞错了!” 菲利普骑士被高文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弄的一懵:“搞错?搞错什么了?” 高文的手按在门把手上,扭头皱着眉紧盯着年轻骑士的眼睛:“这不是康德子爵的梦!快跟我来!” 二人离开了房间,而在快步穿过整条走廊的过程中,高文飞快地把自己的猜想和发现告诉了身旁的骑士。 菲利普的眼睛越张越大,到最后整个人已经彻底愕然:“竟……竟然会有这种事?” 紧接着他反应过来:“那琥珀岂不是真的会有危险了?!” “不,根据我的判断,现阶段她还不会遇到危险,因为造梦者还未醒来,”高文飞快地说道,“只不过现在咱们必须分头行动了……菲利普,我有个任务交给你。” “大人请吩咐!” “去城堡主建筑的后面,找到一个废弃的马棚,用你的侦测邪恶能力搜寻一下……” 菲利普骑士领命而去,高文则飞快地走过走廊,走上阶梯,来到了维克多·康德的书房前。 书房仍然跟之前一样笼罩在诡异的晦暗氛围之中,维克多·康德子爵静静地坐在那张沉重的书桌后面,仿佛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 这位老子爵的视线落在眼前的几张纸上,直到高文走到他面前,他才迟钝地抬起头来,用一种淡然的语气开口说道:“您来了,公爵。” 高文静静地看着这位子爵的眼睛,从对方的眼神中他看到了一丝悲哀,还有一丝释然,但却没有恐惧。 “你似乎……知道我要来。” “有些预感而已,”康德子爵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您现在可以做您想做的事了。” “我来这里,只是想给你讲一个故事,”高文自己从角落搬来了一把椅子,坐在康德子爵的对面,他看着对方那张苍老的面庞,语气平缓而温和,“这个故事的开端在三十多年前,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在那一晚,康德领年轻的子爵,也就是你,乘坐一辆马车疾驰在雨夜中,车上坐着你的妻子和儿子。 “因为一块打滑的泥巴或石头,马车滑入了山涧,而很不幸的是,你被甩出了车厢。 “维克多·康德先生,你是当场毙命——还有你的儿子。 “而你那更加不幸的妻子,莉莉丝·康德夫人,很显然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和压力…… “所以,她选择让自己‘死去’,而让她的丈夫和儿子‘幸存下来’——至少在她的梦境中,事情是如此发展的。 “这就是全部了,子爵先生。” 维克多·康德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突然发出一声叹息,他的声音飘渺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简直是一场噩梦,不是么?” “是的,简直是一场噩梦。” 第0180章 永眠者的力量。 暴雨倾盆,电闪雷鸣,来自北方寒带的冷风裹挟着同样寒冷的雨水泼洒在城堡的尖顶上,这一天,康德领最有威望、最为年长的那些人不约而同地做了一个梦,他们梦到时间仿佛倒退回到三十年前,回到了那个同样暴雨倾盆的晚上——他们那位年轻力壮而又公正仁慈的领主正驾着马车赶回城镇,而马车前方不远处便是康德古堡那高大威严的外墙和高塔,一切都被笼罩在雨水激起的雾气和夜幕之中,马车在无止尽的道路上奔驰着,仿佛一个醒不来的梦。 高文走在深邃幽长的地下走廊内,这条走廊便通往城堡的北塔,原本应当守卫这段走廊的士兵们东倒西歪地倒在自己的岗位上,他们仍然有着气息,但精神却已经被剥离这个世界,进入了难以醒来的梦境中,而同一时间,这个梦境却也脱离了虚幻的束缚,它将它的触须延伸到现实世界,在由物质所形成的现实世界中留下自己扭曲的投影。 斑驳的石墙上爬满青苔,青苔又连续不断地剥落下来,露出下面腐朽变形的墙面,走廊内部的时空逻辑在这一刻似乎失去了规律,梦境中的景象和现实世界的景象在同一个位置交替上演,而那些镶嵌在墙壁上的魔晶石灯也随之忽明忽暗,将灯具之间的一幅幅古代油画映照的阴森奇诡。 轰隆! 一声响雷划破天际,原本有着厚重顶棚、完全封闭的地下走廊竟被这闪电照得亮如白昼,那黑沉沉的顶棚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道巨大的裂隙,而在开裂的石块之间,可以看到黑沉沉的天空,暴雨自天空倾盆而下。 高文抬头望去,透过走廊的顶棚依稀可以看到北塔的整个上半截都支离破碎地漂浮在天空,那些碎裂的巨石和屋顶就好像没有重力一样悬浮在雨夜里,随着狂风呼啸而不断打着转,相互撞击之间洒落一片片残砖碎石。 他无视了这一切,径直迈过充斥着风雨的长廊,虚实不定的雨水洒在身上,时而让他浑身湿透,时而却又消失不见——每一次观察,都呈现出不同的结果。 那扇沉重的橡木大门终于出现在眼前,就和之前在梦境中看到的一模一样,高文伸出手,但在手指接触到门扉之前,大门旁的一片阴影便突然蠕动起来,琥珀的身影随之凝聚成形:“哎!高文你可来了!” 高文看着琥珀:“你找到提灯了么?” “我就摸到这儿,这里已经能感应到很明显的魔力波动,但不管我怎么努力竟然都打不开这扇门!”琥珀的语气听上去格外沮丧,显然她之前信心十足,但身为一个神偷竟然打不开一扇古董木门严重打击了她的信心。 “打不开门?”高文皱了皱眉,他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发现那条奇诡的走廊此刻又恢复了稳定,破损的墙壁和屋顶重新封闭起来,走廊内不再有四处乱窜的风雨,也没有斑驳的青苔和崩落的砖块,而走廊尽头的橡木大门则呈现出坚固完整的状态,虽然陈旧,却封闭的严严实实。 高文看向琥珀:“你在这里的时候,看到走廊里的雨了么?” 半精灵一脸茫然:“雨?走廊里怎么可能会下雨?” “看来你还在梦境里,”高文心中一片了然,“梦境中的大门是封死的,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打开。” 一边说着,他一边看向那扇橡木大门,随后微微闭起眼睛,在心中回忆起从永眠者邪教徒的心智残片中掌握的知识与力量:“只有在现实世界推开这扇门,你才会看到这座城堡真实的模样。” 他重新睁开眼,走廊中呼啸着卷起寒冷的风和雨,黑沉沉的石质顶棚遍布着一连串崩裂的缺口,青苔爬满所有墙面,而那扇橡木大门则呈现出一副苍老斑驳、年久失修的模样。 轻轻一推,大门便开启了。 琥珀则在橡木大门被推开的瞬间瞪大了眼睛:她终于看到了和高文视野中一样的东西。 半精灵小姐惊呼出声:“这……这里头怎么一下子破成这样?!” 高文摇摇头:“因为这里已经整整三十年没修缮过了。” 随后他走在前面,带着琥珀一同走入了这个维持着整个幻象的地方。 橡木大门背后的地窖空间保存还很完好,上层的高塔建筑遮挡了从天而降的暴雨,四周嘈杂的声音一下子远去,整个世界都仿佛安静下来。 朦胧的昏暗空间中,提灯的光芒突然亮起,那温暖温和的光辉驱散了黑暗,在光照范围内,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女性身影正浮现出来。 她身后则正是高文之前在梦境中看到的那个石馆,而大量与梦境中一样的石质支柱则支撑着整个地窖,每一座石柱上,都闪烁着数不尽的微光符文。 “莉莉丝·康德夫人,”高文静静地看着对方,“梦该醒了。” “公爵大人,您不该来这个地方,”莉莉丝的眼神中满是悲凉,“如果您当做一切都没发生,那该多好。” 高文微微摇着头:“但它已经发生了,你沉溺在这个梦境中,只是自欺欺人而已——永眠者给你的根本不是一剂良药,你应该清楚得很,他们只是借你的手来汲取力量,他们给你的,只是一个幻象。” “但我愿意去相信它,它就是真的!”莉莉丝·康德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我已经快要成功了,我已经成功了!只要你们不来,只要我不断催眠自己,我就会……我就会……” 高文大声打断了这个在三十年前便已经陷入疯狂的女人:“你永远成功不了,因为永眠者给你的梦境力量有先天缺陷——造梦者自己永远是清醒的!这也是那些永眠者自己都解决不了的先天缺陷!” 莉莉丝·康德的表情一瞬间僵硬下来:“为什么……你会知道?” “因为我吞噬了一个永眠者,得到了他的知识和记忆。” 莉莉丝·康德的身影无法控制地摇晃了一下:“所以……你才会察觉到这里的真相?” “不,”高文摇了摇头,“虽然我得到了那个永眠者的知识记忆,但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确实还是被这个‘真实梦境’给欺骗了——只可惜你留下的漏洞太多,我才能一点点意识到真相。 “维克多·康德的书房里有着很多旧书,最新的一本书都是在三十年前收藏的; “关于三十年前的那次事故,领地上的人和城堡里的人都呈现出记忆模糊的状态,而关于‘子爵夫人’一事,两群人更是有着截然不同的认知; “康德子爵看上去是整个城堡的主事者,但每次到涉及你的事情时,他都表现出明显的迟钝和茫然,这是因为你担心他意识到自己只是生活在一场梦境中,给他设下了严密的思维密锁; “但最大的漏洞还不是这些,而是你手中的那盏提灯——这个世界上恐怕已经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但我却认识它,那盏灯是我在七百年前当成礼物送给一位友人的,而它的作用便是让‘织梦之人’在可控的梦境世界里维持自我、寻找道路,换句话说,手持提灯的人,才是真正控制着梦境的那个人!” 站在旁边蒙圈了半天的琥珀终于搞明白了整件事情,她顿时张大嘴巴,抬手指着不远处的莉莉丝·康德:“所以……所以三十年前……” “是的,三十年前的康德子爵和贝尔姆少爷其实真的身亡了,在马车摔下山涧的时候就当场身亡,而世人认知中在第四天发疯、饮下毒药而死的子爵夫人才是活下来的那个人。这个梦境不是康德子爵为了召回自己的爱人而造,恰恰相反,是子爵夫人接受了永眠者的力量,在梦境中重塑了自己的丈夫——甚至让自己的丈夫在这个梦境古堡里当了整整三十年的领主,治理了三十年的领地!” “他把领地治理的很好!他把城堡管理的很好!哪怕这里是一场梦境,这场梦境又为什么不能持续下去!”莉莉丝·康德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她那姣好的面容迅速布满仇恨与疯狂,而那盏散发出柔和光晕的提灯则骤然笼罩上了一层让人联想到星光的淡紫色光芒——永眠者提供的力量让这个女人维持了三十年的青春不老,可是现在终于到了邪教法术索取代价的时刻,前一秒还是她控制着提灯,后一秒,她却已经成为了这盏灯的奴仆,“你为什么要来破坏这一切!你为什么要来叫醒沉睡的人!如果你不来……如果你不来……一切都会永远美好!!” 一个巨大而扭曲的黑色影子在子爵夫人身后成型,影子中闪烁着点点斑斓的星光,它突然从虚幻中凝结出了一根尖锐的手爪,呼啸着刺向高文的胸膛,而影子中传来的声音和莉莉丝·康德的声音重叠着响起:“破坏这一切,对你有什么好处!?” 高文一扬手,开拓者长剑已经挡在那混沌利爪之前:“你用了成千上万人的性命来维持这一切,而且它还即将威胁到这整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所以破坏它就是对我最大的好处!” 同一时间,在城堡主建筑后方的一片废墟中,菲利普骑士的长剑高高扬起,随后用力斩下。 城堡正在他身后发出可怕的声音,一种低沉的轰隆声不断从北塔的方向传来,城堡的主体虽然仍旧完整稳固,可是整个北塔却在夜空中逐渐分崩离析,化为碎块分散漂浮在黑沉沉的夜色下,而且不断有巨大的砖块和屋顶分解、消失在那狂风骤雨中。 但菲利普骑士却丝毫没有在意身后的变化,他忠实执行着高文的命令,在用侦测邪恶的能力找到了亵渎气息的焦点之后,便开始挖掘这片坍塌的废墟——骑士职业者强大的力量让他轻而易举地吹飞了那些腐朽脆弱的马厩废墟和石板地面,终于,一个被隐藏起来的入口呈现在他眼前。 第0181章 天亮了 浑身闪烁着仿佛星光般的光辉、始终在进行不定型蠕动的怪物对高文发起了猛攻,它那难以形容的怪异肢体仿佛可以化作无数种充满破坏力的形态,不论是尖锐的利爪还是巨大的刀剑,甚至弓弩和触腕都可以连续不断地从那片“星光聚合体”中凝聚出来,这多变的形态或许正暗示着它的本质:一个被创造出来的梦境产物,它如噩梦一般无可名状,无源无止,并且永远处于变化之中。 而高文则将它的每一次攻击抵挡下来,并一次次斩断那些增生的肢体和拟态出来的兵器。 “钢铁风暴!” 高文的剑刃被魔力激发,化为无数道灼热的光刃,冲击波从他正前方席卷而去,沿途的石板地面和怪物延伸过来的变异肢体瞬间便被这威力无穷的冲击撕成碎片,趁着这个机会,高文立刻一跃而起,释放出了蓄势已久的“冠军斩击”——裹挟着白光的利刃从天而降,凌空劈在莉莉丝·康德的身体上。 莉莉丝·康德的身体在这一击之下几乎被撕成两半,但下一秒,那盏提灯中再次弥漫出了淡紫色的光辉,她撕裂的身躯也在星光闪耀中迅速修复、聚合在一起,这个疯癫的女人举着提灯哈哈大笑:“没用的,哈哈哈,没用的!我已经与梦境的力量融为一体,你不可能杀死一个梦!只要我拒绝醒来,我就永远不会死去!!” 高文微微一笑,随手斩落了一条从视野盲区偷袭而来的尖锐利爪:“梦里什么都有么……永眠者的教义看来真的已经在你脑海中根深蒂固了。” “放弃吧,我承认你的力量强大,单论战斗力,这片土地上没有人可能战胜你,但再强大的力量也无法摧毁一个梦境,同样,我也不可能杀死你,”莉莉丝·康德狂躁的表情又瞬间冷静下来,她冷眼看着高文,淡淡地说道,“你可以当做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而我可以答应你不对你的领民出手。” “我看得到你眼底的疯狂,女士,那件黑暗法器的力量已经侵蚀了你的心智,我不会相信你拿着提灯时做出的任何承诺,”高文再次重整起态势,一步步走向与“星光聚合体”已经呈现出半融合状态的莉莉丝,“而且我为什么要放弃——你难道没注意到么?你再生的一次比一次慢了。” “嗯?!”在高文的提醒下,莉莉丝·康德终于注意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她倒吸一口凉气,惊怒地看着自己的敌人,“你做了什么?!” “看样子菲利普骑士已经找到了你维持梦境的真正‘支柱’,”高文扬起长剑,“现在你还能坚持多久?” 在城堡主建筑后方的马厩废墟中,菲利普骑士直接砍碎了挡在面前的那道暗门——随着梦魇力量的削弱,原本那些因为梦境封锁而坚不可摧的门扉如今都失去了庇护自身的力量,裹挟着魔力的长剑一剑斩下,不管是木头还是钢铁都会瞬间四分五裂。 暗门后面是一条通向地下的阶梯,而阶梯尽头则是一片广阔到让人惊诧的地下空间。 看到地下空间中的景象,菲利普骑士的眉头紧紧皱起。 广阔的地下大厅被昏暗的魔晶石灯照亮,在那晦涩难明的灯光中,可以看到一根根整齐排列的方形石柱立在那里,每一座石柱上都刻画着无数晦涩难懂的魔法符文与线条,但真正让年轻骑士感到愤怒的,不是那些石柱上的邪恶符文,而是围绕在石柱周边的“事物”。 一个个长方形的平台以石柱为中心排列着,形成了仿佛矩阵般的整齐结构,而每个平台上都可以看到一个枯瘦、扭曲、干瘪的人体,这些人还活着,但却生不如死,他们躺在一层深褐色的柔软物质上,并有某种仿佛脐带或血管般的“生物组织”将他们与那些方形石柱连接起来,那些生物组织的一端没入石柱,另一端则分化出数根分支,扎进平台上每一个人的头颅内。 那些人便在这种情况下维持着整个梦境世界的运转,他们的脑力被榨取、被抽干,在一个个连续不断的梦境中沉沦而无法苏醒,他们留在现实世界中的肢体偶尔还会轻微抽动一下,他们的喉咙中也时不时发出低沉暗哑的呢喃,但这一切都只是最基础的神经反射而已。 在一个个长方形平台、方形石柱之间的地面上,则遍布枯骨:那是耗尽的“柴薪”,是三十年来失踪在这片土地上的、不属于康德领的无家可归者。 “这是……何等……邪恶!!” 菲利普愤怒地低吼着,高高扬起长剑,斩向距离他最近的一根石柱。 在北塔地下的地窖内,那一根根石柱上的符文光辉正在逐一熄灭,而维持着“星光聚合体”不断再生的力量也随之剧烈衰退,高文轻而易举地斩断了这个多变怪物身上的每一根增生肢体,再一次让莉莉丝·康德的本体暴露在外,而这一次,后者的再生已经几乎完全停滞,只有零零星星无法成型的淡紫色光芒在空气中明灭不定地漂浮着。 这个发了疯的女人低吼着:“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你让管家卡特去转移我们的视线,但却不小心暴露了你的最后一个秘密,”高文知道局势已定,不由得轻声叹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管家恐怕也是一个梦境产物,真正的卡特早在多年前应该就已经死去了——没有人可以凭空消失在琥珀的视线里,因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暗影大师都做不到这一点,他消失在马厩废墟附近,只能说明那里就是梦境的‘内部边境’……” “说到底,你并不是什么专业的噩梦大师,虽然永眠者让你掌握了强大的力量,但那力量却是借助一盏古代提灯施展出来的,而你本人……只是个半吊子罢了。” 莉莉丝·康德脸上的表情愈发扭曲,她听到高文的话,突然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你提醒了我,我还有这盏灯……虽然还没有完成,但这盏灯积攒的能量已经……什么?!” 她惊愕地低头看着自己手上,可那盏发出魔法光辉的提灯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换成了一盏普普通通的马灯,而琥珀的身影这时候才从远处浮现出来,那盏提灯竟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手上。 半精灵盗贼得意洋洋地晃动着手里的提灯,言语放肆而欠抽:“我跟你讲,撬不开你的门已经是我职业生涯里的第一大耻辱!再偷不走你的灯我今后就不在这行混了!” 这次就连高文都不得不带着意外与佩服的表情看了琥珀一眼:他是真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连这也能成功,她在偷鸡摸狗技能树上到底是点了多少级啊?! 但是在另一边,失去提灯的莉莉丝·康德却反而诡异地平静了下来,她身后的星光聚合体渐渐消散,而另一种黑暗的阴影却在她脚下集聚,看着高文和琥珀,这位康德领的子爵夫人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你们以为自己已经赢了?” 高文皱了皱眉。 “我们的儿子……快要回家了。” 莉莉丝笑着张开了双手,就像要迎接在远方游历多年的儿子回家一样,语气中充满喜悦和自豪:“贝尔姆,我自豪的孩子,他在外游历了几十年,他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个真正的继承人!今天,是他回家的日子……你们听到了么?马车的铃铛声已经在城堡外的石板路上响起,他正在回到这个生养他的地方,作为康德家族的继承人,来继承这份家业和荣耀……而你们,永远无法阻止他的继承!” 高文瞬间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他确实听到了,他听到一阵车马声虚幻地在耳旁响起,他听到有一个从噩梦中诞生的非人之物正走下马车,迈步朝着城堡这边走来! 这才是这场持续三十年的梦境真正孕育出的东西——这才是他在永眠者邪教徒的记忆残片中听到的那句话的真正解释: “那逝去的,终将归来,不仅在梦境中归来,也会在现实中归来……” 整整三十年,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心中都存在着一位在外游历的“贝尔姆少爷”,虽然他从未在领地上出现,但那些来自外地的书信、来自领主的描述、来自坊间的传言已经完整地勾勒出了这个人的存在,而莉莉丝康德用三十年时间和无数人的生命积攒了庞大的魔力,把这个本来只在梦境中存在的“个体”塑造了出来。 她真正的目的不光是让自己的丈夫陪在自己身边,她甚至想在现实中复活自己的儿子! 但在这个黑暗腐化的仪式中,她复活的只能是一个怪物——一个披着人皮的、由无数人的潜意识呢喃所堆砌起来的、不可名状的怪物! 提灯已经与莉莉丝·康德分离开,所以击杀眼前的子爵夫人已经失去了意义,但高文已经提前预料到最糟糕的情况是什么,所以他毫无畏惧,而是握紧了长剑,等待那位康德家族的继承人踏入这座城堡,来到这个地方。 新生的梦魇造物并不是无敌的——在菲利普骑士破坏了梦境的维持力量之后,那位“贝尔姆少爷”也只不过是个有血有肉可以被打败的普通怪物而已。 在城堡门口,一辆黑色的马车正停在雨夜中,而一个身穿黑色长风衣、脸上没有五官的“访客”则来到了城堡大门前,他叩响了大门,片刻之后,这扇沉重的门打开了,管家卡特带着笑容站在门后。 城堡的主厅中瞬间出现了迎接的队伍,乐队开始吹奏,欢迎着这片领地的继承人的归来。 在北塔的地窖中,莉莉丝·康德的生命力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她苍白的就像一具死尸,双腿已经无法站立,她跪坐在地窖中央的石馆旁,看着眼前的高文与琥珀,脸上带着挑衅的笑容。 但就在这时,地窖的橡木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维克多·康德子爵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莉莉丝在这一瞬间瞪大了眼睛,意外甚至惊恐地看着站在门口的那个身影。 “亲爱的……你怎么会来这里?!” 维克多·康德的身体仿佛笼罩了一层薄纱般显得朦朦胧胧,甚至有些透明,他向着地窖中央走来,语气低沉而温柔:“来看看你,来看看我,来看看……我们的儿子。” “不……你不要过来,你不能来这里!”莉莉丝惊呼着,甚至奇迹般地再次站了起来,“你不能来这里!” “夫人,不要拦我,”维克多·康德的身影摇晃了一下,随后继续向前走着,“也不要再干扰我的精神,这是我在这场噩梦中最后的心愿。” 在城堡的主厅中,无面的访客走过了列队迎接自己的仆役,管家卡特陪伴在他身旁,访客的体内传来嘶哑混沌的声音,那是无法被人类大脑理解的言语,但卡特却仿佛听懂了似的,面带微笑不断点头,并陪着自己的“少主人”越过大厅,穿过走廊。 在北塔的地窖中,子爵夫人徒劳地冲向了自己的丈夫——她的手指穿过了对方的身体,这让她喊叫起来:“这怎么会是噩梦?这怎么可能是噩梦!这……” “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噩梦,莉莉丝,”康德子爵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又看了看眼前的妻子,“放弃吧,你该醒了,你也已经醒了。” 他径直越过子爵夫人,来到了那石馆前,并将双手搭在棺盖上。 在推开它之前,康德子爵回头看了高文一眼。 “感谢您的帮助,高文·塞西尔公爵,您诚如史诗所述,是一位拯救人民的英雄。” 沉重的棺盖被一把推开。 康德子爵看向那里面,他看到一具支离破碎的骸骨,在骸骨旁边,还有几块明显更加纤细的骨骸。 而在这两具骸骨之间,则静静地躺着一位紧闭着双眼的女子——莉莉丝·康德的真正躯体已经长眠在这石馆中。 “天终于亮了……” 伴随着一声叹息,维克多·康德的身影渐渐消散在空气中,而站在石馆外面的“莉莉丝·康德”也同时烟消云散。 一声愤怒的嘶吼从城堡主建筑的方向传来——到最后,那无面的访客终究还是没能踏入现实世界。 菲利普骑士疲惫地离开了地下大厅,爬上地表之后,他略有些惊讶地看着天空:暴雨不知何时已经止息,而一线微光则正从地平线上升起。 “天终于亮了……” 年轻的骑士咕哝着。 第0182章 信与烂摊子 看到莉莉丝·康德的身影随着康德子爵一同烟消云散,高文显得有一点惊讶。 他并没想到莉莉丝·康德竟然也是个噩梦产物。 在他原本的推断中,莉莉丝·康德应该是个活人,是整个城堡中唯一保持清醒的“造梦者”,但很显然,他在这方面的判断出现了失误。 他和琥珀一同来到那口巨大的石馆前,看到了里面的两幅骸骨以及子爵夫人那被魔法保护、仍未腐烂的尸体,于是这才恍然:莉莉丝·康德真的是死了,或许是为了启动这个可怕的造梦仪式,也或许是为了更好地“接触”到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她是真的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在北塔地窖中徘徊的,提着提灯在城堡中徘徊的,只不过是她的影子——怪不得这位子爵夫人身为“造梦者”,却三十年都没有离开这座城堡,并非是高文想象的那样不愿离开,而是她已经无法离开这里。 但这些事情都已经不再重要,梦境已经结束,真实世界的阳光正照耀在这座黑暗而古老的堡垒上,不管是造梦者还是入梦者,都已经随着梦境的结束而回到了他们应该去的地方。 他们留下的,只有现实世界的一片烂摊子。 琥珀仍然有点愣神,这不可思议的一次历险经历让她脑子里面乱糟糟一片(当然,她的脑子可能经常乱糟糟的),看着眼前的石馆和棺材里的三具尸体,她良久才蹦出一句话:“所以咱们其实是和三个死人纠缠了这么久?” “是这整片土地和他们纠缠了三十年,”高文摇摇头,“永眠者……果然是三个黑暗教派中最危险的。” “一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看着三个躺在棺材里的人感叹邪教害人,我这辈子再没见过比这更灵异的事儿了……”琥珀不知道瞎想了点什么,突然打个激灵自己吓唬自己地说道,随后她低头看了看脚下,突然有所发现,“哎,高文,这边有几张纸哎!” 几张正散发出微光的附魔羊皮纸散落在石馆前,这正是之前维克多·康德子爵消失的位置,高文惊讶地把它们捡了起来,看到上面有着康德子爵的字迹:“这是……康德子爵留下的?” “他留下的?是留给你的信么?”琥珀一愣一愣地眨巴着眼睛,“快看看是什么!” “确实是信,但不全是留给我的,还有写给国王以及对外公开的信函。”高文飞快地翻看着那些羊皮纸,上面的工整字迹进入他的视线: “我是维克多·康德子爵,安苏王室册封之贵族,南境康德镇及周边诸田庄、庄园、村落之领主,我以康德家族历代先祖之名起誓,我所言之事皆属真实,而这些事实应公之于众,以警醒世人。 “我的家族,被永眠者诅咒了。 “……邪教徒用罪恶的仪式魔法腐蚀了我的领地,三十年来,有无数无辜者丧生在这个仪式魔法中,我的妻子被邪术控制,我的灵魂亦难逃诅咒,成为了它的帮凶…… “……如果没有高文·塞西尔公爵的帮助,我将永不得安宁——公爵响应了我的求助,是他舍生忘死的帮助,才解除了笼罩在我和我家人头上的诅咒……” “此致国王陛下——您忠诚的封臣向您问候,这将是我发给您的最后一封密函,发生在康德领的事件…… “事情经过如上所述,我以我最后的人性和我的姓氏向您保证,一切真实无误。 “我已无子嗣或直系亲属可继承爵位及财产,我的妻子亦然,我二人仅有一位血缘极远的侄子具备继承资格,但他先天心智不全,难以承接贵族荣耀,因此我愿按照王国法律,将继承自先祖的封地交还王室,但在此之前,我必须对塞西尔公爵的恩情进行偿还——这是救赎灵魂的恩德。 “我愿将我名下除土地之外的所有财富——包括城堡中的藏书、财宝、古董等物,以及康德领南部不属于封地的六座开拓农庄无偿赠与塞西尔公爵,并承认他对这些财产的任意处置权。 “我领地上今年所产出的所有财富,除应上交王室的部分之外,也一并赠与塞西尔公爵。” 在一封给南境诸贵族的公开信以及一封给国王的密函之外,又有一封信是留给高文的: “高文·塞西尔公爵,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的灵魂应该已经重获安宁。 “对于这个结局,我只有欣喜与平静,而无任何怨愤,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令人遗憾之事,那便只有我未能履行曾经的诺言——我曾发誓扭转家族奢靡堕落之风,不与那些残暴冷血的新一代贵族同流合污,也曾发誓效仿您那一代的开拓先烈,开辟领地,庇护流民,成为无辜者和贫苦者的保护人,但最终结果却一塌糊涂。 “我很庆幸,在我的灵魂彻底堕入黑暗,一切无可挽回之前,您及时出现并驱散了这片土地上的阴霾。 “在我年轻之时,我一直将您视作楷模与偶像,我甚至向往着成为一名骑士,像您一样冲进黑暗,为子民开拓出一片新的生息之地——因此便有了位于康德领南部地区的六座农庄,那或许是我这可悲的一生中仅有的闪光。 “如果能换一种时机,换一种方式,与您的见面或将成为我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我甚至愿意抛弃自己的爵位和所有财产,以这老迈之身成为您的一名骑士学徒,随您一同前往那黑暗山脉脚下的开拓领地,去完成我年轻时未能完成的梦想……但这一切终究是无法实现了。 “除了城堡中的财物和那六座属于我个人的开拓农庄之外,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作为给您的报偿,但我想一些关于永眠者邪教徒的情报您应该是感兴趣的。 “这些年来,我作为梦境的傀儡而生存,就连思想也始终处于引导和控制之下,但或许是过多地接触了永眠者的力量,在终于获得自由意志之后的一瞬间,我洞悉了这个‘诅咒’背后的一些真相。 “请警惕,永眠者的阴谋绝不是区区一个康德领这么简单。他们在这座城堡中设置的、耸人听闻的可怕献祭其实只是他们一系列计划中的一个‘节点’,这个节点被他们称作计算节点,而他们有一个庞大的计划,这个计划需要更多的灵魂,更多的受害者参与其中…… “他们的阴谋或许将遍及整个世界,而一旦这个计划得逞,他们会把世界上所有的智慧生物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他们的行动并非无迹可寻,根据我所感悟到的事实,他们的每一个‘计算节点’都需要大量的活人作为‘消耗品’,在南境他们或许可以通过秘密抓捕流民来慢慢凑够仪式所需,但在流民较少、秩序较为完善的其他地方,只要仔细观察人口的失踪和流动情况,便可以找到他们的蛛丝马迹。 “我已经将这些事情报告给国王陛下,而同时我也希望您能提高警惕,警惕那些邪教徒在您的身边死灰复燃——在这日渐衰退的王国南部,您已经是人民唯一的希望。 “——维克多·康德,一个曾真心想要成为好人的有罪之人。” 高文的视线在那些字句之间移动着,他将羊皮纸一张张翻过去,直到最后一张纸呈现在他眼前。 琥珀眼尖,一眼就看出这好像并非信件:“哎!这个看起来不是写给谁的信哎!” “没错,这个是领主命令,是签署之后在领地上公布的,”高文看清了那上面所写的内容,忍不住轻声叹息,“他免除了领地上所有人对康德家族的债务,并将所有领主直属的农奴以及城堡中的奴仆都解放为自由之身,且宣布他们有自由离开领地的权利。” 琥珀眨眨眼,突然记起高文曾经说过的话:“哎,我记得你说过,这种解放应该循序渐进什么的……” “没错,应该循序渐进,直接将农奴解放为自由民只能让他们失去地主所提供的基本保障,若没有完善的、后续的土地分配以及保障制度,这些变成自由民的奴仆仅仅依靠一点遣散费根本维持不了多久,他们很快就会重新失去自由,最终再次卖身回到奴仆甚至奴隶的老路上来,”高文摇摇头,“但维克多·康德子爵并不是个异想天开的理想主义者,他肯定也能想到这些,只不过他没有别的选择——康德家族已经没了,而以目前安苏王室的行政效率,新的领主恐怕一两年内都不会到来,按照安苏的法律,这座城堡中的一切财产都属于贵族本人,任何奴仆皆无私产,所以在这段时间里,旧领主留下的人是最凄惨的,他们要么自己跑出去想办法谋生,但奴籍者自行谋生就是犯罪,要么就偷窃城堡里的财物去变卖——可这同样是犯罪。 “所以康德子爵才要把这些人都解放成自由民,并让他们能自由离开——起码给他们留了条活路。” 琥珀愣了愣,突然感觉脑壳有点大:“感觉……好大一堆烂摊子啊!” “确实是个烂摊子,但总得有人善后,”高文撇撇嘴,“而且我感觉这事儿已经落在我头上了。” 琥珀特别欠抽地眨眨眼:“所以还是我们这行好,通常工作完成之后抬腿就走,一点都不用考虑善后的事儿——就是走慢了的时候会被人善后一下……” 高文瞥了这货一眼,上去扣住她的胳膊:“是啊,你上次挖坟就走慢了,所以现在跟我一块去善后吧。” 第0183章 永眠者的技术 顺着地窖的楼梯爬上去,从地面离开北塔之后,高文和琥珀才看到这座城堡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就如高文推测的那样,这座城堡整体都被笼罩在一个长期的幻象之中,它所呈现出来的一切样貌,皆是造梦者莉莉丝·康德在梦境中塑造而来,但同时它又不是单纯的梦境——现实与虚幻的界限在这里显得格外模糊,它们相互重叠相互影响,发生在现实世界的事情可以干扰到梦境,梦中的事物也会映射进入现实。 当梦境完全褪去之后,才能看到古堡被侵蚀的千疮百孔的模样。 在梦境侵蚀最严重的区域,高大巍峨的北塔已经消失了一半,它从中断裂,整个上半部分早在不知多少年前便已经崩落坍塌,残存的巨石结构就像断裂的骸骨般参差不齐地指向天际,在清晨的微光中呈现出狰狞的模样,而高塔周围的空地上则随处可见已经被掩埋在黄土和藤蔓中的砖瓦残块;与北塔遥遥相对的城堡主体则保存尚且完好,那里是“现实更胜一筹”的地方,因此生活在城堡主体中的仆人们确确实实维护了这座古堡,它没有多少崩塌的迹象,可外墙上也随处可以看到令人不安的裂缝以及肆意生长的藤蔓、青苔,而随着梦境力量的褪去,那些藤蔓和青苔有一些甚至已经爬到了主建筑那高高的尖顶上。 在走向城堡主建筑的路上,高文和琥珀遇到了正匆匆赶来的菲利普骑士。 年轻的骑士并未经历战斗,但凭借一己之力破坏一个巨大的魔法中枢也足以让他筋疲力尽,菲利普显得很是疲惫,眼底则还残留着更深层的、心理上的劳累感,不过在看到高文之后,他还是立刻振作起来,一下子站得笔直:“大人!很高兴看到您安然无恙!” 高文看着菲利普的表情,微微点头:“看来你看到了一些令人心理压力巨大的东西。” “是的,大人,如您所料,”菲利普叹息道,“管家卡特消失的地方就是梦境的‘内部边界’,那里有一个……充满亵渎与罪恶的仪祭场,我实在难以描述那里的情景。” 高文点点头:“带我过去看看——你应该没把那地方整个拆掉吧?” “当然没有,大人,那些都是邪教徒的罪证,”菲利普点点头,“不过那些人……恐怕都没救了。” “……我猜到了,”高文叹口气,“带我过去看看情况吧。对了琥珀,你先去城堡里一趟,我猜那里的人应该都已经醒了,而且正在恐慌之中,你去找到城堡里的顾问,司库,首席骑士和那位牧师,让他们安定人心以及去召集领地上的主管和骑士们,我很快就去主厅主持大局。” 琥珀眨眨眼:“你确认那些人会听我的?” “你现在多少也是公爵的近卫,你认为你在普通小贵族的家仆面前会没有话语权?”高文看了这家伙一眼,“而且现在梦境结束,关于这座城堡过去三十年的正确认知正在回到所有人的大脑中,这种匪夷所思的冲击会让所有人陷入巨大的恐慌——这种情况下,人们很容易接受指引。” 高文的后半句话似乎压根没进到这个半精灵的脑袋里,琥珀刚听完前半句整个人就已经开始飘了,脑子飞快运转了一圈之后冒出来至少六十个生财之道和八十个坑骗之法——基本上都围绕着琥假虎威这一中心思想展开,可惜她刚飘了没几秒钟就被高文看透底细,后者直接一瞪眼:“你要敢借着我的名号坑蒙拐骗,我就把你拍墙上!” 琥珀一翻白眼:“你就不能换个方式威胁?” “那就拍地上,”高文摆手,扭头就走,“总之你要敢骗人就拍墙上,敢偷东西就拍地上……” 然而耿直的菲利普骑士却在跟上高文的脚步之后忧心地问了句:“那她要是偷完东西之后骗您说没偷呢?” 高文停下脚步,默默地看了菲利普一眼:“……你考虑过烫个头么?” “啊?” 高文心中叹了口气:果然,流落异界最艰难的就是没法跟当地人交流梗,哪怕对方是个捧哏也一样。 二人来到了菲利普骑士所发现的那处地下大厅。 大厅中盘踞的魔法力量已经消散,那种令人压抑疯狂的气息也随之消失,但它仍然是个阴森可怖的地方,在高文的视线中,那些围绕着石柱整齐排列的平台就仿佛一个个散发着血腥气的解刨台,而在这些解刨台上,待宰的“羔羊”却还活着。 高文注意到了那些连接着受害者头颅和石柱的、仿佛某种生物组织一样的管状物,它们是纠缠生长的血管和神经,但却显然不是从人的大脑中增生、变异而来,它们的一端连接在石柱的根基位置,在那里有着一层膨胀、扭曲的血肉结构,就好像某种独立的生物体一样紧紧地贴附在石柱的符文上,而它们另一端与人体的连接则应该是某种寄生(也可能是外科手术)的结果。 由于菲利普骑士破坏掉了石柱上的符文,这些依附在石柱上的“生物组织”此刻已经呈现出明显的衰弱濒死迹象,它们开始萎缩开裂,并且有淡红色的液体从裂口中流出,而与它们连接在一起的受害者则有一多半已经死去。 即便是没有死去的那些,也明显救不回来了——他们已经与那些“神经索”连接了太长时间,个体意识早就被彻底磨灭,脑组织更是受到不可逆的毁灭性伤害,他们残存的大脑神经细胞只是在为这个庞大的“人脑阵列计算机”提供计算力而已,随着这里魔法力量的消散,他们将会很快死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他们在这个过程中已经感受不到痛苦。 “我辨认不出这是什么东西,”菲利普骑士强忍着厌恶感,和高文一同蹲在其中一根石柱的根基附近,他用剑鞘指着前方那些正在抽搐、收缩的生物组织,“哪怕是在记载着最疯狂的黑魔法的古书上,还有那些异端恶徒疯狂的呓语中,我也没听说世间存在这种……生物。永眠者不是德鲁伊,他们没有改造物种或召唤生命的能力,这些生物组织应该是他们从什么地方找到并繁殖出来,专门用于抽取灵魂的,可是……他们从哪找的这些东西?” “说不定这些真是万物终亡会帮着永眠者培养出来的,”高文皱着眉,“他们毕竟有联系。” 菲利普骑士很诧异:“那些邪教徒之间的合作会这么紧密么?” “如果他们堕落的原因如我想的一样,那他们之间合作的紧密度恐怕就会超出世间大多数人的想象,”高文叹息道,“比起这些,我现在更在意永眠者所采用的这种‘技术’。” 菲利普毕竟是个武人,在这方面有些迟钝:“技术?” “维克多子爵留下的书信中提到,这里是永眠者建造的一个‘计算节点’,”高文指着那些被神经索连在一起的受害者,“他们似乎在尝试创造一种可以替换现实世界的‘真实梦境’,并借助梦境的力量来实现什么东西,而这需要恐怖的计算能力——你可以简单地将其理解为脑力。任何一个大魔法师的大脑都无法完成这一壮举,所以他们才想出了这个疯狂的主意,也就是将大脑连接起来,创造出‘人脑阵列计算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他们会去杀更多的人?” “这只是表象,深层的意义在于:这意味着这帮邪教徒不但疯狂,而且还掌握着疯狂的技术!”高文严肃地说道,“他们在被主流社会排斥、避世隐居的情况下仍然在不断发展着,甚至还发展出了远超当代魔法水平的新技术。要知道,仅仅思维疯狂的邪教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些邪教徒竟然还有科研能力——甚至科研能力还不弱!” 一边说着,他一边站了起来,环视着整个地下大厅。 “最最要命的,是他们所创造出的这个疯狂技术如果用在正确的地方,会让他们的技术进步速度更加恐怖……” 在收集了一些符文拓印和残骸样本之后,高文与菲利普骑士离开了这个地方。 在梦境力量退去之后,城堡主厅是变化最小的区域之一,除了外墙、支柱、顶棚等处突然显露出三十年时光积累的老化痕迹之外,这里仍然算得上灯光明亮,整洁光鲜——生活在城堡中的活人仆役们平日里的打扫行为是切实存在的,而梦境与现实交汇的特性则确保了他们的打扫效果不只局限于梦境中。 事实上,由于梦境效果的结束,始终盘踞在这里面的、若有若无的阴森气息也跟着一并消失,城堡的主厅此刻反而比往日里要温暖平和许多。 只是这温暖平和的气氛却没办法让聚集在大厅中的人安心下来。 恐惧正笼罩在每一个人心头——甚至包括忠心耿耿守卫这个地方已经三十年的那位首席骑士先生。 当梦境结束之后,城堡中的人才恍然惊醒,他们那被屏蔽的意识和记忆通通运转起来,在获得自由思考的能力的一瞬间,过去三十年在这里所经历的一切都变成了光怪陆离的噩梦——在一个不断老化的古堡中梦游,照顾着一个已经死去几十年的幻影,一位幽灵般的女主人徘徊在北塔的废墟之中,这一切都令人毛骨悚然。 而对于那些足够年长的仆人和骑士、顾问、主管们而言,事情更加恐怖:他们清楚地记着老主人和小主人的尸骨是何时被秘密送回城堡,也清楚地记着三十年前的女主人是如何在疯狂中用魔法控制了每一个人的心神,这之后每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城堡每一天所发生的变化,都在涌上他们的心头。 而那些被召集回来的、就住在城堡附近的领地管事们也都身处恐惧之中,因为只要是频繁出入这座城堡的人,就都被梦境影响过,只是比起那些三十年从未离开古堡的仆人和骑士们,他们的恐惧要略轻一些。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意识到自己曾经经历了什么,就没有人还能保持淡然镇静。 琥珀正站在主厅尽头的高台上,急得抓耳挠腮。 那里是平日里领主才能站的地方,可是现在却没人对上面站着的“小姑娘”提出意见,因为人人都知道那是公爵的近卫,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她是作为公爵的发言人而站在那里的,所以大家非但不质疑她,反而把一道道期待的视线投向了她。 可这却让琥珀恨不得立刻就找个机会滚回阴影中去——当大人物的感觉原来一点都没之前想象的那么好! “你们都别慌,都别……都别紧张!公爵去净化最后一个巢穴去了,他一会就过来——都别慌啊,他这就过来了!” 琥珀站在台子上徒劳地安抚着众人,就在她觉得再多拖一秒自己就要控制不住现场的时候,高文终于和菲利普骑士一同出现了。 第0184章 安排 高文刚一走进大厅,琥珀就甩着残影地窜了过来,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妈呀你终于来了!你要再不来我就坚持不下去啦!” “你不是挺期待打着我名号耍威风么?”高文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这次有机会了反而这模样?” “哎别提了,跟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琥珀苦着脸,“我以前干活的时候可没这么多人在旁边看着——这种万众瞩目的工作环境太不友好了……” 高文:“……我果然还是没法理解你这谜一般的职业自豪感到底从哪来的。” 随后他把这个谜一般的半精灵盗贼扔到旁边,自己大踏步地走到了高台上。 大厅中的几十道目光便立刻转移到了他身上。 高文扫视着下面的人,他看到了城堡里的顾问、司库与首席骑士,还有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位圣光牧师,也看到了几名身上带着晨露、神色焦急惶恐的乡绅,那应当是刚刚从镇子上赶来的、帮助康德家族打理产业的领地管事,而看到他们各自的表情,高文就知道情况跟自己所料的应该差不多。 “先生们,女士们,”高文开口了,语气低沉平稳,再加上那极具存在感的身高,他成功让下面的人安静和镇定下来,“我想你们应该正处于茫然惶惑之中,你们应当是突然意识到了过去几十年所发生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又和你们记忆、感知中的截然不同,我在这里,会解答你们的疑惑。” “在昨天晚上,城堡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我要带着遗憾告诉你们,康德家族在那一夜走到了尽头……” 高文尽可能用简单直接的方式把真相告诉了眼前这些人,他让这些人知道真相,是因为他们要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维持康德领的秩序,而且必须承担起之后和周边贵族交接、和国王派来的调查人员交接的责任,但他尽可能选择了较为温和的语句来描述那些太过耸人听闻的部分——比如旧马厩区地下那堆积如山的尸骨,以及这片土地仅差一步就会被一个恐怖的梦魇造物腐化的事实。 毕竟,那位“贝尔姆少爷”在当时已经两只脚都踏入了现实世界! 这些事情,他说出来恐怕会给人以耸人听闻之感,倒不如让在场的人亲眼去看一下,才能让他们更好地理解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高文的讲述暂且告一段落,大厅中陷入了短暂而死寂的气氛之中,直到几秒钟后人们不安的讨论声才终于响起,那位圣光教会的牧师在胸前不断画着神圣的符号,试图以此来驱散盘踞在他心中的恐惧,而那位几乎已经完全白了头、如今作为康德堡骑士教官的首席骑士先生则忍不住高声发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关于这片土地的未来,康德子爵已经留下安排,”高文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了维克多·康德留下的那些信函,“康德子爵虽然被梦魇所困,但他仍然是一名顽强的勇士,你们应该感谢他,他用自己灵魂最后残存的力量给所有人安排了出路。首先关于领地的继承权……” 等把康德子爵留下的安排一条条交代清楚,又勉励了在场的管事们一番之后,高文把自由讨论的时间留给了在场的人,而他自己则表明立场般地离开了高台,自顾自地去大厅西侧的茶桌旁休息。 这是一种姿态,表示塞西尔家族不会借着这个机会落井下石、吞掉康德领——这种吞并在这个时代并不少见,尤其是在第二王朝成立之后,王室对各地贵族约束力大幅下降,王国各边境的小贵族相互蚕食争斗屡见不鲜,而高文却特意做出了这种姿态,这是为了让在场的人安心。 不过显然有人有不同的想法,他刚坐下没多久,一位矮矮胖胖、穿着黑色外衣的中年人便走了过来,他在高文面前鞠躬致意,脸上带着恭敬而略有些紧张的神色:“公爵大人,我是康德子爵的顾问,帕德里克·波姆,有些事我想跟您谈谈。” “老子爵的顾问?”高文看了这位矮胖的先生一眼,后者看起来憨厚可掬,而且颇有几分学者的儒雅之气,倒是很符合“贵族顾问”这一身份形象,“你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们失去了领主,更糟糕的是还失去了管家卡特先生,没有了统领全局的人,我这个小小的事务顾问竟然要承担起维持整个领地秩序的重任,我很担心自己的威望是否足够,”帕德里克有些紧张地站着说道,第一次直接面对高文这样的橙色品质出土人物显然让他压力很大,“因此我和几位先生商议,希望您能……暂时成为康德领的代行领主,帮助我们度过这最艰难的时刻。当然,这个要求实在是很逾越,您不答应也没关系。” 高文扬了扬眉毛,却并没太多意外的神色:“你是说,让我暂时代行领主之责?” “这似乎是最好的选择,”帕德里克无奈地摊开手,“您是我们能接触到的最有威望、最有能力的贵族,除了您,没有人可以在这种情况下控制住局面。而且您还直接拯救了这片土地——于情于理,我想都没有人会对您的接管表示反对意见。” 然而高文却只是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无意成为康德领的领主,哪怕是代行的。” 帕德里克显得有点不安:“可是……” “我还没说完,”高文摆摆手,“我在这种情况下成为康德领的领主,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领地之外的其他贵族们却不一定会怎么想,康德领只是一片小小的土地,我不希望它成为我名誉上的污点,这是于私,而于公,康德子爵是王室直接册封的王属贵族,他的封地流转、回收、重新分封都只能由国王指定,虽然我是弗朗西斯二世的长辈,但我并不打算凭借这点就主动去破坏当年我和查理一起定下的规矩。” “……您确实公正刚直。” “当然,我也知道你们的困难之处,所以我会以塞西尔公爵的名义进行声明,在康德领重新获得法理领主之前,对这片土地进行名义上的保护,而如果这里有了新的领主,我的保护也会同时结束。” 帕德里克眨了眨眼,似乎是明白了高文的深思远虑,于是恭敬地低下头:“您的安排确实周密。” 高文点点头,趁着这个时候吩咐道:“我希望你们能出一份告示,告诉那些被遣散的城堡奴仆和领主直属农奴们,如果他们生活困难,塞西尔家族随时愿意接收他们,他们会在新塞西尔领得到自由民的公正对待。” “是,他们一定会感谢您的仁慈。” “另外,康德子爵将他的财产都当做礼物送给了我,但我觉得你们更需要它,所以除了靠近南部的那几座农庄今后被划入塞西尔领之外,城堡中的财物我都留给你们,如今管家已经不在了,你和那位首席骑士要妥善运用这笔财产,让它花在该花的地方,明白么?” 帕德里克这次的表情是真的惊讶起来,在愣了几秒钟后他才忙不迭地点头:“是……是的,您的慷慨令人动容!我以我的姓氏起誓,老主人留下的每一个铜板都会被用在正道上!” “很好,我相信你们这些兢兢业业帮助康德家族打理家业的人今后也仍然能维持好这片土地的秩序,”高文点了点头,“另外,考虑到两个领地之间还有大片荒野阻隔,我会派专人在两个领地之间走动,并帮助你们管理好这个地方,康德领与塞西尔领之间的联系会比以前更加紧密的。” 帕德里克诚心诚意地低下头:“那是最好。” “还有一些比较实际的琐事,首先就是入冬以后分发木炭的问题。我听说在往年里,入冬之后康德子爵和子爵夫人就会对贫苦人分发木炭,让他们能取暖过冬,有时候还会分发粮食——虽然那都是梦境幻影的结果,但领民得到的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而我不希望这个传统会因领主离世而消失。去张贴布告,告诉领民,今年仍然会分发木炭和粮食,在塞西尔家族的庇护下,这个冬天仍然温暖。具体事务你们每年都在做,应该没问题吧?” 帕德里克连连点头:“是的,当然没问题,事实上我们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做这方面的准备了,待分发的木炭都堆在城堡的仓库里……” 又安排了几样琐事之后,高文看着帕德里克回到人群中,看着那位胖胖的先生开始在管事者们之间传达自己的意愿,他自己则笑着点了点头,随手从旁边拿起一杯已经凉掉的茶水慢慢喝着。 一名年轻的女仆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似乎是想要挽救自己的失职之处,但高文摆摆手让这个惊魂未定的姑娘去找地方休息:“不用了,凉茶挺好。对了,如果找不到工作的话记得来塞西尔领啊,我们包吃包住还分地的。” “你还真是时时不忘拉拢人口,”琥珀嘴里塞着半块小点心,颇有点微词地看了高文一眼,“但却把最大的好处给拱手相让了……” 高文却只是笑笑,低声说道:“你会明白的,但现在什么都不要多问。” 琥珀撇了撇嘴:“神神叨叨。” 高文没有跟琥珀过多解释,而是叫过在旁边休息的菲利普骑士:“今后你负责康德领和塞西尔领之间的联络,并且代我监管这片土地的情况。” “是的,大人,”菲利普骑士点了点头,但还是略有点担心,“可是我从未做过这方面的事……” “不用想太多,该做什么我会告诉你,除此之外你就负责把康德领的情况及时跟我汇报就行。另外你也不用长期住在这边,只要每个月往这边走动一两次就行。骑士,这个地方遭逢大难,可是有很多人需要帮助的。” 菲利普的动力顿时就涌上来:“是的,大人,我一定对得起您的信赖!” 高文呼了口气,看着眼前这富丽堂皇的城堡主厅,突然觉得有点想念塞西尔领的田园和工地。 善后工作已经安排下去,具体事务有人去做,他也是时候离开了。 第0185章 助人魔王的理论 当完成所有安排并休息了一天之后,高文与琥珀便启程离开了康德领,而菲利普骑士则和两名随行士兵暂时留了下来——他要留在这里监督各项善后工作的落实,确保一切都按照高文的吩咐进行下去,并且在失去领主的康德古堡中构筑出一个紧急情况下的权力中心来保证康德领的册封骑士、农庄主、行业协会代表们不会陷入混乱。 这是一项艰难繁琐的工作,以菲利普骑士个人的能力恐怕很难完成,但事务顾问帕德里克和那个名叫瓦尔德·佩里奇的首席骑士已经宣誓,将会带领所有骑士、主管们全力配合菲利普的工作,再加上塞西尔公爵的巨大威望以及康德领内部空前虚弱的现状,高文相信菲利普可以控制住局面。 毕竟,这个年代的领地管理其实也真的复杂不到哪去——没有千头万绪的人事架构,也没有精妙复杂的行政模式,领主的大部分日常事务都是由管家、顾问这样的人来代为处理的,而领地的末端则一直是由各个册封骑士来进行控制,换句话说,只要这些人不作乱,那么领地的秩序就可以维持下去。 雨过天晴,巨日的光辉再一次洒在这片摆脱黑暗的土地上,虽然从北方来的风仍然寒冷,可是这寒冷中却不再有那种令人压抑不安的古怪气息,光明迟早会驱散人们心中的不安,而在这多日未见的阳光下,带有塞西尔家族族徽的马车驶过石子小路,穿过正渐渐醒来的小镇,驶向南方。 由于菲利普骑士和随行士兵留在了城堡中,此刻马车上除了驾车的车夫之外,就只剩下高文和琥珀两人,后者打开了车厢的挡板,看着外面那些行色匆匆的康德领民向着城堡的方向走去,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说他们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么?” 高文淡淡地开口:“他们多半还会用自己的迷信思想再加工一下,发生在城堡里的事情会被他们自我解释的更加离奇黑暗,但这些都无关紧要,他们会接受这个事实,随后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那个康德子爵在民众里的威望很高,”琥珀撇撇嘴,“但现在这些人突然知道自己的子爵三十年前就死了,一直是一个类似幽灵的存在在统治着他们……真不知道这些人会怎么想。” “对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而言,领主是谁并不重要,哪怕是一个被人敬仰的优秀领主,也很难在最底层的民众心中留下长久深刻的印象,”高文叹了口气,“你在酒馆里能看到的都是富裕的平民,但领地是由百分之八十更加贫困的贫民与农奴支撑起来的,而那些人又有几个会有闲暇时间去思考领主变迁这种复杂的问题呢?所以唯一的答案就是:一小部分人会惊慌失措,但很快就会被帕德里克与瓦尔德·佩里奇安抚下去,而大部分人则继续茫然庸碌地活着,偶尔在田间地头喝着劣质的私酿酒讨论一下旧领主的事情,并在下一次农活到来之前把一切忘到脑后。” 琥珀看着高文,忍不住皱了皱眉:“你在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有点吓人,冷静的像个局外人一样。” 高文却只是笑笑,没有过多解释,但琥珀可是安静不下来的,她又愣了一会,便冒出新的问题:“话说……你现在该跟我解释一下了吧,为什么你要拒绝那个帕德里克的好意?这是个机会哎,康德领有话语权的人都在支持你,你只要再往前一步……康德领就可以到你的名下了!这里离王城那么远,那个弗朗西斯二世哪怕知道了这个消息也只能捏着鼻子默认这个事实……” 高文没想到琥珀竟然还在纠结这个问题,更想不到这个万物之耻的脑袋竟然可以长时间思考这么复杂的事情而不死机,考虑到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他便笑着说道:“你真以为我昨天当场接受帕德里克的邀请是个好主意?” “不然呢?你多少是个公爵哎,公爵!接收一个小小的子爵领有问题么?” “我说过,康德领只是一块小小的土地——虽然他很富裕,是远近闻名的产粮区,但它和黑暗山脉两侧的两个带状平原以及周边广阔的附属土地比起来仍然是弹丸之地,而接收这么一小块土地就会让我的名誉受损,所以划不来——但这只是说给帕德里克听的,”高文笑着摇了摇头,“你有想过么,如果我接受了康德领的‘代领主’之位,会对整个南部地区的贵族体系造成多大压力?” 琥珀特实诚:“你说这个谁懂呀!” “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塞西尔家族,看着我这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古代传奇究竟想在这个时代干些什么,尤其是我们在南方的邻居们,他们每一个人在我复活的那天起就进入了高度戒备的状态——他们所担心的无非是自己的土地,因为南方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贵族封地都是从塞西尔家族的旧产业中分割来的,”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而在这种情况下,我造访了康德领,结果短短几天内康德领的领主一家就死光了,他们还没有任何符合资质的继承人,于是我扭头就变成了康德领的代领主——在没有争议的情况下,所谓的代领主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事实上的领主,你认为那些犯了忧虑症的邻居们会怎么看待这个事实?” 琥珀眨眨眼:“……他们那是蠢啊,你又不是冲着康德领的领主位置来的,康德子爵也不是你杀的啊——他三十年前就死了!” “但南方贵族们不知道这个事实,或者哪怕他们日后知道了,他们也会在心里拒不承认这个事实,”高文摇摇头,“人会拒绝相信自己不愿意相信的东西,他们眼里只有一个简单的因果:高文·塞西尔去了康德领,结果成了康德领的领主,这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谁会在意?” “那你就这么白白地当了个好人?而且你走的时候竟然还把康德子爵以个人名义赠送给你的财产给留下了,还让菲利普骑士和帕德里克一块把那些财产分给……”琥珀一脸怨念地嘀咕着,但嘀咕到一半语气就慢慢有了变化,她突然停下,抬头盯着高文,“等等,那你这是在……” “帕德里克邀请我成为康德领的领主,我一定会拒绝,但很快人人都会知道,塞西尔公爵将成为康德领每一个人的保护者,”高文靠在车厢上,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城堡中的骑士和管事们仍然会得到薪水,那薪水是塞西尔公爵发放的,城堡里无处可去的仆人们仍然会有出路,这出路是塞西尔公爵提供的,康德领的平民仍然会领到过冬的木炭,而在他们前往城镇广场领取这些东西的时候,贴在广场布告栏上的政令将签着高文·塞西尔的名字,但即便这一切都发生了,我也不会是康德领的领主。” 琥珀没吭声,只是愣愣地看着高文继续说下去。 “然后,我会修筑一条从白水河北岸通往康德领的通路,这是新塞西尔领‘北岸开发计划’的一部分,在国王的政令下达之前,康德领和塞西尔领会在事实上连接起来;再然后,我会给康德领的民众提供工作机会,允许他们在塞西尔和康德两块土地之间自由经商和迁移,每一个愿意为塞西尔家族服务的康德人,都会得到和塞西尔领民一样的公正待遇,当然,作为交换,他们在这个过程中就必须学习塞西尔的律法,以防止触犯到塞西尔的利益;在这之后,我会在康德领铺设魔网,招募那些有名望的学者和工匠一同建设、翻新城镇里陈旧的设施,并争取把塞西尔领的夜校制度也推广到这里。每一个康德人都会意识到,他们的生活并不会随着老领主的去世而变糟,反而会在塞西尔公爵的保护下越变越好,而每一个南境贵族则会清楚地看到,高文·塞西尔从未觊觎康德领的统治权,他只是在大公无私地帮助自己的邻居……” 琥珀瞪大了眼睛,半晌终于憋出一句话:“然后……如果国王真的派了个新领主来接管康德领,那你……” “在我做完这些之后,你认为还有新领主的生存空间么?”高文笑着说道,“弗朗西斯二世不傻的。当然,如果他执意派个人过来我也没意见——边陲之境,王室对这里的控制力度有多低你应该也知道,一个王党贵族在这里最多也只能给弗朗西斯二世充当一个不怎么好用的眼线而已,但他却可以很好地成为塞西尔家族的管家,帮我管理……康德区。” 琥珀一愣一愣地听完,直到半分钟后,她才冒出心中所想:“你们当贵族的果然心比什么都黑……” “不,我的心一点都不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我没有阴谋暗害任何人,也不会从任何无辜者手中剥夺财物,你仔细想想,这个过程中我有损害到任何人的利益么?有人会因为我的帮助而受穷?有人会因为这一切而挨饿受冻?恰恰相反,所有人都在得到好处,哪怕是那个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新领主’,我也可以保证,他将在飞快发展的康德领过上比以往更好的日子,远超他所想像的‘边境贵族的生活’。” 琥珀仔细想了想,发现竟然真如高文所说的那样,可这却只能让她更糊涂且纠结:“那你这么折腾是为了什么?一般人这么绞尽脑汁机关算尽不都是为了坑人害人的么?你这怎么……” “我在这个过程也得到了好处啊,”高文开心地笑了起来,“我只不过是不择手段、机关算尽地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而已——助人魔王听说过么?” 琥珀狐疑地看着高文:“什么鬼词,你这计划周密的我现在都有点怀疑你一开始就对康德领心怀不轨了……” “别闹,我这都是临时想出来的——否则我能怎么办?又想帮助康德领的人,又不能让自己沾一身是非,只能这样弯弯绕绕啊。” “真的?” “当然是真的!” 第0186章 入冬之后 康德领的事件终于暂时告一段落,而它似乎也是这多事的一年中最后一次波澜——随着雾月的降临,南境的万物都随着气温降低而进入蛰伏,这个多灾多难的地方终于平静了。 但塞西尔领热火朝天的建设却刚刚展开,随着各种基础机器设备以及各类厂房的飞快完善,大量涌入这片土地的新人口都发现自己在这寒冷的冬季竟然也有大量工作可做——当然,迎接他们的不只有冬季的工作,还有在工厂食堂里供应的热饭菜,专门为工人定制的冬衣,还有家家户户的木炭补贴。 对于往年里只要入冬便只能守着一点存粮在家中苦熬,数着筐里的粮食计算冬天还有多久才会结束的贫民而言,这是他们无法想象的优渥生活,与之相比,新增加的那一点工作量简直不值一提。 按照高文的说法,直到冬季建设计划顺利展开的时候,领地的发展才算是真正走上正轨。 一辆辆宽大而坚固的四轮马车行驶在碎石路上,车轮下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枯黄的落叶撒遍道路两旁,入目之处皆是仅剩枝桠的落叶枫和巨人木,这萧瑟的景象难免令旅人心情沮丧,但琼的心中却只有一团温暖的力量。 在最严酷的霜冻降临之前,她和她的弟弟找到了山林中的最后一个聚居点。 她站在领头的马车上,站起身看着身后的整个车队,七辆马车承载着四十六名面黄肌瘦的无家可归者,而驾车的人皆是穿着奇特附魔铠甲、装备着魔导兵器的强大战士,这些塞西尔战斗兵严格遵守着那位领主的命令,在任何情况下都以保护她和她的弟弟,保护车队中的难民为己任,不管路上遇到的是猛兽还是强盗,这些士兵都没有让一个平民受到伤害——而在平日,也从未发生过士兵欺凌平民的情况。 这在最初让她惊诧莫名,但到现在却变得习以为常。 这真是一支不可思议的部队,而他们要前往的则是一个更加不可思议的地方。 她从未相信过会有哪个贵族诚心诚意地庇护平民,更未曾想过无家可归者可以在陌生的土地上得到无偿的帮助,但她最最想不到的,是自己竟然会作为一名“使者”和“代表”,去促成、去实现这个过程。在过去的几十天里,她和她的弟弟走遍了白水河北部、康德领以南的山林旷野,他们和其他几队人马同时行动,在强大的塞西尔士兵的护卫下找到一个个濒临灭亡的难民聚居点,然后把那些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父老乡亲接到安全的地方,这个过程简直像做梦一样。 琼看向最后一辆马车,汤姆从马车里站起了身,此刻正冲着她使劲摆动胳膊,并挥舞手中旗帜比划出代表“一切正常”的怪异姿势——那姿势是他自创的,而且他还创造出了一大堆具有不同意义的“远程号令”,用挥舞旗帜和灯光的方式来在队伍中传递消息,他显然很乐在其中,而且深以为豪。 “为领主做事”这几个字似乎极大地鼓舞了自己这位平素懦弱的弟弟,哪怕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职位和任命书函,汤姆也比曾经精神了十倍不止,琼一度觉得汤姆这过于莽撞的举动有可能会惹恼了随行的士兵,但现在的结果是汤姆所发明的“旗语”、“灯语”已经传到了领主的耳朵里,领主大大地褒奖了他,甚至还将那些号令规范化之后教给了领地上的士兵…… 琼笑着回应了汤姆的信号,随后转过身,继续看向前方。 已经可以看到袅袅炊烟和领地的瞭望塔了。 马车上的难民也注意到了前方的变化,一些人难免地紧张起来,有人从稻草和破棉絮中爬起身子,眺望着远方那座塔楼上站岗的士兵,有人则不安地看向琼:“琼小姐,我们真的……能在那里安家吗?” 一个猎户之女竟然会被平民恭敬而紧张地称呼为“小姐”,这让琼感觉颇为怪异,她很快便带着微笑摇了摇头:“不要这么称呼我,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平民。放心吧,苦日子已经结束了,前面就是塞西尔公爵的领地,我们会在那里安家,每一个人都会安顿下来。” 马车驶过了渡桥,巨大的铜铃随即被摇响,“当当”的声音划破空气,哨兵在塔楼上高喊出这些日子以来时常会响起的呼号:“新—丁—入—境!” 蜷缩在稻草与棉絮中浑浑噩噩的无家可归者们惊醒过来,一个接一个地趴在马车的护栏上,他们看到高大的闸门在自己眼前开启,马车驶上了一条用砖和奇特“岩石”铺设的大道,鳞次栉比的崭新房屋在大道的尽头展开,袅袅炊烟飘散在天上,马车在第一个路口驶向东侧,驶向一片河滩广场。 “新—丁—入—境!” 再次有士兵雄浑的声音在空气中炸响,流民们的马车伴随着这声呼号进入广场,一排排木棚在广场边缘立着,登记人口的记录员和维持秩序的士兵则早已就位,一口巨大的锅灶被支在广场中央,锅灶下面炉火熊熊,大锅里则正飘出炖煮食物的香气。 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站在锅灶旁,用一个长柄的大勺搅动着锅里炖煮的杂烩汤,这种营养丰富而且易于消化的浓汤是最适合饥民的食物,不但能飞快补充他们的体力,还能防止他们那因长期挨饿而变脆弱的肠胃受到伤害。 在看到食物的一瞬间,七辆马车上四十六个面黄肌瘦的流民似乎瞬间便安心下来。 琼能感受到这种突然安心的气息,因为在不久之前,她也是这马车上突然感到安心的一员。 而在最后一批流民安然抵达领地的一天,也是高文一家终于离开各自的帐篷,住进新“城堡”的一天。 借助瑞贝卡折腾出来的“异界水泥”,再加上赫蒂的魔法辅助以及尼古拉斯蛋对金属建材的控制力量,新宅邸以远比高文预计更快的速度完成了建设,一座崭新的三层大宅坐落在原本营帐附近的空地上——有史以来任何一位领主的城堡都没有这么快完工过,这自然应该归功于瑞贝卡研究出的建筑材料,但高文认为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没有像那些传统贵族一样,执着地要用天然巨石来建筑城堡,而且还非得把城堡盖在山上。 在平地上用砖瓦来盖一座大洋房,可要远比用石头在山顶上盖一座城堡容易多了。 高文知道传统城堡的建筑要求是为了抵御敌人,与其说那是某种住宅,用“军事堡垒”来形容它们会更为恰当,但他并不打算在塞西尔领新建一座那样的城堡——第一是劳民伤财,第二是他也住不惯那种冰冷生硬的石头房子,第三则是因为他并不需要。 真遇上紧急情况,山中的那座古代设施绝对比任何一种当代城堡要结实可靠的多。 这座三层房屋应该是目前领地上最豪华的大型建筑,但若放在同时代的贵族宅邸里,恐怕就只能用“朴素过头”来形容它了,高文的亲自设计让它摆脱了传统贵族宅院种种奢华却不舒适的弊端,它的全部结构都本着务实有用的目标来安排,当高文终于搬进宽敞明亮而且有墙的书房之后,他顿时感觉自己之前绞尽脑汁的设计全都值了。 虽然这里没有雕饰华丽的大理石窗台,没有闪闪发亮的水晶雕塑,没有北方诸国风格的穹顶彩绘和精巧立柱,但他有两个魔法实验室和一个机械工坊,还有眼前这个漂亮的大书房——这书房可是有墙的! 琥珀也在书房中溜溜达达,半精灵小姐对这座宅子的满意程度似乎比高文还高,她检查了每一扇门上的锁具,又检查了书房中所有的柜子和抽屉,最后她打开那扇朝向“中央广场”的窗户,低头看着下面的院落,发自肺腑地赞叹了一句:“以后终于可以翻窗户进……” “发神经去隔壁,”高文把头从书本里抬起来,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记得走门。” “嘁,我就开个玩笑你这么较真干嘛,”琥珀晃晃悠悠来到高文的书桌前,“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家伙还真是奇怪的很,我寻思着你在帐篷里住那么久,是要盖多华丽一座堡垒或者宫殿呢,结果你就盖了这么个地方啊?” “在一个总人口只有几千的领地上盖一个宫殿?”高文笑了笑,“我还没奢靡到这种程度。” “我刚才听到河滩广场那边的动静,应该是最后一批流民终于到了,”琥珀的耳朵抖了抖,“这次你总能安心了吧……话说你一直低头看什么呢?” 高文抬手扬了扬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在看的那本有着硬皮封面和烫金书名的大书:“在中部和南部地区颇为流行的一本书,据说百分之七十的读者是贵族夫人和小姐。” 琥珀表情瞬间古怪起来:“夫人小姐爱看的书哦?你竟然爱看这种……妈呀?!” 她一句话没说完就变成了惊呼,因为那本书的书名实在抓人眼球:《高文·塞西尔韵事——英雄与公主们的故事》。 然后半精灵小姐的表情就更古怪了:“你这……你这爱好……” “什么爱好,我这是在研究自己的生平传记,”高文叹了口气,“当然能看到这种玩意儿就真的是个意外了……” 高文心中叹气更加深沉:七百年后揭棺而起,看到了自己的本子,这成就真的无法复制。 琥珀则立刻贱兮兮地凑了过来:“哎哎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你这家伙原来还有这种故事流传呢啊?那帮写书的还真是……啧啧……” “人们普遍认为,给古代英雄安排一堆风流韵事是一种褒奖和贴金,毕竟那些人都死了,也不会跳出来指摘错误和找他们麻烦,而且被贴金的英雄们多半还很乐意这样——他们这么想的时候肯定没想到我会爬出来,”高文撇撇嘴,“我还是有点佩服他们的,我总共就活了三十五年,一辈子就娶了一个老婆,他们竟然能在我这三十五年紧锣密鼓的人生里给安排了八十多个红颜知己,这TM名单是怎么塞进去的?” “骂娘了,骂娘了诶嘿!” “诶嘿你大爷!去把皮特曼招呼过来!” 琥珀顿时一惊:“这本书是他的?那个老不正经……” “不是他的,”高文斜了琥珀一眼,“我是要找他咨询一下,这书上提到的‘海妖’是个什么种族——这是好几本传记中唯一一本提到我有出海经历的,但在那次经历中,它提起了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物种!” 第0187章 海妖是什么 说实话,在搜罗自己生平传记的过程中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变异版本并不出乎高文意料,七百年的岁月变迁足以让那些想象力丰富的野史学者们把任何一个古代人物编排的稀奇古怪,而高文·塞西尔更是整个大陆都知晓的金字招牌,有关这位开拓英雄三十五年的传奇人生可以说是在所有阶层的人口中长盛不衰的话题,有句话说得好——功高名重死得早,这么好的题材上哪找? 高文这时候甚至都有点庆幸这个世界的落后,庆幸这个世界的文化产业因为把持在上层阶级手中而未能迎来爆炸式发展,如果这地方跟地球一样发达,保不齐他能看见七百年前那帮开拓先烈们被挨个换上立绘挂在游戏商城里,查理一世登录就送,维尔德大公需要签到七天,高文·塞西尔是首冲礼包里的…… 并且每个月这帮人都会有新皮肤出来,他那俩孙女极有可能把家里的钱扔进去氪爆,好舔一舔老祖宗的新立绘——而他这个揭棺而起的当事人将在整个过程中维持两百多个加号的尴尬,恨不能自灭满门…… 高文使劲拍了自己脑门一下,把已经开始暴走的思路给强行收拢回来,他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本充满荒诞编排的“通俗读物”——人人都知道这里面的故事是假的,但它却是王国中部和南部的夫人小姐最喜欢的消遣读物,这充分证明了通俗文学的蓬勃生命力,以及这个年代人们的日常生活是有多么无聊。 但作为当事人,高文却在那些胡编乱造的爱情故事中看到了一些隐含的事实——这里面的故事不全是假的。 除去那些生拼硬凑进去的红颜知己之外,这里面提到了多个与高文·塞西尔有关的冒险故事,这些冒险故事并没有出现在任何一本正史传记里,外人在看到它们的时候恐怕会将其和那些红颜知己一起统统归类为某个二流小说家的脑洞大开,但高文知道——那些不为人知的冒险中有至少一半是真的。 在刚铎废土中搜索古墓废墟,寻找到元素之灵的线索;在穿越“魔能焦痕”时带领少数士兵去寻找安全通道,并意外发现化为水晶的刚铎魔导师团;在塞西尔领草创之时深入群山,与元素交流并获得祝福…… 这些是高文·塞西尔作为开拓者的另一面,从这些经历可以看出,他确实活的像个开了光环的挂逼……当然他是不是挂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不为人知的故事竟然出现在了一本荒唐的骑士小说里,这就耐人寻味了。 这本小说流传已久,最初的作者已经不可考证,大概是写书的时候就担心会被人揍,所以这位作者留下的唯一线索就是作为笔名的“吟游诗人C先生”,高文不知道这位C先生是怎么知道这些故事的,但那肯定是个足够有耐心、足够有门道的家伙,他走访了不知道多少跟高文·塞西尔有过接触的人或者他们的后人才能整理出这些资料,而在所有这些冒险故事中,有一个篇章就提到了高文·塞西尔挑战深海的故事。 故事里是这么说的:高文·塞西尔在辅佐伟大的开国先君查理一世建立王国之后,深深忧心于不断从刚铎废土游荡出来的怪物以及仍然在继续蔓延的魔潮腐化,于是他便求助于地、水、火、风的元素之灵,四个元素位面的四位公主(那玩意儿也有公主?)被年轻的英雄骑士所折服,便纷纷献计与他,而高文·塞西尔最终接受了水元素的启迪,出发前往海洋寻找答案。 虽然没有风暴牧师作为海上的向导,但高文·塞西尔得到了海精灵的帮助(当然,在C先生的笔下,海精灵在这个过程中又折了个公主),海精灵让船队越过了大陆周围的风暴,并指引队伍一路向东方前进。 在不知多少昼夜的航行之后,海精灵们突然陷入恐慌,并劝阻高文不要继续向前,因为再往东边的海域便是“海妖”的地盘,而任何陆生种族都不可能在海洋中与强大的海妖抗衡,可是高文·塞西尔没有畏惧,他执意继续前行,于是海精灵们不得不离开了队伍,船队中的大部分船只也跟着海精灵离开,只有高文·塞西尔和几个忠心耿耿的护卫继续驾船前行,而过了没多久,他们便遇上了海妖。 聪明的读者高文立刻便料想到——海妖里肯定也有个公主…… 但这个故事在这里却有些虎头蛇尾,那位C先生只是潦草地记载高文·塞西尔取得了海妖的信任,并被指引到了一个“神圣、美丽”的地方,一行人在那里痛饮美酒达三天三夜,随后就被一阵风暴直接甩回了洛伦大陆。 这显然是唬弄读者的。 直觉告诉高文,这个故事应该就是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中所缺失的、有关远海航行的那次记录。 但这里面却出现了一个奇特的种族:海妖。 高文对这个种族名字很陌生,他继承来的记忆中也只有那么些微的一点印象,但指向的皆是光怪陆离的神话怪谈,完全不足以取证。 正在这时,书房的门被人敲响,门开之后,德鲁伊皮特曼走了进来:“大人,我听琥珀说您找我?” 高文点点头,让老德鲁伊进屋之后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听说过海妖么?” “海妖?”皮特曼摸了摸下巴,“我倒是听过一点跟她们有关的传说。” 高文顿时眼睛一亮:德鲁伊不愧是对世间种族了解最多的一个职业,哪怕皮特曼所知的只是跟海妖有关的传说故事,其详尽程度也肯定比一般人所知的要多得多! “你说说看!” 皮特曼捻着胡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海妖的传说多集中在大陆东部以及南部,在安苏这边就很少有人提起了,哪怕提起,也只会出现在惊悚故事或类似的奇闻怪谈里。据说海妖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智慧生物之一,其历史极有可能和巨龙一样久远,早在人类崛起之前,她们便已经统治了海洋成千上万年。 “海妖是一个全族都只有女性的种族,生活在遥远东方的海洋深处,几乎从不和大陆上的智慧种族交流;她们都有着美丽的容貌,但却只有上半身是人的模样,下半身就是各种各样的海怪……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传说提到海妖其实也不是不和人类交流,而是因为她们具备变化为人类外形的能力,所以当她们上岸之后,就会立刻融入人群之中……对,变化能力,很多传说都指出海妖具备千变万化的形态,她们如水一样生无定型,所以可以变成各种各样的模样,远海中一大半的海怪传说都是她们的杰作。 “另外,还有传说提到海妖会有计划地造访陆地,因为她们寿命悠久,所以会将观察人类这种短命文明的发展当成一种乐趣,每当人类文明起伏波折一次,她们就会好奇地跑来观看;也有人认为海妖造访陆地是为了寻找某些东西,白银精灵的某些典籍中有人信誓旦旦地留下了和海妖接触的记录,并说海妖会和陆地上的智慧生物和平交流,她们有时候会求助‘陆上人’,而只要陆上人可以满足她们的愿望,就会得到非常丰厚的报偿——有时候是深海中的珍奇珠宝,有时候是古怪的、不可思议的魔法装置,据说海精灵王族有一把可以释放雷霆闪电的三叉戟,就是海妖在千年前送给他们的礼物。 “不过也有传说指出海妖似乎并不清楚她们送出的礼物的价值轻重,她们只是随着自己的喜好把一些东西送给陆上人而已,有时候你给她们指个路她们就会给你一箱子的珍珠,有时候你帮了她们天大的忙她们却只会送你一块鱼肉——而且鱼肉上还有牙印。这方面的记录也是白银精灵们留下的。” 高文打断了皮特曼的讲述:“如果在远洋出航的时候遇到海妖,她们会怎么对待‘入侵海洋’的人?” 皮特曼眉毛一挑:“你这就触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不过按照大多数传说的讲述,在远海区域遇到海妖是非常非常危险的。” “非常危险?”高文皱皱眉,“不是有很多传说提到海妖会在陆地上与人和平交流么?甚至还送礼物什么的……” “但那是在陆地上,”皮特曼表情很严肃,“在海洋里,她们似乎就会很有进攻性,尤其是当迷航者进入一些不该进入的海域时,海妖便会立刻化身为恐怖的海怪出来驱赶甚至追击,她们是大海的眷族,在海上有着难以想象的力量,哪怕再强大的魔导师所召唤出的雷霆闪电也无法和她们的风暴相媲美——关于远洋航行有那么多的恐怖故事,可不全都是空穴来风的。” 高文皱了皱眉:“是这样么……” 而在同一时刻,在远离洛伦大陆的东部深海,一些优雅窈窕的身影正迅速越过黑暗深沉的海床,她们的蛇尾或鱼尾在海水中摆动着,让这些美丽聪慧的生物仿佛深海中的魅影一般行动迅速,难以琢磨。 她们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遥远大陆上的两个人类当成了讨论的话题,对于这些深海咸水鱼而言,还有很重要的工作等着她们去完成。 一位海妖越过了海床上的一道“山岭”,观望着前方顺着海底走势蜿蜒铺展开的景象,特殊的“深海视觉”让她在这黑暗的海底也能眺望到极远的地方。 一条巨大到令人惊愕的触须横亘在前方的海底,触须上覆盖着层层叠叠的珊瑚与深海植物,大量支离破碎的血肉碎块散落在触须周围,它们已经完全失去了生机,但却看不到一点腐烂的迹象。 而在更加遥远的地方,在那条仿佛小型山脉般延伸出去的触须的尽头,则依稀可以看到更加庞然的阴影,那是更加巨大的血肉主体,是“第一挖掘场”所在的方向。 挖掘小队长那条长长的蛇尾在海底沙滩上拍打了一下,然后尾巴尖高高扬起,在海水中像旗帜一样快速摆动着,她对自己的队员大声下达指令:“今天就在这里挖!大家加油!” 海妖们齐声响应:“大家加油!” “别和‘鱿鱼’玩的太过火,不要浪费时间!” “不要浪费时间!” “不准偷吃引擎燃料!” “不准偷吃引擎燃料!” “开挖!” “开挖!” 第0188章 海妖的挖掘计划 关于“大鱿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海妖们自己其实也说不清楚。 关于上古时期的那次迫降,很多海妖的记忆都已经有点模糊,虽然她们是不老不死的元素生物,但太过古老的事情也是记不太清的,但唯有一点海妖们可以确定,那就是自从她们迫降在这个拥有陆地的世界之后,海底的“大鱿鱼”就已经存在了。 那是一个远比上古年代还要古老的生物的残骸,它残存的触须就像山脉一样在海床上蜿蜒,其本体的体积之大可以想象,海妖们在最初震惊于这具尸骸的尺寸,并对这个世界恐惧了很长一段时间——她们担心这个陌生世界到处都是这种体积巨大的可怕生命体,但很快,她们便发现自己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深海中都是比她们弱小的原生生物,“大鱿鱼”似乎是唯一一个例外,而这个强大的例外已经死了。 “大鱿鱼”是被某种外力杀死的,这一点可以从它那支离破碎的尸体以及海床中残留的金属碎片看出来,但杀死“大鱿鱼”的人却是个迷,在漫长的岁月中,海妖们始终未能找到那个强大种族的线索,尽管她们也去各个大陆上查探过,但在那些大陆上都只有一些野蛮落后的土著文明,那些文明连远洋航行的能力都没有,自然不可能是击杀“大鱿鱼”的强者。 而在认识到这个世界上存在周期性摧毁生态圈的“魔潮”之后,海妖们就更彻底地放弃了寻找那个文明的行动,转而安安心心地在这片海洋中过自己的日子。 挖掘“大鱿鱼”是她们最重要的工作之一,而这项工作是重启核心引擎的一环——虽然成功之日还遥遥无期,但海妖们是一种对时间流逝很迟钝的生物,就像很多元素生物一样,她们也有着充足的耐心和差劲的时间观念,这种特性让她们在极为久远的过去成功完成了深海中的文明蜕变,而如今则让她们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怡然自乐。 挖掘队伍来到了预定的工作地点,一块从触须上脱落下来的巨大血肉残骸静静地躺在海床上的深坑中,经过数个月的“生息周期”之后,这块血肉残骸已经重生到了一开始的大小,这意味着它又重新可以挖了。 海妖们在血肉组织周围分散开来,将十几根力场遮蔽发生器深深打进海床之中,淡蓝色的能量屏障随之封锁了整个区域,以防止“大鱿鱼”逸散出来的力量造成水域污染,随后她们三人一组,扛着各式各样的设备开始对这团强度极高的血肉组织进行切割。 挖掘小队长在外围逡巡着,检视力场遮蔽发生器是否有在好好运转——这项工作非常重要,因为这些设备如今也只是勉强能运行而已,各种各样诡异离奇的故障是它们的家常便饭,不好好看着就很容易出问题。 但这已经比许多年前强多了,最起码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设备恢复了运转——虽然核心引擎的重启仍然遥遥无期的样子…… 海妖小队长绕到了血肉组织的背面,这里是下一步挖掘的目标,她凑到那些粗糙的、仿佛树皮和真菌类增生堆叠一样的外皮旁,检查起这部分组织的再生情况。 但就在这时,那团血肉组织突然仿佛活了过来一样蠕动起来! 暗红色的血液从伤口中涌出,肌肉和外皮随之蜿蜒生长,它们迅速凝聚成了一条有着诡异花纹和亮边的小型触须,在这位海妖面前疯狂地蠕动起来。 那触须表面的花纹闪耀着,伴随着扭曲蠕动不断呈现出各种诡异离奇的形态,任何寻常的心智在这些花纹图案面前都会陷入疯狂,哪怕最顽强的凡人勇士也无法在直面它们之后安然无恙—— 海妖队长愣愣地看着这条触须,大胆假设,冷静分析,决定也跟对方打个招呼。 于是她的身体在一瞬间分解、重组,形态眨眼间发生变化,变成了一条和对方一模一样的触须,也在海床上飞快地蠕动卷曲起来。 一个不可名状的触手和一个海妖拟态出来的触手在海床上进行了长达十分钟的狂喜乱舞,双方没有达成任何共识,而且旁边完成自己挖掘任务的三只海妖已经游了过来。 其中一个扛着震荡切割机的海妖用尾巴尖戳了戳那根杵在海床上的拟态触手:“队长,你刚才说的不要跟大鱿鱼玩的太过火……” 拟态触手砰一下子变回海妖的模样,显得有点尴尬:“我还以为它跟我打招呼……” 另外一只海妖好奇地摆动着尾巴:“话说大鱿鱼身上经常会有触手扭来扭去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那谁知道,深水学者一直觉得这是某种交流信号,结果破译了那么多年也没个结果,我怀疑它们就是扭来扭去而已,跟海草一样。” “不,这肯定是在交流,只不过咱们没法理解而已,”扛着切割机的海妖一脸认真地说道,“要不为什么那些陆地上的人只要看到这些触须就显得那么激动呢?而且还会大喊大叫地跟这些触须喊话……这说明是有交流的!” 海妖队长想了想,蛇形态的尾巴一摆:“管它呢,把这跟切下来带走——谁让它主动跳出来的。” 扛着切割机的海妖启动了手里的设备,但在动手之前略带期待地问了一句:“那……可以吃一点么?” “emmmmm……反应炉燃料应该已经采集够了……好吧,可以吃一点。但只能吃一点!” “耶~~” 剩下的海妖们欢呼着,冲向了她们的“午餐”。 而在同一时间的塞西尔领主府内,高文和皮特曼关于海妖的讨论也终于结束。 皮特曼捋着自己的胡子:“总体而言海妖就是这么一种传说中的生物,只有极少数的目击报告,而且每一次的记载还都经不起推敲,她们的历史比人类古老,生活在无尽海洋的东部,可能会有偶尔的上岸行为,但大多数时间不会离开深海,也不跟人类等陆地种族交流。在海洋里的海妖是危险的,会严密保护其领地,任何途径其领地的航行都会招致她们的攻击——不过现在所有远洋航线都已经取消,这一点倒是不用担心了。” 高文皱着眉,看着手里的骑士传记,微微叹了口气:“传说物种么……要是能找到一个海妖交流交流就好了。好吧。先不说这个了,我之前从康德领带回来的那些生物组织你检查过了么?有什么进展?” 高文在离开康德领的时候带走了很多样本,包括地下大厅中那些与人类大脑连接的怪异生物血肉,还有石柱周围的长方形台子上那些柔软的、仿佛“菌毯”一样的深色物质,当然,永眠者邪教徒刻画在石柱上的符文也被他拓印了下来——虽然所有符文都被菲利普骑士破坏过,但石柱众多,将各处符文拓印下来之后拼合一下,还是能得到完整图样的。 只不过那些魔法阵过于危险而且机理不明,高文暂时没有开启对它们的研究,倒是那些已经死去的血肉组织在回到塞西尔领之后仍然没有腐烂,所以就交给皮特曼来研究了。 “关于那些生物组织,我进行了一系列的测试,”皮特曼点点头,“已经确认它们存在魔法改造的痕迹,而且有德鲁伊法术参与其中,万物终亡会很显然插了一手——就像您担心的那样,万物终亡会和永眠者有技术领域的合作,如果他们再和风暴之子有同样的合作的话,那这些邪教徒的威胁等级……恐怕就超乎很多人想象了。” “我已经给弗朗西斯二世写了信,但愿我亲自提出的警告能让那位国王多上点心,”高文揉着额角,“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永眠者已经控制了大量贵族,他们的力量比万物终亡会还诡异可怕,一旦他们完成渗透,外人就很难再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如果不是我正好吞噬了一个永眠者邪教徒的意识的话,恐怕连我都不会意识到康德领有什么异常之处。” “那就是国王要操心的事了,”皮特曼点点头,“另外,在测试那些血肉的时候我还发现了一点线索——虽然它们都有被魔法改造的痕迹,但这种改造都是后天进行的,这就意味着它们存在自然原型。” “自然原型?”高文瞬间意识到皮特曼是什么意思,“你是说,那些诡异的生物组织是用某种自然界已有的物种改造来的?世界上有那么诡异的物种么?” “有,矮人王国西部海岸的摄魂章鱼,先祖之峰附近的吞灵怪,还有几种跟暗影、亡灵力量有关的魔物,它们都存在类似的可以链接、控制受害者脑组织的发达神经器官,而且在您带回来的那些组织样本里,我也发现了与上述几种魔物类似的原始结构,它们很显然是‘原材料’的一部分。但这几种怪物的能力都没有强大到可以把那么多人类连接在一起制造‘真实梦境’的程度,而且它们各自种族差异巨大,常规的生命培养法术根本不可能把它们融合起来,所以我怀疑万物终亡会的邪教徒恐怕是在生命融合领域有了什么突破性的进展,以至于竟然可以把这么多魔物硬生生‘拼接’在一起,而且创造出了可以量产的功能性产物。” “……这种邪教徒掌握核心技术,文明社会却在原地踏步的感觉真让人不爽,”高文叹了口气,“你就没点好消息告诉我么?” 皮特曼表情有点为难:“有倒是有,不过您可能也不会太高兴。” “是什么?” “那些肉块红烧之后味道还不错……” “呕——” 第0189章 赛琳娜·格尔分留下的影像 在入冬之后的第十天,新塞西尔领的砖窑厂及魔能晶体熔炼厂完成了整体的扩建改造。 矿山机器的投入使用确保了钢铁产量的稳步上升,而钢铁产量的稳步上升则确保了领地其他地方的机器设备一个接一个地顺利启动,在砖窑厂和魔能晶体熔炼厂里,新式的成型机、破碎机、隧道窑以及功率更高的蜂巢魔网取代了旧型设备,也促使这些工厂提前进行了翻新重建——虽然在很多人心目中,领地上那些占地面积颇大的“厂区”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大型建筑,但在高文眼中,它们始终就只是大一点的工棚而已,直到所有工厂都完成至少一次扩建之后,才多多少少会有一点他心目中“工厂”的影子。 领地每天都在产生变化,充足的食物储备和取暖物资确保了人员劳力的维持,而尼古拉斯蛋那逆天级别的金属控制力则可以让机器设备仿佛打印一般成批成批地从图纸走入现实,高文每天都会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看到一大堆的进展报告,虽然审阅这些报告颇为耗费脑力,但他却乐在其中。 看报告总比拎着片刀去砍邪教徒要舒心多了——后者只意味着有人在受到那些恶徒的侵害,而前者却意味着领地里的每一个人都在越过越好。 不过在看报告之余,高文也有别的事要做。 那盏从康德领回收来的“灵魂提灯”被他放在办公桌上,提灯中正散发着微弱而纯净的白色微光。 在刚刚离开康德领的时候,这盏提灯始终显得不太“安定”,它持续不断地散发出那种仿佛星光一般淡紫色的光雾,而且只要有人与它接触就会听到若有若无的奇怪声响,其他诸如引发幻觉、引发噩梦之类的影响就更不用说了,除此之外它还无法按照高文记忆中的方式来激活使用,似乎哪怕离开了莉莉丝·康德这个“使用者”,提灯中盘踞的负面力量也无法消散似的,于是高文不得不把这东西暂时封存起来,放到了山中遗迹的某个储藏库里。 但昨天看守的士兵突然来报,说提灯的紫色星光消退了。 它已经恢复正常——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看样子永眠者邪教徒所进行的那种邪恶仪式并不能长久地积蓄能量,只要仪式终止,提灯里的噩梦力量也会飞快地衰退。 高文拿起提灯,仔细观察着它那水晶制的外壳以及精巧的黄铜底座。透过那半透明的水晶外壳,可以看到里面有着非常复杂的符文在缓缓流转,这一切都和七百年前的样子差不多。 这盏灯并不是古刚铎帝国的产物,事实上它的技术来自大陆西部的矮人国度,那些矮墩墩的挖矿爱好者们经常给人以粗鲁之感,但实际上却是加工精巧道具的行家里手,他们尤其擅长将水晶和金属组合形成各种不可思议的魔法道具,“梦境提灯”便是当时一位颇负盛名的矮人工匠的得意之作。 在高文的记忆中,这盏灯除了增强梦境神术的力量以及保护使用者的精神体之外,还有一些奇特的小功能。 他把手放在提灯上,稍稍为其注入魔力,但又不将其彻底激活,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在脑海中勾勒出了赛琳娜·格尔分的身影,并在心中默念对方的名字。 几秒钟后,一些凌乱破碎的画面开始浮现在他脑海中。 他“看”到自己漂浮在一个离地一米多高的位置,视角左右微微晃动,旁边的余光中则可以看到一个身穿月白色神官袍的女性身影,而更远一些的地方则可以看到些类似营帐和简易房的事物。 高文心中涌起一股激动:这些信息果然还没有消失! 这就是“梦境提灯”的独特功能——在注入合适的魔力之后,它就可以用于记录一些影像和声音,而通过特殊的提取方式,它就能将记录复现在使用者的脑海中。当年的赛琳娜·格尔分就经常使用这个功能来记录开拓之旅沿途的景象,在少数几次,她甚至成功用这种方式传递了至关重要的情报。 高文唯一担心的,就是在赛琳娜死后,这盏灯的新主人是否也启用过这个功能——这样一来,赛琳娜·格尔分的“录像”就会被新的使用者覆盖掉,但现在看来,这个秘密功能果然只有赛琳娜本人和他知道。 最初的画面是开拓旅途中的景象,这些东西在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中也有,所以高文飞快地将其略过,很快,他便找到了靠近末尾的那些记录。 他期盼着赛琳娜·格尔分能保持随时记录有意义影像的习惯,把他最想知道的画面给记录下来。 终于,又一幅画面出现了,高文“看”到赛琳娜·格尔分行走在一条崎岖的山道上,而道路前后还可以看到许多穿着神官服饰或教会铠甲、一脸肃穆的“朝圣者”。 在下一个画面,高文看到了山顶的一片开阔地,有巨大的祭坛被布置起来,祭坛周围肃立着一个个神官和教会骑士,而在远方,则可以看到云雾缭绕,高低起伏的山峦在云海中若隐若现。 是先祖之峰!是七百年前那一次各大教会高层合力沟通众神的仪式! “我有些紧张,每个人的表情都很紧张,但愿一切能顺利。” 高文突然听到有一个模糊而低沉的女声在脑海中响起,愣了两秒钟后,他才意识到这是赛琳娜·格尔分的声音——那位梦境女神官似乎正在录音,记录下自己在仪式现场的感受。 这也是她的习惯。 随后画面晃动了一阵子,赛琳娜似乎在移动位置,而等到画面稳定下来之后,高文看到了一个个眼熟的身影出现在空地中央的大型祭台旁边。 他看到圣光教会的教皇,战神教会的教皇,圣灵教派的大教长,还有一个个教宗与圣座…… 那是所有教派的最高领袖们。 在这个时间点,“宗教和平协议”或者说“先祖之峰协议”还未签订,各个教派仍然处于对立状态,可是先祖之峰上的这一幕景象却根本没有外界猜测的那般剑拔弩张,各教派领袖们虽然气氛紧张肃穆,但那更多的却是由于这仪式本身,而非他们的宗教立场。 似乎在沟通神明之前,这些教派领袖们就已经达成了和平的共识?甚至连日后堕落为黑暗教派的梦境教会、风暴教会、德鲁伊教会的首领也已经认同了这个共识? 高文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各样的猜测,而在这个过程中,他看到有一名宗教领袖从众人中走了出来。 对方穿着肃穆的黑色长袍,脸上带着绘有星座和眼睛图案的木质面具,高文略一迟疑,便认出这是七百年前梦境之神教会的教皇——梅高尔三世。 这位教皇站到了祭坛前,随后除下了自己的面具和长袍,仅穿着短衣便服站在那里,并开始接受其他教派领袖的祝福,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高文产生了困惑: 在其他各位教派领袖对梅高尔三世祝福之后,竟然有几个大魔法师走上前来——这些并非神官的施法者开始对梅高尔释放一个又一个的法术。 那皆是各种各样的防护,几乎高文所能叫得出名字的所有防护法术都被释放在了这位梦境教皇的身上,而从那些大魔法师所穿的法袍以及他们的气质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每一个人都非常强大,那些防护法术的效果也就可想而知。 在接受完防护法术的加持之后,梅高尔三世又开始在旁人的辅助下穿戴起一套奇特的“衣服”,那衣服全无神官长袍的华丽和优雅,反而只能够用丑陋来形容,它有着厚重的多层结构,有着连体的手套和鞋子,所有地方都覆盖的严严实实,而且每一层布料上还都可以看到繁复无比的魔法花纹。 直到梅高尔三世戴上一个怪模怪样的、水晶制造的球壳状头盔,高文才终于惊醒过来那是什么: 那是一件魔法版本的宇航服! 赛琳娜的声音同时从画面外传来:“……教皇已经接受了赐福和魔法加持,还穿上了根据‘神启’提示所特制的、可以抵御神界威能的防护法衣,老实说,那件衣服很丑,但它该有的功能都有了,希望一切顺利……” 伴随着赛琳娜的轻声祈祷,高文看到梅高尔三世走到了那个祭坛上,而与此同时又有两人走出来,站在祭坛外缘的两处特殊节点位置。 那是风暴之神的教皇,以及圣灵教派的德鲁伊大教长。 他们似乎和站在祭坛中央的梦境之神教皇交流了些什么,然而影像记录中并没有他们的声音,由于画面角度的问题,高文也无法从他们的嘴唇读出任何信息,他只能从那祭坛的形制判断,那两位教派领袖将参与到接下来的仪式中,并可能会承担一定的风险。 随后,仪式开始了。 祭坛上的符文一个接一个点亮,神术阵所释放出的磅礴能量让周围的空气都微微扭曲起来,全身都笼罩在“宇航服”中的梅高尔三世扬起手,对祭坛周围的教皇与教宗、圣座们用力挥了挥。 随后一道白光从天而降,梅高尔三世的身影在白光中瞬间消失。 而画面也在同时陷入了黑暗——记录到此为止了。 似乎有某种强大的能量提前结束了赛琳娜·格尔分的“录制”。 第0190章 赫蒂的工作安排 高文揉了揉眼睛,彻底退出了和梦境提灯的魔力连接。 在先祖之峰的影像结束之后,提灯中就再也没有更新的影像资料了。 这或许是因为赛琳娜·格尔分在那之后便转化为黑暗神官,性情大变之下失去了随时记录周遭的习惯,也可能是她在那之后不久便死于非命,总之不管原因如何,提灯中的线索就到此为止。 但就是这些线索,却已经足够揭示无数的事实。 高文有百分之八九十的信心可以认定梅高尔三世当时穿戴的那一套装备是某种“宇航服”,而他之前接受的各种魔法加持应该也是为了让他能够在宇宙空间(或类似环境)中生存,而至于整个仪式的目的,或者说梅高尔三世的“目的地”……如果赛琳娜的“旁白”可信,那么那次神秘的沟通众神的尝试,其本质是把一名教皇送到了神界? 所以那神界是位于太空?或者说要前往神界就必须经历一段时间的太空之旅? 七百年前的那些宗教领袖究竟掌握了怎样的真相? 赛琳娜在旁白中提到了一个“神启”,那些宗教领袖们似乎是在神启中得到了有关神界的情报,并了解到神界的环境参数的,所以他们根据那些参数设计出了类似宇航服的防护衣,而神启又似乎是来自永恒石板……也就是说,那些能够直接接触永恒石板的教会高层不但可以从石板中学习到有关神术的知识,甚至还可以“看到”神界? 高文站起身,一边沉吟着一边在书房中踱步,他现在最好奇的就是那仪式的最终结果——梅高尔三世成功了么?他抵达神界了么?他回来了么?他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又带回了什么? 在先祖之峰会议之后,堕落为邪教的黑暗教派有好几个,但其中最强大、最神秘,堕落也最为彻底的却只有万物终亡、永眠者和风暴之子这三方,而这三方的教派首领正好就是当时站在祭坛上的三人……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高文的思索。 高文一瞬间就判断出门口站着的不会是琥珀——因为半精灵小姐会直接从窗户翻进来或者从暗影界钻出来,也不会是瑞贝卡,因为瑞贝卡通常是一巴掌把门推开之后再想起来敲门的,他甩甩头,把纷繁的思绪暂时扔到一旁,清了清嗓子:“进来。” 门开了,顶着两个大大黑眼圈的赫蒂抱着一大摞整理好的文件资料走了进来,身旁还漂浮着她的法杖:她就是控制着法杖敲门的。 “先祖,钢铁厂的生产报告和北岸的土地勘察报告送来了,”赫蒂抱着文件来到办公桌前,把它们小心地放在桌子上,随后微微呼了口气,“还有下一季的森林开发计划、矿山生产和规模扩大计划、新居民区建设计划、夜校规模扩大计划、石料厂建设计划和药剂师招募、培养提案,您都看一下吧!” 大孙女一口气balabala出一大堆计划书的名字,那沉重的文件资料砸在桌子上的时候甚至让高文感觉微微一震,他顿时一脸愕然:“你这是专门攒了一堆来找我的吧?” 赫蒂一脸修仙过度的模样:“当然不是,这都是我连夜整理出来的,每一项都是迫在眉睫的项目,您之前可是专门吩咐过的,这些计划书一旦做出来了必须立刻给您看。” 计划书是高文设置的程序化产物,赫蒂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可以极大提高团队效率以及执行准确度的事物,但与计划书打交道却让她回忆起了当年初学魔法时被填鸭背书的苦难经历,只不过两者之间还是有一点不同——少女时期学习魔法被逼急了她还可以抡着法杖跟老师决斗,可现在做计划书被逼急了她也不敢跟自己老祖宗打架啊…… 所以来之前就只好用眼影画个大大的黑眼圈,寄希望于老祖宗可以注意到自己修仙过度的事实,能稍微减少点工作量什么的…… 而高文也感受到了赫蒂语气中那浓浓的怨念,仔细想想这么一大堆任务好像确实是自己一股脑吩咐下去的,于是他只能干笑着安抚:“咳咳,挺好,做得挺好的,把这些忙活完你就可以清闲两天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去,大致浏览着放在最上面的一份汇总报告,而赫蒂则趁这个时候松了口气,视线在高文的书桌上随意扫过。 她首先看到了那盏梦境提灯,并稍微关注了一下,但这种神术辅助物品并不是她的专长,因此她很快便转移开视线,随后她就看到了书桌角落放着的那本骑士传记,于是好奇地拿起来看了一眼封面上的书名。 《高文·塞西尔韵事——英雄与公主们的故事》。 下一秒她的表情就古怪起来:“先祖,您……看这种书真的没问题么?” 高文抬起眼皮扫了一眼,结果赫然看到了那本题材颇为敏感的书竟然在赫蒂手上,当场极为尴尬:“诶我去忘记收起来……咳咳,我是说这只是本小说而已,不用……” 话说到一半他就突然反应过来,眼神狐疑地看着赫蒂:“……你怎么知道这本书是说什么的?” 赫蒂瞬间一怔,下一秒整个人就僵硬在那,冷汗开始顺着脸往下流,半晌才憋出一句解释:“我只是看到书名之后猜到了里面的内容……” 高文上下打量了赫蒂一眼:“你要刚才就这么说我还信你,但你现在这个表情太没说服力了。” 赫蒂:“我……我就是不小心看过一眼!毕竟它在贵族夫人小姐的圈子里确实挺流行的,而且这……这也只是一本爱情小说,里面其实很正派……对不起先祖我错了!” 高文嘴角抽抽着,看着眼前这位一向以“成熟稳重优雅睿智”闻名于整个贵族圈子的“赫蒂女士”就跟个做了错事的小姑娘一样在那跟自己鞠躬道歉,脸涨得通红不说还冒了一脑门子的冷汗——随便换个人恐怕一辈子都看不到她这幅模样,怎么说呢,还挺有意思的。 说实话,偶尔这么逗一下平素里太过严肃的赫蒂确实挺有成就感,但高文也懂得见好就收,很快他便轻咳一声,一脸认真:“行了行了,这么紧张干什么,我看过这本书了,虽然故事有很多胡编乱造,但也只不过是正常的骑士迎娶公主的浪漫小说而已——虽然娶了八十多个确实有点多……嗯哼,也没什么犯禁之处。” 赫蒂使劲点头:“先祖说的是!” 高文撇撇嘴,看了赫蒂一眼:“不过我得提醒你件事。” 赫蒂诚惶诚恐:“先祖您请说!” “你黑眼圈脱妆了,”高文无奈地看着这个N层曾孙女,“出汗泡的都掉色了。” 赫蒂:“……” 片刻之后她再次一鞠躬到底:“对不起先祖我错了!” 高文眼角抖了一下,心中担忧着自己给赫蒂的工作压力是不是确实太大了,以至于这大孙女在重压之下不堪其负,思维渐渐瑞贝卡——毕竟俩人流淌着同样的血,看看瑞贝卡的行事作风就知道,那血统里多半除了莽就是谐…… 就这么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只好叹了口气,哭笑不得地说道:“好吧,最近你的工作压力也确实有点大……不过还好,最重要的几个冬季建设项目都已经敲定,目前各自有工匠带队负责,你带的那几个书记官和内政学徒应该也能派上点用场了,你就稍微休息休息吧——我给你放两天假。” 赫蒂眨了眨眼睛,惊喜之余却有点忐忑起来:“不……先祖,其实我还好,现在是领地建设的关键……” “开拓期每一天都是关键,但人总不能永远不休息,连尼古拉斯蛋都有专门晒太阳的假期,你就也休息一下吧,”高文笑着看了正在纠结的赫蒂一眼,“不过在假期结束之后,我希望你能尽快对领地上各个部门里那些实习的学徒进行一次考核,整理出一份考核结果,如果堪用的话,就要考虑落实我几个月前便制定好的那套行政机构了。” 一直以来,高文都努力要在新塞西尔领实现一套完整、科学、高效的行政机构,但这个时代知识分子的稀少导致相关人才捉襟见肘,像农业、内政、军事、医疗这样的关键部门始终都只有那么一两个人在全权运行,几乎可以说是从部门主管到基层办事员都压在一个人身上,虽然这样的部门分工已经比绝大多数贵族领地的混乱管理要强上很多,但和高文所想的仍然差距巨大。 因此只要领地上出现了认字识数的“知识分子”,高文就会第一时间选拔出优秀者充实到各个部门主管的手下——这些人从未接触过先进的组织管理理念,所以一开始都只能从学徒做起,哪怕是坦桑镇那边雇佣过来的落魄学者和破产骑士,也必须在这里当个老老实实的学徒。 而正是由于这些学徒的成分复杂,高文并不认为他们都能顺利完成“组织内的蜕变”。 尤其是那些破产骑士和学者们。 如今“实习期”已经过去,那些承受不住压力或者适应不了新制度的学徒也应该已经到了跑路的边缘,高文觉得是时候对他们进行一次考核,以筛选出真正堪用的人才,并让领地的管理更进一步了。 赫蒂很认真地接受了高文的安排,但在离开书房之前,她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不太肯定地说道:“先祖,我刚才看到那个从王都过来的二级奥术师一直在领主府附近徘徊,您要把他叫进来么?” 高文一愣,仔细思考了一下:“……原来还有这号人么?” 第0191章 桑提斯·赛德 桑提斯·赛德拘谨不安地站在领主宅邸的大门前,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着自己身上的每一个扣子和褶线,那乱糟糟的头发和略有点血丝的眼睛显示他昨晚一整晚都没怎么好好睡觉,而这是极度紧张的结果。 “要表现的有自信,要显示出在魔法理论方面的知识渊博,要及时回答领主的每一个问题,不能大声咳嗽或者含混不清,不能在领主面前随意……” 这位二级魔法师低声嘟嘟囔囔地说着,就好像在背考试前的习题一样不断重复着几个要点,而就在这时,眼前的领主府突然打开了大门,一个穿着女仆裙的、看上去还没成年的女孩子从里面飞快地跑了出来,她跑出大门,跑过小小的前院,以一个仿佛要扑倒的惊险姿势在桑提斯·赛德面前急刹车站定,把后者吓了一跳。 小女仆贝蒂四周打量了一下,然后盯着桑提斯的眼睛,脆生生地说道:“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在附近绕来绕去鬼鬼祟祟的可疑人影?” 桑提斯刚刚从自己的念叨中惊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可疑人?没看到……” “好的谢谢!”贝蒂夸张地鞠了一躬,就跟跑出来的时候一样转身飞快地又跑了回去,留下奥术师先生在后面愣愣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两秒钟后,桑提斯才醒过味来——这个女仆找的人怕不是就是自己? 话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冒冒失失的女仆…… 而就在他一脸懵逼的时候,领主府的门又被人推开了,刚才那个风风火火的小女仆再一次从里面跑了出来,跑到桑提斯面前:“你是不是那个在附近绕来绕去鬼鬼祟祟的可疑人影?” “额……我刚才是在附近绕来绕去,但我不是鬼鬼祟祟,也不是可疑的人,”桑提斯有点手足无措地解释着,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小女仆脑筋似乎不太好使,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就被对方会错了意——女仆不是什么地位很高的人,但她能跑来传信就说明她是可以和领主直接对话的,自己说话必须小心才行,“我有事想求见领主,是……” 贝蒂不等对方说完就一脸高兴地大声说道:“哦,那你进来,老爷找你!” 片刻之后,高文便在书房中见到了这位来自王都的二级奥术师:桑提斯·赛德。 他已经想起来自己看到过对方的名字——就在那支来自王都的百人援建团里面,一个二级的奥术师算是那个团队中少有的“上层阶级人才”。按照这个时代的等级分布,职业者注定比普通工匠高贵,而施法者则是职业者中的贵族,一个二级奥术师虽然只是低阶职业者,但由于魔法的便利性以及魔法师的广博学识,这位奥术师可以说是团队中的骨干精英——所以他一来就被高文安排到了魔能水晶熔炼厂,负责测试各种配比的水晶产物。 但在那之后,他就把这个人彻底忘在了脑后。 一方面是他确实事务繁忙,领地上的事和外面的邪教徒搅合的他整天不得安宁,另一方面却是这位桑提斯先生着实没什么存在感——他既没有努力争取更高的待遇和地位,也没有做出什么突出的贡献,把他安排到熔炼厂之后他就老老实实地在那里烧窑,按照从赫蒂那里打听来的说法,这位王都奥术师先生每天都“和那些炉窑工人混在一堆,灰头土脸的看不出分别来”,如果不是这次他主动跑了过来,恐怕高文会彻底忘了领地上还有这么个施法者。 现在他重新想起来了,所以便格外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这位王都法师——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发红凹陷的眼窝,又瘦又高的身材,穿着一身已经洗得有点发白的旧法袍,他拘谨而紧张地站在房间中央,手还一直下意识地摆弄着衣服上的纽扣,那纽扣已经快要被他拽下来了。 “桑提斯·赛德,二级奥术师,来自皇家法师协会,没错吧?”高文看了这个紧张的年轻法师一会,突然开口说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啊,我……我来……”桑提斯脑海里所有准备好的腹稿瞬间忘了个精光,他憋了半天,才把自己的来意平铺直述地说出来,“我听詹妮小姐说,领主在招募教师……” 高文愣了一下,领地招募教师的通告已经放出去一个多月了,也传到了百人援建团那边,有几名认字识数的工匠应征成为了夜校的临时教师,但他没想到一个二级奥术师也会被这个消息吸引:“确实,我在招募教师——难道你有兴趣?” “是……是的,”桑提斯·赛德一使劲,终于把衣服上的扣子揪了下来,“我……我可以……我希望能担任您府中的家庭教师,我擅长奥术和魔法基础理论,对纹章学、安苏历史、贵族礼仪方面也有一些了解,虽然我自身等级不高,但我擅长教导别人,您的子嗣可以放心交给我……” “停停停,”高文听到一半就知道这位奥术师先生完全搞错了,不得不出声打断,“我想你弄错了这份招募令的目的——我不是给自己的子嗣找贵族家教的。” 桑提斯一脸茫然,紧张地搓着手里的纽扣:“啊?不是么?” “难道你不知道么?如今我只有两个子嗣,一个是赫蒂,一个是瑞贝卡,前者出师多年,后者文武双全,俩人施法等级都比你高——瑞贝卡倒确实可能需要补补礼仪课,但你显然打不过她,除非你双手武器精通,还擅长跑路和冲锋,”高文摊开手,“我不是给自己那俩孙女找家教的,而是给夜校找老师。” “夜校?”桑提斯继续一脸茫然——他竟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你没听说过?”高文顿时对这个奇奇怪怪的奥术师好奇起来,“领地上最普通的平民和农奴们都知道夜校,你竟然不知道?” “我……接到任命之后就一直在水晶熔炼厂里,”桑提斯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除此之外便是在自己的住所看书,不怎么关注别的事情。这次如果不是詹妮小姐告诉我,我甚至不知道您在招募教师。” 高文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拘谨、紧张而且还有点迟钝的奥术师,心说真不愧是王都那帮贵族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才,没点性格缺陷还真不好塞进这一百人的队伍里来:“夜校是面向平民的,也包括领地上的农奴和奴工,你明白么?我不是要找一个高级教师来教贵族子弟礼仪和纹章学,而是要找一个能教普通平民读书识字的人。” 桑提斯张着嘴巴茫然了一会,看来他真是第一次知道高文在对平民扫盲的事,而且显然对此非常想不明白,但就在高文以为这位终于醒过味的奥术师先生要礼貌告辞的时候,后者却突然点点头,开口询问道:“那在夜校当教师,您也会按照招募令上说的那样付给额外报酬么?” “你愿意?”高文惊讶起来,“你知道自己是要去教一群刚认识了几个字,数数都只能到一百的平民么?” 桑提斯拘谨地笑着:“我在王都教过不学无术的商人子弟魔法理论,我觉得这不会太难……大概。” 再三确认了这位奥术师真的打算接受这份工作之后,高文忍不住笑了起来。 终于有一个正式的施法者愿意去夜校教书了,他在此之前已经试过好多次从坦桑镇或康德领招募法师,甚至招募法师学徒来领地上当夜校教师,但当他们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一群“贱民”时,所有人都无一例外的表示了拒绝,似乎在他们的心目中,平民与农奴出身的人先天就有着智力缺陷,从脑结构上便和法师或贵族属于不同物种,所以他们压根不相信自己能教会平民那些高深的知识,也压根不愿意接受这种挑战—— 他们不只是因高傲而拒绝,更是因为认定了自己教不会那些“贱民”,所以早早地拒绝了失败。 但现在却有一个二级的奥术师主动来“应聘”,虽然过程和预料的有点不一样,但这位桑提斯·赛德先生似乎真的愿意来从事这项工作。 “你很缺钱么?”高文心中虽然高兴,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因为他看得出来对方是因那每个月的额外报酬才动心的,“法师应该不缺钱吧?” “其实法师也缺钱,尤其是平民出身的,”桑提斯·赛德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要寄钱给家里,我的家人都留在王都……” 高文眉毛一挑:“你是平民出身?” “是的……我父亲是王都一位贵族家里的厨师,我母亲是草药师。” 确实是平民,但属于平民中的富裕阶层,而且颇有地位,这种程度的家庭倒确实有可能拼一把,将家中子女送去学习魔法以期能够跻身上流社会,而像桑提斯这样已经获得正式二级奥术师资格的人其实已经摆脱了自己的平民出身,已经有资格跻身上层圈子了,可看他的模样……却全然看不出来。 高文说出了自己的疑问,桑提斯的表情更加尴尬,甚至带上了一丝羞愧:“我确实取得了二级奥术师的资格,但我的魔力储量有先天缺陷,我每天……只能释放三到五个法术。” 高文心中恍然——果然是存在缺陷,才会沦落至此。 桑提斯的法术缺陷类似瑞贝卡,但却是不同的极端:瑞贝卡有着强大的精神力和法力储备,每天能扔出去上百个大火球还不会感觉疲累,但却只能构筑一个法术模型,而桑提斯则能构筑复数的法术模型,能学习最为深奥复杂的奥术法术,但精神力和法力储备却极少…… 瑞贝卡虽然有缺陷,但她是贵族,哪怕家道中落了也是贵族,所以她仍然可以住在城堡里,过着比任何平民都优渥的生活,可桑提斯却是平民出身,当他好不容易成为正式施法者却被发现了魔力储量的先天缺陷之后,他就只会被上流社会一脚踢开,同时家里还可能欠了一大堆债——人情与金钱的债都有。 他会参加百人援建团,恐怕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冲着国王给的补贴来的。 在搞明白这些之后,他终于对桑提斯的选择不再有任何疑问。 “那么,欢迎你成为一名光荣的教师,”高文在书桌后面站起身,对眼前的年轻法师点头微笑,“而你要教的课程……不应该局限于普通的认字识数,我对你另有安排。” 桑提斯慌忙鞠了一躬:“啊,好的,领主大人。” 高文:“现在先说第一件事——你先把手里的扣子放下吧,都快让你盘出包浆来了……” 桑提斯:“……” 第0192章 鱼,好大的鱼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在大地上,豌豆便已经早早地起了床。 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去“骑士街”街口的小广场上打水。 “骑士街”是领地最早建成的街区之一,据说也是这片开拓领最初扎营时士兵们的营房旧址,这里原本是一片连绵整齐的军帐和数个堆放军用物资的堆栈台,但在半年之后,这里有了两排整整齐齐的砖瓦房舍,以及位于街道尽头的一片广场。 有家室的塞西尔军人们大多住在这个区域,街区的一侧是新的军营区,另一侧则是领主的宅邸和几个主要部门的办公所在地,因此“骑士街”也可以被视作塞西尔领最内层的一道防线。 能住在这个地方,似乎是领地上很多年轻人的梦想。 这意味着他们有了最为体面的身份,而且还能穿上威武的附魔铠甲,用上传说中威力强大的热能射线枪,并且已经有资格让自己的家庭进入“市民”的行列。 豌豆是在骑士街砖瓦房改造工程过半的时候来到这片领地的,她亲眼见证了这片土地上的工人们是如何以惊人的效率将帐篷和木板棚拆除,随后盖起了整齐坚固的砖瓦房屋,并在每一座房屋前都安装了魔力驱动的魔晶石灯,让这里变成了一个比坦桑镇里最富裕的街区还要光明、鲜亮的漂亮地方。她随着自己的养父——领地上的首席骑士拜伦住进了骑士街最早落成的几座砖瓦房之一,如今她的身份是首席骑士的女儿,是骑士街中的“哑巴大小姐”。 但对豌豆而言,这些生活上的变化似乎并没有过多地影响到她——或者说旁人也无法搞明白这位哑女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她无法开口讲话,而这种“沉默”往往很容易成为旁人无端揣测的由头,所以她习惯默默地干活,默默地完成别人交待给自己的事情,不去好奇,不去尝试交流,便不会有麻烦上身,这是豌豆在过去的日子里积累下来的生活智慧,哪怕搬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住进了一座坚固的大房子里也是这样。 只不过随着在这里住的时间越来越长,她也意识到了这个地方确实跟自己曾经所熟知的环境大不一样。 关好门,豌豆拎着水桶走在前往小广场的路上,道路两旁可以看到整整齐齐的双层砖房,这种结合着安苏古典风格和塞西尔大公“实用主义”风格的屋舍是在别的地方看不到的,最起码别的地方的民居不可能奢侈到每一个大门口都镶嵌着魔晶石灯;而在屋舍之间的街道上,则基本上看不到男人,只有妇人们在门前一边干活一边拉着家常。 骑士街的男人绝大部分是塞西尔领的军人,哪怕不是军人也是各处工厂的工人,前者每个月大部分时间都要待在军营或各处岗哨执勤,后者则白天要出去上工,因此这个时间段能在街道上看到的,基本上都是女眷。 在门口晾晒鱼干的麦琳太太看到了豌豆,这位胖胖的女士是当初从旧塞西尔领侥幸生还的少数人之一,她的丈夫是一名老兵,而她自己则在这条街上颇有威望。见到提着水桶出来的豌豆,这位很有威望的太太立刻大着嗓门打起招呼:“豌豆,打水去啊?要不要帮忙?” 塞西尔领与其他城镇不一样的地方:会有人帮助自己。 豌豆发出“啊啊”的声音,对着麦琳太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完全能行。 “真是个好姑娘,”麦琳太太是个很喜欢跟人聊天的人——她在这方面的喜好是如此强大,以至于甚至可以跟一个哑巴聊上很久,“拜伦骑士还没回来?还是又出去了?” 豌豆提着水桶,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复杂的问题,于是只能抱歉地摇摇头。 然而麦琳太太却并不关心豌豆有没有回答,只是自己说起来:“哎,听说他在山里探查遗迹,我家那口子之前跟他一起去过,可是回来什么都不跟我说,啧啧,男人们总是有秘密……豌豆,你一会还要去城堡找贝蒂小姐?” 虽然塞西尔公爵并没有建造一座传统意义上的“城堡”,但很显然大家还是习惯用“城堡”来称呼领主住的地方:在他们朴素的观念中,领主住的就必须是城堡才可以。 提到贝蒂,豌豆终于笑了起来,高兴地点着头。 塞西尔领与其他城镇不一样的地方:哪怕是住在领主城堡中的首席女仆,也会很好说话,甚至还会带着初来乍到的自己参观领地,并且把领主赏赐给她的糖果分给自己吃。 虽然领主大人似乎也只有那么一个女仆…… 随后麦琳太太又念叨了一大堆的东西,从入冬之后的天气到领地上轰隆作响的工地,再从那些神奇的机器闲扯到今年格外好的收成,但幸好她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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